西乾月的声音徐徐传来:“三十几年前,有一个青楼女子名叫段姬。虽不怎么出名,却有一个常与之往来的蓝颜恩客……”
“别说了。”萧贺垂着头,双拳死死握紧。
西乾月怎会就此罢休,她笑了笑继续道:“本来段姬是安安分分地做着她的解语花,直到她得知了那个恩客的身份,竟然是当朝户部侍郎萧存。她使了些手段有了身孕,想母凭子贵离开青楼……只可惜,萧存和周夫人都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会招惹上此等丑闻,于是决定去母留子,孩子算在周夫人名下……”
萧贺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让你,别说了……”
“这些剧情耳熟吗,萧公子?”西乾月慢悠悠地抛出了最终问题。
萧贺绷紧沉默着,身子不住颤抖,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但,下一瞬间,压抑在他喉中的笑声却不自觉的低吟出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好,我生母低贱,出身卑微,这等丞相府的家丑都被您翻了出来,公主殿下是想用这个来威胁什么呢?”
萧贺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位于主座的西乾月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中全是调侃:“您知道的,我这人呢,和我大哥不同,一无封侯拜相的能力,二无出入官场的野心。而今,也就不过是太子府的一个小小侍卫罢了。还是公主以为,一个丑闻就能撼动的了我父亲在朝堂中数十载的权势?”
西乾月稳坐着,甚至还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水润喉。直到她重新放下茶盏,才抬头与萧贺相视而笑:“我威胁萧丞相做什么,喊你来,自然是要威胁你了。”
萧贺的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抬了抬手,对周遭的下人说:“把的段姬带上来。”
段姬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被带了进来,她带着啜泣的沙哑嗓音也在同时传来:“是……贺……贺儿吗?”
萧贺只是慢慢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站在西乾月的面前,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殿下,您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寻人?我母亲能大发慈悲让她活命,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段姬浑身一震,霎时收声,只是跪坐在原地捂住嘴泪流不已。
西乾月偏了偏头,撑着下巴看着萧贺后方的段姬:“段姬啊,看来萧贺确实是不打算认你了呢。”
萧贺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弯腰行礼:“此人就算是我的生母,我也与她毫无感情,您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东宫了。”说完,转身抬步欲走。
西乾月却在他的背后不急不慢地开口了:“你说的对,是没有感情。只是我很想知道,西乾绝身边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你是凭借什么一直活到现在的呢?”
萧贺地瞳孔骤然一缩,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了震颤。
萧贺站定在了原地,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殿下何意?”
“哦?我的问话你不懂吗?”
萧贺没有回答。
他当然懂,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为什么能在西乾绝手下活过一遭又遭。
在下一刻,西乾月也将这个原因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是因为你萧府嫡次子的身份吧?西乾绝一直以为拿住了你,也就相当于拿住了萧存。你能活命,好像完全是因为“嫡出”二字?你说,如果西乾绝知道你对萧存来说其实可有可无,那你对西乾绝来说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还会一直留着你的命吗?”
沉默弥漫在了二人的身旁,直到萧贺转过了身。
萧贺闭上眼,吸了口气,感受着胸腔被挤压的不适,他松口了:“好,你想要什么。”
西乾月笑了笑,笑得真诚:“你是西乾绝身边的心腹,我想打听几件事。”
“一件。且能说到什么程度必须由我做主。”萧贺反对得毫不犹豫,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让我透露西乾绝利益相关的问题,你不如现在就直接杀了我,也好过回去被他虐杀。”
西乾月想了下西乾绝变态的程度,又看向半步不退的萧贺,叹气道:“我还真是可怜,费尽心思给你找人,也就只能从你那换一个不那么不重要的回答……”
萧贺听得出西乾月语气中的不满,只得再退一步:“如果殿下的问题我没法回答,殿下可以继续问别的,直到我回答得了为止。而且我可以保证,我回答殿下的都是真话。”
西乾月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却飞速地闪过无数与西乾绝相关的事情,最终她选择了那个前世今生她与西乾清矛盾的起点——苗娘。
她已经知道了苗娘的身份,知道了西乾绝让她去杀苗娘是为了让西乾清与她反目,也知道了西乾绝与西乾清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抓到苗裕。
而这整件围绕着苗娘展开的事情,只有一个她不知道的,也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问题。
苗裕是谁?他为什么会被双方围追堵截?
于是西乾月开始了她的第一个试探:“苗裕为什么被西乾绝追杀?”
萧贺的脸色瞬间僵硬,心中惊骇远超被西乾月威胁的那一瞬,几息之后他才强行压制住心脏的重锤。
他迅速在记忆中搜寻着一切可能会导致西乾月了解到此事的事件,开口道:“原来如此,看来公主落西山之行获益颇多,难怪不愿意与太子殿下说实话。”
西乾月微微一笑,没回答。
“殿下恕罪,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西乾月早有预料,于是接着问:“苗裕在东宫是负责做什么的?萧贺,这个总是能回答的吧?这个要还不能说,我想我们就不要继续交易了。”
萧贺暗骂她的难缠,强行笑了笑,不得不竭力避重就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苗裕隶属东宫千机营,负责东宫杀手的后勤工作,擅长易容。”和画皮。
萧贺将剩余的三个字咽在了喉中。
西乾月低声重复着:“易容……”
萧贺见西乾月放弃了追问,如释重负,悄悄吐出一口气,转而问道:“既然萧某的回答让殿下满意了,那关于我的身世……”
西乾月随意挥手:“萧公子的嫡出身份萧丞相都认下了,我自然也不会多嘴。哦对了,这段姬,你看是怎么……”
西乾月的话音甚至没来得及落地,一道剑光划过。
一根浅的近乎不存在的红色细痕出现在段姬的脖子上,下一秒,鲜血喷涌而出。
萧贺收了剑,回身冲西乾月行了一礼:“公主今日之恩,萧某记住了。告辞。”
西乾月挑挑唇角,没再多说什么,放任萧贺离开,转而低声对下人道:“去把梁丘炎叫来。”
梁丘炎,西乾月麾下第一高手,负责西乾月的情报司。
片刻后,梁丘炎进门,行礼道:“属下参见殿下。”
西乾月示意他无需多礼,开口道:“纪行云那边查出了什么吗?”
“回殿下,属下派人跟踪了纪行云近一个月,他就住在红角井,但并没发现他与苗裕有任何来往。属下还查到他师承王豪,王豪此人早些年间是朝廷的狱卒,在得罪了一个官宦子弟后被打断了一条腿,就离开了诏狱。几年后,就在江湖中混了一个‘剥皮鬼手’的称号,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只是此人擅长伪装和易容,所以十几年来也没能抓到。”
西乾月挑眉轻笑:“纪行云的师傅擅易容,苗裕擅易容,柯鸣用苗娘逼迫纪行云带来苗裕……该不会他们二人是什么同门师兄弟吧?”
“仇豪此人罪大恶极,就算是有人向他拜了师也绝不可能四处张扬。纪行云能被属下查到是碰巧翻了官府的通缉册,五年前他提着仇豪的人头去换了赏钱,主动向官府交代的他假意拜师锄奸的过程。”
西乾月思忖片刻,开口:“纪行云和苗裕应该是关系尚可,当初我亲眼见他是被柯鸣一步步逼着,最后不得不应下去找苗裕。对了,他住处探查过了?”
梁丘炎神情十分古怪:“探查过了,一切正常。若是殿下不放心,属下再亲自去一趟。”
西乾月敏锐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怎么了?他的住处有什么不对?”
“那倒是没有。只是……红角井那个地方,有一些特殊……”
萧贺刚刚踏进东宫的大门,门旁的护卫就一脸惊慌地走近他,低声道:“萧统领……您……保重!”
萧贺瞬间开始头疼,瞪大了眼质问:“我离开能有两个时辰吗?不是让人替我顶着了吗?”
“但是……殿下就是突然喊您了……”
萧贺闭了闭眼,轻叹:“好吧,知道了。”抬步就向着西乾绝的正殿而去。
萧贺站在空无一人的殿门前,犹豫了一瞬,就推门而入。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周遭。
“还知道回来?”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屋内的角落处传来。
萧贺吓了一跳,头都来不及抬就连忙跪在原地:“殿下恕……”
西乾绝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过来跪。”
萧贺只得连忙起身,走到角落处躺在摇椅上的西乾绝面前。这才看清西乾绝脸上的神色,还算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通常这种情况下的他才是最可怕的,萧贺宁愿面对一个正在暴怒中的西乾绝。
萧贺跪在西乾绝一侧,重新开口:“殿下恕罪,属下……去处理了一些私事。”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萧贺的脸上,萧贺被打偏了头,却在瞬间以额触地,磕头道:“殿下恕罪!”
西乾绝搓了搓自己的手,淡淡笑了笑:“来,过来。”
萧贺直起身子,膝行两步跪得更近了些:“殿下……”
西乾绝在此时俯身过来,左手钳住了他的下巴,右手轻抚着萧贺刚刚被打的侧脸。
明明西乾绝捏住他下巴的力道大的生疼,萧贺却只能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扫过火辣辣的脸颊。
“萧贺,孤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西乾绝冷笑着看着在他手中颤抖的萧贺。
萧贺咬住下唇,克制住颤抖回答:“属下……不明白。”
西乾绝毫不犹豫地又甩上了一巴掌,然后抬脚将萧贺踹倒在地:“私事?给你脸了是吗?孤的狗也配有私事?”
萧贺一言不发地重新爬起来跪好,头死死地贴在地上。
“孤再给你次重新回答的机会。”西乾绝倚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紧盯萧贺。
萧贺知道自己该说实话了,西乾绝向来不给人第二次机会,这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
但……他不能说。一旦坦白去见了西乾月,一系列的事情都免不得和盘托出,那是他用来保命的秘密!
萧贺在西乾绝手下五六年,明白极了西乾绝对他容忍都是建立在“萧府嫡子”身份之上,没了这个,他确实和东宫一批批埋掉的下人们没有任何不同……
萧贺咬紧了牙关,再次磕头道:“殿下恕罪!”
死一般的沉寂环绕在周围。
一道阴影落在了萧贺眼前的白玉地砖上。下一瞬,萧贺被撕扯着头发提了起来。
“萧贺,你知道孤最容不得旁人欺瞒,你是不想活了吗?”
萧贺忍受着头皮上传来的剧痛,死死咬紧嘴唇:“不…不是,属下想活……”
西乾绝的手从他的头发移到了他的脖颈上,死死握紧:“三秒钟,孤没有耐心。你不说,孤就让你死在现在。”
窒息感瞬间裹挟住萧贺,他的脸色开始涨红泛紫。萧贺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以他对西乾绝的了解,此刻的西乾绝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咳……说!”萧贺紧紧抓住西乾绝的手,试图推开。
西乾绝松开了手。
萧贺没有着力点的跌倒在地,氧气霎时涌入鼻腔,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因窒息导致的眼泪溢满了鼻腔和眼眶,萧贺捂住脖子深深吸气。
西乾绝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反应趋于平缓,他才冷笑一声开口道:“何必呢。这不是你自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