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有三高。
雪山的云木高,婆姨的裤腰高,碎叶城的城墙高。
白河附近有数座雪山,生长着一种云木,最高可达三四十丈,离近观望似乎能与天齐,是为第一高。
婆姨的裤腰高,指的是当地女子贞洁,当丈夫战死沙场后,往往不再嫁人,宁可守活寡,也要替死去的丈夫守住名节。譬如镇魂关东边的石头村,满村皆是寡妇,下到十八九岁,上到七老八十,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孀。
婆姨的裤腰高,是为第二高,即品行高。
碎叶城的城墙高,有两层含义,一是称赞十五丈高墙,二是器械众多守备森严,敌军根本无法靠近攀爬。
作为整个安西中枢,碎叶城必然是坚不可摧的第一雄城,城高且大,容纳百万人都绰绰有余。当年蛮子东进,普通士卒根本无法攻破城门,打了半个月,依旧一筹莫展,最后骠月皇帝亲至,盛怒之下,令修行者不要命的去填,才将碎叶城攻破。
没到过这里的征西大军将士,当见到数丈宽度的护城河,顿时傻了眼。
如今没到最冷的三九天,叛军将河面冰层打碎,一块一块浮冰安静飘荡,很难借力渡河。
以往的过河器械,完全派不上用场,需要三五木桥连在一处,方能勉强搭到岸边。强行渡河更不靠谱,水性不好的,游都游不过去,更别提冒着箭雨登岸。
一条河难倒几十万大军。
兵临城下,讲究礼仪之邦的大宁可不会上来就打,按照大国气象,先由武将宣读讨贼檄文,再由文臣来策反城中叛军,一唱一和完毕,才能正式攻城。
城头将士凝立,十三太保有五人亮相,唯独不见安西大都护郭熙。
公羊鸿是天子近卫,又是官职最高的武将,理应由他来宣读讨贼檄文,可公羊鸿迟迟不动,紧闭双目当起了旁观者,太子右卫率田桂只好主动请缨,高举檄文来到岸边,将声音汇聚成一线,朗声道:“贼子郭熙,沐浴天恩,却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骄横放纵,兴风作浪,勾结蛮子,屠戮百姓,置天威恩宠于不顾……”
田桂出身道门,修的是正一大道,又有深厚内力加持,音轻而不散,字字飘入城头叛军耳中。
碎叶城东南方五里,李桃歌正坐在马背啃着烤红薯,田桂喊一句,他吃一口,没等檄文念完,香喷喷的烤红薯落入腹中,瞥了眼快要擦黑的天色,李桃歌嘟囔道:“打个仗还要先礼后兵,你来我往唱一出对台戏,换作是张燕云,估计一边宣读檄文,一边派兵在旁边挖地道,才不跟叛军客气。”
唯恐有变,他将大军安置在了八十里之外,只带了锐字营和不良人前来督战。
摧城拔寨,那是征西大军的职责所在,他是巡察御史,作壁上观就好,反正太子也不想将功劳分给他,索性不去热脸贴冷屁股。
周典轻声道:“太子是明日之君,怎能干出无耻勾当,不把礼数尽到,日后怎能荣登大宝。这里不仅有叛军,有百姓,还有几十万征西军将士,即便是作秀,也要摆出天家姿态去笼络人心。”
李桃歌似笑非笑道:“你说张燕云无耻?”
周典坦诚道:“相比于当世名将,赵国公的用兵确实惹人诟病,在东庭起家时,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指使孩子去烧粮草,绕后路俘虏敌军家眷,丢暗器破重骑,说好听些叫做出奇制胜,说不好听些,尽是些江湖野路数,不易使人信服。”
敢当众污蔑自已心中神明,卜屠玉马上不乐意,翻着大白眼说道:“喂喂喂,书里说朽木不可雕也,指的就是你这号人,看兵书把脑子给看坏了吧,只晓得按照古代名将典籍照搬,会用奇谋去用兵吗?云帅在东庭起家那会儿,手里不过几十人,你想让一队步卒和虎豹骑面对面冲锋?真要像莽夫一样蛮干,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哪来的大宁兵仙。”
周典神情自若说道:“对于赵国公战绩,我很是钦佩,对于他的战法,我不敢苟同。若是都统校尉,可以不在乎声誉,可如今他贵为天将军和九十九州行军总管,再那么打,难免有失兵仙风范。”
卜屠玉抻出又细又长的脖子,瞪眼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小小的兵部员外郎,竟敢对赵国公点评起来了。我记得你是北策军出来的吧,你们主帅赵之佛,被贪狼军打的缩在城里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八呢。有本事的话,先去带兵把碎叶城破了,再来这里指手画脚。”
骂人家是王八,可他现在的模样,十足的乌龟出壳状。
“行了,吵来吵去,都听不清檄文了。”
李桃歌将卜屠玉脑袋摁回去,望着大旗有气无力在空中飘舞,猜测道:“今日攻城,会吃大亏,最多不超过三日,寒气大盛,护城河结水成冰,能够轻松抵达对岸。”
卜屠玉惊愕道:“大哥该不会是算命先生吧,这也能猜得到?”
李桃歌说道:“人有面相,天有天象,刮风下雨,提前会有预兆,如果这些本事都不会,怎么去带兵打仗。”
田桂讨贼檄文已然念罢,催马回到阵中。
城头一阵喧哗,身披虎神甲的郭熙姗姗来迟,身边侍卫搀着一位黄袍加身的老者。
刘夫子。
目睹不共戴天的仇人郭熙出现,刘皇叔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抬了出来,李桃歌眯起桃花眸子,死死攥紧马鞭。
这国贼临死之前,还要糟蹋刘皇叔。
郭熙伸手一挥,郭字大旗换成刘字皇旗。
郭熙面容肃穆说道:“你们的皇帝姓刘,我家皇帝也姓刘,论血脉正统,谁能与我家皇帝一争高下,说安西是叛军?笑话,安西是真真正正的大宁保皇军,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反贼,该跪下来迎接新帝!”
城头叛军齐齐喊道:“跪下!迎新帝”
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