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看向了从远处飞速掠来,明显手忙脚乱的祝午,垂眸答道:“刚刚。”
祝午直接顾不得许多,挤到了房门前神情僵硬地阻拦着西乾月:“那个……殿下,怎么没从院门处见着您?”
“回的急,翻墙进的。”
“那……那,那您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公务了?”祝午尴尬地抓耳挠腮,但却一动不动地挡在门前。
西乾月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先去书房了。”言罢,转身离开。
西乾月这么配合,祝午反倒是更无所适从了,他抬了抬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额……”直到西乾月消失在拐角处,祝午才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完了,这都什么事啊!蔡二这个鳖孙,跑哪去了!以后再也不叫他守门了……”
安兆阳离开了岳王府。
祝午将人送走后,推门走到苍南身前,看了眼他的神色,竟然与刚刚在门口遇到的西乾月如出一辙:“主子……”
“让镇北军回去吧。”苍南疲惫的声音打断了祝午要说的。
“哦好。”祝午点头应下,继续道:“不是,那个刚刚公主在门口,应该是听到了点什么,脸色很不好看,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苍南沉默片刻后,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算了。”
“啊?”祝午也是有些迷糊了。
之前还说对人家西乾月动了真情,宁愿为了她与秦王为敌,怎么两个时辰以后连人也不愿意哄了?突然头脑清醒了?
祝午想了想,觉得或许和安兆阳有关,开口道:“安将军来说什么了?你不是擒贼先擒王吗?怎么放他走了?祁成要杀你那个事怎么处理?”
苍南闭了闭眼,胸中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太子的遗腹子找到了。”
“啊?!”祝午瞪直了眼:“这么突然!是谁?在哪?”
“死了。”
祝午一瞬间嘴张开闭合数次,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苍南伸手抚住胸口处,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脏,缓缓开口:“找了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本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我总还是有那么一丝缥缈的希望。哪怕那皇嗣是个女子,我也能将她护上那个位置……”
祝午深吸一口气,开口直奔主题:“所以皇嗣的死与祁成杀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苍南笑了声,神情中却没有半丝笑意:“长公主殿下被西乾帝纳进了他的后宫,而殿下又借机将皇嗣作为西乾皇子藏在了西乾帝的眼皮子底下……”
听到这,震惊至失语的祝午脑中突然冲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
下一秒,念头成真。
苍南察觉到自己的舌尖泛起了疼痛,血腥气弥漫在了他的口中:“也就是已故的二皇子西乾承。所以,他不是我以为的长公主的血脉,他是我大秦的正统。
“这件事能被安兆阳他们知道,是因为秦王去讨伐的黄袍军,是二部庞杜所领兵马,而秦王西乾清,是长公主给皇嗣选定的护国人。
“秦王认出了秦朝人的身份,顺便将西乾承的死……”苍南垂下眸子,再一次勾了勾唇:“祁成要杀我,是因为我要保西乾月。”
祝午强撑着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喉咙:“可……你说了二皇子…咱皇嗣,不是被西乾月害的。所以……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苍南苍白地笑了起来:“呵呵,还重要吗?这真凶既然是长公主钦点的护国人证实的,就已经是所有骨子里刻着‘秦朝’的人的共识了。长公主不在了,皇嗣不在了,我有什么资格与护国人叫板?他西乾清受着锥心蚀骨的同生蛊,就是为了陷害一个西乾月吗……”
祝午沉默了。
苍南沉默着一拳砸向了床旁的桌子,这一拳用上了真力,桌子在一声巨响后从中间开裂。断裂处的木刺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指节和手背,鲜血滴落在裂口之上。
祝午像是被这声巨响唤回了神,他抬头看向苍南,深吸一口气后撩起衣袍跪在了苍南的身前。二话不说手伸向腰间,解下了自己一直贴身挂着的玉佩,双手举过头顶,俯身递上。
苍南的视线立刻移到了那块玉佩之上,他甩了甩手上的鲜血,嗓音也有些喑哑:“……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午低声却坚定的声音传来:“祝午是老夫人赐的姓,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属下愿意为了叶家献上一切。您是叶家家主,祝午这条命就是您的。”
苍南的手有些颤抖,他握了握拳,却并没有接过那枚家主令牌,只是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何、意。”
祝午保持着这个动作,以头贴地扬声道:“请家主接过令牌。”
苍南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他只能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死死钳制住右手的手腕,才能克制住这份颤抖不蔓延至全身。
苍南的声音中也泛着抖,话语一字字从牙关挤出:“你……也、在、逼、我。”
苍南的眸子从祝午的身上移动到了那块闪着莹润白光的家主令牌上,原本温暖安定的光泽在此时却犹如天上冷月,强硬地将刻骨寒光照射进他的心脏的每一处角落。
而祝午的下一句,又宛如将苍南的心脏凿出,置于烈火炙烤:“不管您认不认,您是叶家家主。为了一个西乾月,您要将叶家上下三十二口人的牺牲置于何地,您要将老爷和老夫人托付置于何地!您要为了一个西乾月,放弃叶家英魂,放弃家国之仇吗!”
苍南猛地站起身来,一脚将砸碎的桌子踢翻,他单手撑住墙急促喘息着,维持最后一丝的理智吼道:“祝午!我命令你!给!我!起!来!”
祝午直接转向苍南所在的位置,冲着他重重一磕,再次将玉佩举过头顶,加重声音喊道:“请家主!接令牌!杀永安公主西乾月!”
长久的寂静。
僵持之下,最先动的是苍南。
苍南一步步走到了祝午的正前方,他盯着祝午那双因托举时间过长而微微颤抖的双臂,却也只是这么看着,并未有任何接过玉佩的意思,反而开口说起了别的。
“你信我吗,祝午?”
祝午奋力将玉佩再次抬高一寸,咬牙答道:“祝午只忠于叶家家主,愿意为家主献上生命。”
苍南避开了那枚玉佩,扶住了祝午的手腕:“我现在以苍南的身份问你,你,信我吗?”
祝午犹豫一阵:“信。”
苍南强硬地将祝午拉了起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满是疲惫:“令牌收起吧。我会查到西乾承的死因,若真的是西乾月所为,我……会按你说的做……”
“若你徇私……”
苍南笑了笑,满是旁人看不懂的复杂:“那我就下去陪他们吧。”
-----------------
西乾月走进了没有掌灯的书房,阖上了门,径直坐在了靠门最近的椅子上。她倚靠在靠背上,单手覆住了自己的眉眼。
门外,不时能传来下人们的窸窣低语;门内,是黑暗和近乎凝滞的沉寂。
她听到了多少?也是巧极了,其实并不多,只有那前后两句关于她的,听到了那句苍南“不算什么”。
西乾月不知道屋内的那人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搜寻了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与之匹配的人选。她不是一个武断的人,更不会单从一句话断定了苍南对她的感情。
但,她很明确地从那句话中察觉到了苍南的情绪,是浓郁到难以化开的沉痛和决绝。
不该如此。
若苍南对她的感情只是这种能够随意放弃的程度,那何必为了她以身挡箭?
是被那不明身份的人逼的吗?以什么相逼?为什么会这样?
最终……苍南的决定又是什么?
西乾月又重新将上一世的事情想了一遍。
不知道苍南上一世有没有说过和今天一样的话,可她记得西乾清说过,他是为了她带兵去拦西乾清被杀的。
上一世,她对西乾清用情至深。从她察觉到西乾清的种种举动后,从西乾清那里求来了一个能够参与他计划的机会——替他围困西琰。
计划进行到中期。为了得到那个能让西乾绝有恃无恐的秘密,她只得假意与太子联手,将西乾清逼上北疆。她明面上与西乾绝走得很近,但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她从未做过什么对西乾清实质性的伤害,将他逼到北疆也不过是觉得北疆本就是西乾清的属地,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一直以来的那种近似于狂热的爱慕,西乾清不可能分毫没有察觉。她怎么可能会真心与西乾绝走到一处?怎么可能为了西乾绝做伤害他的事?
可,从西乾清强硬地带走苍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该意识到:西乾清对她……哪有什么信任呢?即便那时候他根本不确定苍南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一样要将他拉下水。苍南在他的手中,是人质,是筹码。
而她当初让苍南诈死远离他们几人争斗的行为,或许也印证了西乾清的猜测,才会让他毫不留情地取了苍南的项上人头。
可……
西乾月眉头狠狠皱起。
为什么冥冥之中,总觉得缺了一环?
重生一遭,除了知道西乾清未来要做的事,知道了他为什么执意要杀自己以外,一切竟依旧如同一团杂乱无章、紧紧缠绕的线球,她唯一能抓住的线头,就是上辈子被她当做痛苦掩藏在心底、再也不曾回忆起的——西乾承的死。
苗裕,这个人,她要定了。
西乾月捏住了自己的眉心,缓缓睁开了眼,将一切梳理过以后,好歹是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
西乾月安静地透过门窗看向屋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懊恼。已经过了起码两刻钟了,祝午不可能不把她在门口停留过的事告诉苍南,而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来找她。
自己躲什么呢?
以上辈子她痴缠西乾清的姿态,也该那一刻踹门进去逼他把事情说清楚,怎么重来一世反而退缩起来了?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西乾月的做派啊!
思及此,西乾月站起身,推开门向外走去。
突然的开门声吓到了躲在书房门口偷懒的两个婢女,还不待她们二人磕头告罪,西乾月人已经消失在了书房前。
……
“嘭!”是西乾月推门冲进卧房的声响。
西乾月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看着那睡着正香的人,开口:“苍南,起来。”
苍南的睫毛微微颤抖,却没有睁开眼。
早在西乾月风风火火冲向这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西乾月的脚步,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干脆两眼一闭装睡得了。
西乾月拧眉站在原地,盯了片刻苍南的反应,冷笑道:“别装了,起来。”
苍南见装不下去了,只得深吸一口气睁眼,撑起了身子倚靠在床边,面上依旧挂着往常无二的无赖笑容:“好,我醒了,公主殿下您吩咐。”
西乾月不愿意拐弯抹角地试探,直接开口道:“我听见了,你说的那句不算什么,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苍南当即愣住,他倒是没想到西乾月能直接了当到这种程度,只是这件事……
苍南将目光移向了门口处远远站着背对着他们的祝午。祝午忠于他,是因为他是叶家家主,在叶家的使命和他叶澜个人之间,祝午绝对会选择前者。
他该怎么解释,既不让西乾月伤心,又不让祝午越俎代庖对西乾月下手?
许是苍南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西乾月皱了皱眉,有些读不懂他的情绪。
“我想问你个问题。”苍南将被子向上裹了裹。
西乾月抿了下唇,垂头看他,颔首示意苍南继续问。
“其实我很好奇……呵呵……”苍南自嘲地笑了笑,余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凑近门口偷听的祝午。
他的内心酸胀着,声音里是强行掩盖的干涩,但他还是逼迫着自己,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说出口了。说得风轻云淡,说得伤人至极。
“我,比之秦王西乾清,确实相差太多了。月儿你,有什么理由突然间放弃了他,莫名其妙从了我,对我死心塌地?是因为秦王你得不到,把我当成替代品一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