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页

那天的晚餐还没结束,她就说“身体不舒服”,放下刀叉匆匆离去。 我冷眼看着他们敷衍地对陈白露点点头,眼睛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钟,就又回到陈言和程雪粟身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旁观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被迅速冷落。“一群看客。”我在心里悲哀地想。 程雪粟又叫了一盘甜点。我看着陈言把上半身探过去,隔着两个人,用毫不掩饰的爱慕语气问:“你爱吃甜食?” “我还在长身体呢。”程雪粟笑脸红扑扑。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陈白露已经回到了房间,站在甲板对面的玻璃门后,缓缓拉上墨绿色的窗帘。甲板上灯光太亮,房间里又只开了廊灯,我只看到她一个瘦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狠狠跺了陈言一脚。 “你想干吗?”他皱着眉头回头。

我咬牙切齿地说:“她身体不舒服,你要继续在这儿跟程雪粟调情吗?”

“她晕船而已。”陈言简短地说,“而且我没有调情。如果我想泡她,还会到现在都没有得手吗?” “好得很。”我笑笑站起来,“我从前以为,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花心不过是因为缺爱,一旦找到那个不图钱财不图地位愿意给你一个家的人, 你就能定下来。我以为你和那些酒色之徒不一样,没想到整整二十二年我都看错了人。什么真名士,什么君子,你就是一个轻浮浅薄的混蛋。”

全场寂静。 我推开桌上的盘盘碗碗起身走掉。我知道这一番话把甲板上所有的人都骂了进去。从此以后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毫无嫌隙地对我了。

~8~

我穿过富 丽堂皇的 走廊, 月光 从打开 的天窗 照下来, 层层帷帐 被洗鍊得发白,木屐敲击着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发出骇人的回声。

我从船尾一路跑到船头,推开杨宽让给我住的那间大房的门 ——现在换给了陈言和陈白露 ——“白露!”我喊,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落地灯开着,床帐整洁,前门摺叠成阳台探出栏杆,探到漆黑的海面上。

冷汗轰地出满我全身。我膝盖一软。

回过神来之后,我是坐在地上的,手里紧紧抓着落地灯的灯柱。 甲板上音乐正在继续。“白露!”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紧接着我听到隔壁我的房间里传来“咚”的声响。 我没有多想,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出大得恐怖的房间,推开我自己的房门。 陈白露穿着我的睡袍,盘腿坐在茶盘前,茶盘上的电水壶发出嗞嗞的声响;茶筒滚在地上,深绿色的茶叶撒了一地。 “不小心弄翻了你的茶。”她抬起头,用抱歉的语气说。 我扑过去,把她瘦削的肩膀抱在怀里。 “露露,咱们走吧。

”我泣不成声,“咱们回北京,不和他们玩了。” 她用冰凉的手指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北京正在下雪呢。” “那咱们去广州,广州不会下雪。”我抽泣着说,然后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为什么不能回广州呢?广州才是我的根啊!

“露露,你跟我去广州,我爸妈都在那儿。到了广州咱们就什么都有,你小时候有过的,我爸妈都能给你。咱俩工作也行,不工作也行, 或者咱俩一起在广州读个研究生也行,怎样都会过得比在北京好。”

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大喊,“我不相信,连我都看懂了!外面——”

我指着甲板的方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愣了一下,脸上的微笑被悲戚取代了。 “但是他是我的爱人,我相信他,我给他时间。” 我泪水涟涟:“你看错人了,我也看错人了。他是个酒色之徒,他配不上你。”

“他不是。”她温柔而固执地否定我,“从他在梦中皱着眉头叫爸爸妈妈,我就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从他拉着我的手说如果他有三长两短,他的遗产里有我一部分,我就知道他不是负心薄情的人。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他不会忘记我为他做过的事,他会回到我身边。”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睛,听着走廊里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那是陈言的声音,他在陈白露的照顾下身体健旺,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一脸病容的弱公子了。

我和陈白露沉默着,听着陈言推开他房间的门,停顿半晌,然后我的门也被突然推开了。

我和陈白露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站在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撒落满地的茶叶,抬头说:“外面有茶不喝,要跑到房间里来喝?” “外面哪里有我这样的好茶呀。”我笑着说。 “出来喝酒。”他命令道。“这是度假,你拉着脸给谁看?” 陈白露笑着摇头:“讲话要拿出证据来。我昨天跳舞跳到半夜,是谁拉着脸远远地盯着我看?” 陈言脸上一白。“那现在就出来跳舞。” “我反胃得很。” “晕船而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

陈白露笑笑:“你当初胃疼得要人照顾,我可没说过你娇气。” 陈言愣了一下,突然暴怒:“你有完没完?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生病了你照顾我不是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可值得邀功的?你要用这件事要挟我一辈子吗?因为你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我就该宠着你惯着你把你捧在手心里?”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