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坐实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他指向赵怀川,“那分明就是他和山贼勾结,打家劫舍得来的赃款,是物证!”
“硬是要将箱子里的那些攀扯到本官头上,卫通判,你不觉得你的说法太过牵强吗?”
“哈哈!”
赵怀川大笑了几声,似乎是看到了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褚长史,老夫倒是觉得,牵强的是你。”
“在你之前,是王通判指着老夫说,老夫通敌叛国,与贼人有书信往来。”
“现在又是你指着老夫说,老夫和山贼勾结,做下了不法之事。”
“但是你们手中的证据啊,确实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是如何能证明,这些赃款都是归老夫所有呢?”
“换句话说,你知道老夫住在哪儿吗?”
他还真不知道。
褚长史暗自心惊,这物证从始至终都是在卫通判的手里攥着,也是被他查抄出来的。
可是他却从未向自己透露过半句,他究竟是从哪里查抄出的这些物件。
自己当时立功心切,也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自己要把贪污的事情给压下去。
这下可好,被这老头一问,自己竟是答不上来了。
还有……
这老头方才说什么通敌叛国?
褚长史顿时双目圆瞪,两只眼睛被他揉了又揉,都已经揉得泛红了,他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但是无论他怎么揉,他眼前这位的老者的面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这这……这莫非就是被陛下写信感谢的那一位老者吗?
冯郡守设下的宴席,他也是去了的。
只是在抓人的那一天晚上,光线昏暗,他只能看到这位老者的面部轮廓,看不清脸。
再加上他去大牢里探监的那一次,他是压根没把他抓的糟老头子和被陛下感谢的人放在一块去想。
他一直以为,他抓的只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也就是平民一个。
结果到头来,这还是个被陛下感谢的贵人?
现在他都听到人家变相的自揭身份了,他想装作认不出来也不可能了。
褚长史已经不知道他要怎么去想这件事情了,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个老头一开始不肯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呆滞着一张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了。
与他同样感觉深受打击的,还有坐在高位上的按察使。
他也想起来这个老头是谁了,没想到他们的再一次见面,居然又是在这种情况下。
难道……
他每次都要处理有关于他的案子么?
那可是就连陛下都要写信去感谢的人啊,他怎么敢?
此时的按察使觉得自己慌得一批,屁股下的凳子也仿佛在发烫,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其实说真的,他都想退下去,把这个位置让给那位老者来坐了。
他没有资格审他,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老先生,您请上座。”
他终于是站了起来,决定自己还是老老实实下去站着吧。
他都忍不住有点羡慕卫通判了,卫通判一开始就在堂下挺好的,还不用面临像他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境地。
赵怀川没有动,而是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接着坐。
按察使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职责之一便是监管营州官员。
可是在他的监管范围之内,钱县令和王通判相继落马,就连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褚长史也是凶多吉少,不得不说是他的失职。
想必,他这个按察使的位置也是要坐到头了。
“褚长史,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题。”
啊?
什么?
什么问题?
褚长史呆愣愣地转过头,迎上了赵怀川深邃暗沉的眸光。
他猛然回过神,膝行着爬过去,抱紧赵怀川的大腿,哭喊道。
“大人,那些证物不是我去查抄的,我也没想过指认您与山贼勾结。”
“这些都是他……”褚长史指向了卫通判,“这些都是他带人干的。”
“他想立功想疯了,这才会对您下手。”
“这一切通通都与我无关啊,大人!”
褚长史是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能拉到一个替死鬼就拉一个。
目前来看,卫通判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次被拉出来挡刀的卫通判:“……”
他心想,要不是他机灵,提前就知道和老先生通好气,那真是被褚长史一拉一个准。
“褚长史,你在公堂上说得清楚明白,这物证是你亲自去查抄的。”
“你带来的人证也是这么说的,这怎么一下就成了下官的事了呢?”
一提到人证,吴图强的心都快要跳出了胸口。
他连忙否认,“不不不,小人没说过,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是宁愿再回去乞讨,也不想掺和这档子事了。
他只觉得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魔幻了,他怎么搁哪都能遇见这个老头。
他不想遇见他!
每次他们一相遇,他新投靠的主子都要死上一死。
吴图强表示,他完全不想经历这个,更不想见证。
他只想跑路。
全场寂静。
整个公堂仿佛成为了赵怀川一个人的主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发话。
就连时不时站在公堂之外议论的百姓,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了声音。
“都说完了?”
赵怀川的嘴角含着笑意,目光朝着方才说话的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些人无一不是低下头,不敢直视。
“褚长史,”赵怀川视线一转,看向了死抱着自己大腿不松手的人。
“这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你这些年来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得来的,你认是不认?”
褚长史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脸上眼泪横流。
“不……不不……下官不认……”
他不敢认下这些赃款,也不敢说这是赵怀川和山贼勾结的物证了。
他就恨不得这些箱子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以前它们是他的心头宝,现在它们是他的催命符。
赵怀川微微点头,也不打算勉强。
“好,那看来褚长史是不想要老实交代的机会了。”
“流云,把证据翻出来,给褚长史念上一念。”
“看是不是你念了,褚长史就能想起来他做的事情了。”
赵怀川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似的黑色身影就飘进了大堂里。
“好嘞!”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看到这熟悉的身影,吴图强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人就是让他去找褚长史的大侠!
大侠是老头的人?
所以,这个老头一直在逗他玩是吗?
更准确地说,老头在逗所有人玩。
不论是他还是褚长史,都是任由这个老头指哪打哪的。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下定决心,以后千万千万要离这个老头远一点。
叶流云清了清嗓子,念道。
“盛元七年七月十四,营州张员外敬上黄金五千两。”
“同年八月十三,褚长史无罪释放为报私仇,火烧一家四口的张员外之子。”
“盛元七年八月十五,营州李员外敬上南海玉观音一对。”
“同年八月三十一,褚长史查封与李员外素有私仇的刘员外名下所有商铺。”
“……”
叶流云每念出一个名字,褚长史环抱着赵怀川大腿的手就松上一分。
还没等他全部念完,褚长史就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呢?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怎么样,褚长史是想起来了吗?”
赵怀川冷眼看他不知所措的惊慌样子,平静地问道。
“下……下官……下官认罪!”
褚长史将头深深地磕了下去,证据上把什么都写清楚了,他不认都不行了。
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寻来的证据,竟然能将他什么时间收了什么东西,又办了什么事情,这些都一应记载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只需要清点赃物数量,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不想走到那一步再认罪,真到了那种时候,只怕就不是他认罪,而是庆国律法直接给他定罪了。
赵怀川让叶流云将证据交给按察使,随后就缓步离开了公堂。
府衙外的百姓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却又在他还没走远之时,朝他跪了下来。
“多谢老先生查明贪官,为我们做主。”
“谢谢老先生,太好了,我们这里又少了一个贪官了。”
“老先生慢走!”
“……”
百姓们跪地送行,赵怀川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也算是自己的告别了。
……
事后,因着赵怀川交上来的证据,褚长史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外加构陷忠良,着即日起压回京都受审。
按察使则是亲自向庆帝上书,直言自己德不配位,想要辞去按察使一职。
庆帝准了他的奏折,将他连降三级,让他继任营州通判。
而原来的营州卫通判,庆帝念在他在查明褚长史贪污一事上有功,便让他接替了褚长史的位置,成为了卫长史。
这一桩案子办下来,卫长史是一升再升,干掉了原来的上司王通判和褚长史,官升两级。
“下官多谢老先生,若不是有您解围,只怕在褚长史的重压之下,下官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清澈的湖水边,升了官的卫长史对着赵怀川感激地拜了拜。
即便陛下的圣旨上写的很清楚,说是他在办理褚长史一案上立了功。
可他自己心里却是什么都明白,他能有什么功劳?
他的功劳全在于听从这位老先生的吩咐,老先生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
要说他自己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
卫长史觉得是没有的,他完全是靠着眼前的老先生带飞,属于白捡。
真要按照实际出力来论功行赏,那肯定是给褚长史张罗人证物证的最应该被嘉奖。
“老先生,这个官位,下官受之有愧。”
“下官已经拟好了奏折,准备回去就差人上呈给陛下。”
“下官现在的这个官位,应该是要给为这个案子真正出了力的人。”
赵怀川淡淡一笑,“卫长史多虑了,陛下的考量,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若是上书驳回了他的封赏,他肯定是不会高兴的。”
而且什么叫给真正出了力的人?
无论这句话里面指的是他还是流云,都不太需要这种封赏。
他早已退休,不想再在朝堂上搅弄风云。
流云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宁愿闭关练武也不愿意做官的。
这个官位,给卫长史更好。
以他的眼光来看,卫长史是个好官。
“老先生,可是……”
卫长史还想再说,他十分痛恨褚长史不出力还想强占功劳的行为。
他不想,也不愿意自己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没什么可是的,”赵怀川温声道,“你如果真的觉得你配不上这个位置,那就为百姓多做实事,让你以后能够配得上这个位置!”
“你是对自己多么没有自信,觉得自己永远配不上,这才急于要将官位退回去吗?”
赵怀川的一番诘问,令卫长史面红耳赤。
没过一会儿,他似乎是想清楚了。
“老先生,下官明白了。”
“先前是下官愚钝,多谢老先生赐教。”
卫长史展眉而笑,不再拘泥于这件事了。
“老先生,下官今日方知,庆国有您,是庆国之福。”
难怪陛下都要写信感谢他,除了那句王通判没有说的暗语,其余通篇都是赞美。
果然,老先生受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