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幻梦蝶

在这间简朴却很整洁利落的屋子里,西乾月与这个自称“巫余”的人相对而坐。

巫余叹了口气,认真地对西乾月开口道:“不逗你了,我确实是巫余。你离开族地后,族内出了些变故,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那件事。”

西乾月眼中的怀疑愈发深了,她道:“你既然是巫余,为什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即便是十几年不见,也不该认不出我吧?”

巫余与西乾月对视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西乾月道:“并非我认不出你,只是……我只能用‘祈愿’试探你了。”

“这是什么?”西乾月的眉头微蹙,接过后打开了盒子,人却愣住了:“这……”

盒子中是一只手掌大小幻梦蝶的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很久了。可即便是已经死去许久,它依旧是流光闪烁美得让人心惊。

西乾月的印象中只见过一次幻梦蝶,那是西乾承送给她的,可那只幻梦蝶却比这只小了两倍有余:“这……幻梦蝶能这么大吗?它不是死亡即消逝吗……为什么会有尸体?”

“你初来京城时,族内一直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用‘祈愿’,是族内的大事,所有族人都知道。而这只幻梦蝶,是你祈愿与你同寿的那只。可能是巫祖的‘祈愿’影响,它在幻梦蝶中算是一个异类,身形异常庞大,死后也不会凭空消失。”

西乾月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紧盯着盒子中的这只幻梦蝶。

“可它已经死了,而你却活着。这就是我不敢认你是圣女的原因。”巫余的眉头深深皱起,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西乾月的心中顿时惊起巨浪。与她同寿……现在的她严格说也算不上是上一世许愿的那个她。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

“我……”西乾月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唇张开闭合数次,都无法说出一字与“重生”相关的事。

巫余静静地看着她的行为,缓缓伸手止住她的尝试:“你或许是有什么奇遇吧,不必宣之于口。身为巫族人,有许多事情本就无法解释。大巫死前,告诉了我一个代代大巫相传的事……”

“大巫死了?”西乾月猛地坐直了身子。

巫余看着她的眼睛,摆了个巫族专有的行礼手势,轻叹道:“不止大巫,巫族上下只剩你我二人了。”

西乾月震惊到来不及发声,巫余就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或许都与历代大巫口口相传的巫族来历有关……”巫余说起的是一个传说,甚至听来有些过于缥缈玄幻。

巫祖最初是一位人类女子,她与巫神相恋后,盗取了巫神的神脉成为伪神,并将她的偷来的神脉融入血脉,使得后世巫族的神力得以代代传承。而巫神则给这群盗取他神脉的人下了诅咒,但凡使用他的神力,代价就是生命,他用这种方法不停地收回自己的神脉,直至世间再无巫族。

“……所以,巫族的命运就是灭亡。大巫二十多年前预言到了族地里会有一场浩劫,所以他让西琰带走了你。可谁又能想到呢,这场浩劫,又恰恰源于你的离开。”

西乾月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我……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为什么……”

“诸国一直知道巫族的能耐,但巫族避世已久,从不离开族地。你去了西乾,其他诸国自然坐不住了,求不到人,就大军挺进抢抓……”巫余哽咽着说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沉痛地继续道:“人心啊……哪怕是我族有天赋神通,可全族的二百三十人又怎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族人们以身祭天,都葬在了族地,唯有我……祈愿之后,竟还留了一命,可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西乾月在原地僵坐着没有回话,无名的震颤从胸中泛起,弥漫至四肢百骸。虽然她来西乾的时候还很小,但她也能在记忆中找到那些慈爱的身影,那是她的家,她儿时身在西乾望着黑夜千百次想回的地方。

巫余说完这些,也没再开口,无声地喘息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西乾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巫余道:“余叔,我知道了,这笔账我记下了。”

巫余点点头,放下遮着脸的手,强打起精神站起身,走到西乾月身边看了眼平稳喘息的苍南,开口道:“这小子真是你夫君?看这样,你也是真的心悦于他?”

西乾月笑了笑,没法说自己上辈子和他的纠缠,只开口道:“确实如此。他伤成这样也是为了护我。”

巫余审视的目光扫过苍南上下,皱了皱眉头,又看向他的伤处:“长得有些招蜂引蝶了,看着不如你之前喜欢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也是个皇子,西乾清是吧?看着不如那个性子沉稳。但能给你挡箭,也就还勉勉强强吧。”

西乾月倏忽瞪大了眼,热浪直冲面颊,满脸涨红:“什么……什么啊?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已经成婚了。”

巫余回头盯着西乾月,有些不解道:“你那时不是喜欢西乾清喜欢的轰轰烈烈吗?为了他又是削人家女子头发又是撒泼打滚的,这不是人尽皆知吗?难道是谣言?所以你说你喜欢这个我还不太信来着,这不是皇帝强行给你安排的吗?”

“倒……也不是。”答了这一句,西乾月就红着脸闭紧了嘴。

那些事当然是她干的,要不是她重生的节点卡在了她的大婚上,那她的荒唐事还得再多一个“大闹婚典”。关键提起这事的是小时候还抱过她的长辈,这种事由他提起来,她甚至有种想把自己挖个坑埋了的羞耻感。

关键是巫余还在继续追问着呢……

“我记得你那性格,认准了谁可就是死也不放的。所以那个又不喜欢了?”

西乾月的脸更红了,但她也破罐子破摔了:“…………嗯。”倒是死也没放,但也是真死过了。

“当时沸沸扬扬的时候,我还见过那个小子几面,人倒是不错,就是看起来性子颇冷。你能放手也好,要真耗在他身上,你估计也得碰壁。”

西乾月扶额,认命地点点头,但她又觉得奇怪了:“你怎么还能见过他?不是,你怎么能看出来他人不错?”

不是她说,这世上能说得出这种“睁眼瞎”的话的,就只有那个当初瞎忽悠她“西乾清是不善言辞,外冷内热”的那个西乾承,以及上辈子一门心思跟在他身后的自己。活过两世的她再回头看,西乾清这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坚冰,她捂了一辈子都没让他露出一丝丝融化的痕迹。“人不错”这三个字,更不可能与西乾清组合在一起。

“唔……我拦下他给他算过命,他还给了我块银锭。”

西乾月:“……”一时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西乾清没当街打他个半死,确实算是个好人了。

巫余许是自己觉得也有些尴尬,挠挠头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指着苍南道:“这小子呢?你能移情别恋,他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西乾月竟当真垂下头开始认真思索,空气也都安静下来。

“唉。”一声轻叹打破了这份沉默,紧接着抱怨声起:“虽然和秦王比较我确实没有什么优势,但我能给你挡箭,秦王能吗?这还不算过人之处吗?”

西乾月和巫余飞速回头,齐齐看向发声的那人。

只见原本昏迷中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苍白的唇角还挂着抹浅笑,就这般偏过头,眸光清亮地看向西乾月:“怎么不回答?”

西乾月的眼角瞬间湿润了,她快步走上前,伸手贴了贴他的脸颊,又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了过去,这才缓缓开口答了:“算,怎么不算。西乾清算什么,他怎么比得过你。”

苍南的笑声通过二人接触传至西乾月的耳中,闷闷的有些低沉,却不动声色地溢满了她的心脏。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终于在此刻落回实地,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就有点太夸张了吧,但我爱听。”

巫余在一旁牙酸至极,立刻抽着脸出声打断:“咳!”

西乾月霎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贴过来的动作太过露骨。她迅速起身坐在一侧,正经极了,只有脸上的微红泄露出了一丝她此时的不平静。

苍南这才把目光移到这个碍事的“老头子”身上,他皱着眉上下扫视了巫余几眼后道:“这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是她夫君,我俩亲近是天经地义,你这老……”

西乾月直接没眼看了,捂着额头指向巫余,开口打断他:“这是我族叔。”

苍南直接将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大不敬”的称呼咽回去,脸上也换上了讨好的笑:“族叔好。”

巫余的嘴角一抽,他转而看向西乾月,说了句杀人诛心的话:“你说这比得上西乾清?老朽这还有瓶治眼的药,一等拿给你。”说完这句,就不在这碍眼了,直接推门而出。

西乾月:“……”这敌意简直大到没边了。

苍南被气得眼一翻,差点又晕过去。

西乾月安抚地捏了捏苍南的手,将他扶起身,转而给他递了杯水,开口问道:“感觉如何?”

苍南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才深深地看向了西乾月,眸中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西乾月,在西乾月都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时,他这才痞痞地笑了起来:“讲真,好像看见阎王爷了,长得那叫一个瘆人……”

西乾月很是无语地从他手中拿过杯子,放到后方的桌子上,刚转过身去,就听苍南的声音响起:“所以,这就是代价吗?换我一命的代价?”

西乾月想转身看他,苍南的声音却止住了她:“别动。”

西乾月依言停住没动,她不解道:“怎么了?”

“我想缓缓心情,说实在的,不太想让你看见。”苍南答得坦然,西乾月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劲。

西乾月揣摩着他此刻的种种想法,率先转移话题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你问的是我的头发,那算不上什么大事的。能救你一命,舍些头发算得了什么。”

苍南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似乎还带着笑:“嗯,我知道。差点都忘了,我的公主殿下是巫族人。唔……坏了,怎么不小心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这是白尘告诉我的,要找你得去找他。”

西乾月的眉头微皱,总觉得苍南此时的语气和态度十分诡异,但她还是答了:“好。”言罢,也不管苍南刚才说的不让她动了,直接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苍南就闭上了眼睛。这是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在他意识到之后,就瞬间睁开眼望向她,压下了藏在眼中的一切情绪,安抚道:“好了,我没事了,咱们回家吧。”

西乾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一圈圈扫过,没发现什么破绽,只得点点头道:“好。”

……

一行人坐上了巫余的马车,跟着他们回府的,还有巫余和那个西乾月刚睁眼时看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叫玫玫,是巫余在来西乾的路上捡来的,他直接就当认了个孙女养在身边,平时还帮他照顾茶棚生意很是能干。

巫余和玫玫在马车外驾马,将地方让给了西乾月和苍南两个伤患。

西乾月扶着苍南倚靠在车内的软垫上,伸手挑开他的衣襟看了眼伤口,开口道:“那些杀手的主家,你有猜测吗?”

苍南“啧”了一声,假装正经地拢了下领口,顺势将西乾月的手握在掌中,开口道:“别耍流氓。”

西乾月甩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苍南摇头道:“哪有猜测,咱们去长岚山完全是临时起意,我连那群人到底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都看不明白。回府后,先派人守好了王府吧。”

“好,我去安排。”

几刻钟后,几人到达岳王府。

西乾月派人将苍南抬回卧房,由祝午先照看着,就带着巫余等人去了風雨文学内终于只剩了苍南和祝午,苍南一路强撑的笑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此时苍南的神情,是他在西乾月面前从未展现过的肃穆,他的语气中像是带了些冰碴:“祝午,是祁成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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