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心事

萧贺撑着自己的身子爬了起来,依旧跪在西乾绝的脚边,低声开口了:“永安公主让属下去远东军见她,问了……苗裕的事。”

西乾绝眯了眯眼,蹲下身来,食指挑起萧贺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你说了?”

“说了。”回答完这句话,萧贺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西乾绝的暴怒。

西乾绝却一反常态的没什么反应,只是食指微勾,挠了挠萧贺的下巴,停顿了几秒后开口:“苗裕是谁?算了……孤懒得知道。孤想知道的是,西乾月用什么威胁的你?”

萧贺细碎的颤抖传到了西乾绝的手中,他垂下眸子,避开西乾绝的逼视:“属下想活……所以属下不敢说。”

西乾绝眸光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冷笑一声:“你那些心眼子全用在对付孤身上了,这么能耐,怎么还能被西乾月威胁。”

萧贺偏了偏头,没吭声,但却也顺势避开了西乾绝的手指。

西乾绝冷嗤一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撩开衣袍直接坐在了地上:“好,行。孤饶你一命,你说。”

萧贺吐出一口气,头深深的埋下,双手不自觉的绷紧,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永安公主找到了属下的生母……属下,并非萧存嫡妻所出……”

“你想让西乾月怎么死?”西乾绝突然开口打断了萧贺。

萧贺直接愣住了:“什么?”

西乾绝破天荒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孤的人,哪轮得到她欺负,你想让她怎么死?”

萧贺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不可置信地望着西乾绝:“不是……我是说,我并非萧存嫡出,我的生母其实是一个娼妓……”

西乾绝皱眉安静了片刻,也有些不解,开口问:“那你是什么意思?要孤派人把你生母杀了灭口?还是把萧存现任夫人杀了扶你生母上位?”

“我……属下……”萧贺呆愣愣地注视着西乾绝,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感激、震惊、怀疑等等一股脑涌上,像是有块石头堵在了他的胸口,心头沉甸甸地酸胀。

西乾绝与他对视许久,心中的疑惑更甚。

萧贺突然伸出手,冒着惹怒西乾绝的风险,拽住了西乾绝的衣角,死死地将这块衣服抓在手中。他在原地俯下身子,磕了一头:“多谢殿下,但属下已经处理好了。”

西乾绝冷漠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松手。”

萧贺保持着跪伏的动作,恍若未闻。

西乾绝抬脚欲踹,却在视线触及萧贺脖颈上的指印时一顿,莫名怏怏地收回了动作,说起别的:“就这事,为什么不敢说?”

就在话一出口的瞬间,西乾绝只觉福至心灵,他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忽然一弯,邪气四散:“萧贺,你该不会是怕自己在孤这没了利用价值,被孤砍了吧?”

萧贺沉默许久,闭上眼睛开口了:“属下,还算是有自知之明……殿下给的一切优待,都是出于属下身份……”

“错。”西乾绝拽着萧贺的头发,直接将人扯到自己身前,语气中满是嘲讽:“你的身份算什么东西?孤就算是指着路边的一条野狗说是萧存的嫡子,他也只能给孤认了。更何况是你。”

萧贺被扯的踉跄前倾,几乎要撞上西乾绝的胸膛。

但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感受着头皮传来的刺痛,只是颤巍巍地伸手撑在西乾绝的膝盖上,声音也带着颤抖,其中是掩饰不住的似喜似疑:“那……殿下…为什么对属下如此…纵容……?”

西乾绝松开萧贺的头发,由着他跌倒在自己怀里,西乾绝低头看着萧贺,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纵容?孤有么?孤看你是脑子不清醒,滚去刑堂跪着冷静下吧。”

萧贺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瞬间将所有的情绪敛了个一干二净。他迅速从西乾绝身上离开,跪在地上应道:“属下遵命。”言罢,转身去往刑堂。

“还有一事。”西乾绝维持着懒洋洋坐在地上的样子,偏头看着萧贺的背影,舔了舔唇开口:“你不要误会了,孤不杀你,从来不是因为萧存。即便是他本人,孤也一样说砍就砍。至于你吗……自然是比他有趣的多了。”

萧贺脚步微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正殿。

强行稳住步伐缓步踏出殿外后,萧贺的步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路疾驰到刑堂的门口,才倚靠在了刑堂一旁的梁柱上,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他将手掌贴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处,狠狠砸了自己一拳:“冷静……他的意思是我还有用……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哈哈哈!萧贺啊萧贺,不是因为丞相,也不是因为嫡出,哈哈哈哈,就是因为是我……”

刑堂内的侍卫看到萧贺后走了出来,有些犹豫地问:“萧统领……您来是?”

萧贺瞬间收起了所有不妥,轻咳一声,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殿下让我来跪着,我已经跪完了。”

“啊?”侍卫愣了下,可他刚刚是从刑堂里出来的,根本没看见……

“好的大人,小的明白。”

萧贺点头,率先走进刑堂,转头对他道:“去给东宫‘外门’所有的人传令……”

外门之内,是投靠东宫的所有江湖人士,无一不是罪大恶极却又有一技之长之辈。

萧贺的声音阴冷决绝:“收留了他们这么多人,总还是得有些用处的。去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西山别院的苗娘……

“苗裕,决不能落在西乾月手里。”

一袭黑衣的安兆阳神情肃穆地站在苍南的床前。

“苍南……”安兆阳的嘴唇蠕动了下,他面色哀恸地看着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苍南,扭头看向祝午:“他到底是被何人所伤!”

祝午越过安兆阳,看了眼床上脸色蜡白的苍南,暗中狠狠拧了把自己的大腿,这才神情肃穆地回答:“属下……不知,是公主将主子带回来的……您,您和主子再说句最后的话吧……”

说完,立刻捂住自己的眼角跑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秒笑场。

“咔哒”关门声在安兆阳的背后响起。

他站在原地望着呼吸没有起伏的苍南,沉默许久后,有了动作。

安兆阳迈步走到苍南的床前,又低头看着床上的苍南。再一次停顿许久,忽然弯腰俯身,伸出食指探向了苍南的鼻间。

一秒,两秒。

这时,一只泛着温热的手从被褥中伸出,闪电般地握住了安兆阳的手。

安兆阳的猛地瞳孔一缩,对上了一双铮亮的眸子。

“安将军,人还没死透呢,心急些了吧?”苍南笑着松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安兆阳压下了飞速跳动的心脏,神情自然地后退了一步,面上浮现出了责备的神情:“苍南,这种玩笑有意思吗?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你是叶家唯一的后人,你知道我和……”

苍南轻嗤一声,直接打断了安兆阳的话,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安将军,您难道是想说,刚刚那下是为了关心我?哦……知道了,您是要先关心下我是死是活对吧。”

安兆阳神情分毫未变,后退一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回答的十分坦然:“自然是在关心你,毕竟叶家只剩下你这唯一的血脉了。”

苍南的神情扭曲了一下,要论脸皮,连他也比不上这老匹夫半分,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试探这件事了。

“叶将军关心人的方式,确实是与众不同。”

安兆阳自然无所不应,点点头看着苍南道:“你既然没事,把我叫来做什么?”

“安将军,我派人喊你来,只是因为我看见了那个要杀我的人。”苍南直接抛出了这个重磅炸弹。

在安兆阳来之前,其实也想过各种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最好的一种是,苍南死了,他顺理成章地接手苍南手下的所有兵权人马。但此时面对的,无疑是最糟糕的那个,苍南不仅没死,还看到了真凶。

“哦?竟有此事!那人是谁?”事已至此,安兆阳也只能立刻顺应着苍南的话问了下去。

苍南的不屑毫不遮掩地溢出面庞:“你不知道?当真不知?可从你探我鼻息的举动来看……”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安兆阳也再难推诿,他罕见的没有立刻回答,开始在心中权衡利弊。

此时此刻,祁成已暴露无疑。

以苍南近些年的在秦朝旧部中的地位,此事一出,必然引起极大动荡,甚至苍南直接带人另立门户也不无可能。苍南手中握着的人马,是秦朝近三分之一的势力,他绝不可能舍弃。

但若是舍了祁成……祁成知道的太多了。倘若当真将祁成推出来平了苍南的怒火,依照祁成的性子,届时场面定然极其难看,这也是安兆阳不想看到的。

思索片刻的安兆阳有了决断,他答道:“知也不知。”

这答复让苍南委实一愣,他想的是再怎样也是在“知”或者“不知”中二选其一,没想过安兆阳能给他一个这种莫名其妙的回复。

苍南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兆阳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开口道:“你别急。容我慢慢说。”

苍南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回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祁成害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决定对我痛下杀手,我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拿轻放了。还是说,你打算保他?”

安兆阳略一思索,先问了个问题:“假如我要保他,你待如何?”

苍南勾了勾唇,扯过一旁的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然是不行,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人带你来这岳王府。”

“原来如此。”安兆阳了然一笑,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但你且先听我说说,如若我的解释不能让你满意,祁成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意见。”

苍南只觉可笑,都是要命不死不休的架势了,还能有什么解释能平?他的鼻间发出声轻嗤,微扬下巴示意安兆阳开始。

“我安排庞杜所领二部蛰伏在了北疆项山……”

“慢着!”苍南猛地打断,盯住了安兆阳,快速道出几个关键词:“黄袍军?暴乱?你搞的鬼?”与此同时,脑中飞速将现有线索闪过,疑问接踵而至。

想起这些日子朝中日日传达的平叛捷报,西乾清一行,二部还有活口吗?

当初西乾清为什么暗示他去平乱?难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安兆阳调军银州为什么不告诉他?

安兆阳像是看懂了苍南的疑问,开口道:“秦王去了银州,但二部无恙。因为秦王不知怎么得知了庞杜等人是秦朝旧部,而秦王,是长公主为皇嗣选定的护国人。”

苍南直接瞪大了眼,连跟祁成的血仇都顾不得计较了。

西乾清?护国人?这“护国人”对于秦国的作用只有他们这些秦国人才知道,相当于秦暮晚之于秦暮英,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

可……西乾清这冷漠性子能做护国人?他还能护着谁?

下一瞬,苍南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一个极其不好猜测涌现在他的脑海。

安兆阳似乎是看到了苍南的反应,徐徐道:“长公主殿下假意委身西琰,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将皇嗣藏于西琰后宫。”

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苍南的心里,他心中的那个声音回响起了三个字:“西乾承。”

接着,是安兆阳说出口的话:“行二,取名为承,叫西乾承。他不是你说的什么长公主之子,是实实在在的先太子秦暮英遗腹子,我大秦储君。”

苍南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沉寂在原地。

安兆阳的话音却未停:“关于储君的死,秦王已经给了庞杜答案。而庞杜寄回来的书信中,也写明白了凶手,正是你那现任元配西乾月。因而使得祁成冲动行事,刺杀西乾月和你。”起因确实是这个,只是过程与结果略有差池。不过是安兆阳避重就轻,也算不上骗他。

安兆阳的话也确实如他自己所料,威力极大。

苍南此时顾不得祁成了,只想反驳。想说西乾月不是真凶,想让安兆阳给他个机会让他查明白再下定论。可他的嘴唇像是完全被石化了,无法张开分毫,更发不出一丝声音。

安兆阳站起身,走到苍南的身前,压迫感十足地俯视着他:“现在,回答我,永安公主……对你来说重要吗?”

万千只蚂蚁啃噬着苍南的心脏,胸口处是密密麻麻撕裂般地疼痛。

无数过往在苍南的脑海中充斥着。家国覆灭,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几十年,他都是凭着一股狠劲捱过来的。

他们叶家上下三十二口人,全是为了保护秦国最后的血脉而死。他想给叶家人复仇,他想完成叶家人没完成的使命,他想找到失踪的皇嗣,他想复国……

他岂止是苍南,他是叶澜,背负着所有叶家人的沉重活下来的叶沧南。他儿时就立过血誓,愿意为了复国大业和叶家的使命献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哪怕……是西乾月。

苍南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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