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丽推开牛轟轟的房门,一步跨进屋里。
不料一股浓烈的大蒜臭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咳咳。轟轟。咳咳。你这是吃了多少蒜啊?咳咳。满屋子大蒜味呛死人了。”
牛轟轟裹着被子坐起来。
“那什么,我不是发烧了么。那什么,用大蒜生姜是偏方。”
“我刚听牛婶说了。你半夜找你们家花猫去了。回来就发烧了。你天天捞鱼怎么还掉湖里了?真是的。现在好了么?”
明明是找你的猫,怎么变成找花猫?什么情况?
牛轟轟心里不由得有点儿慌,胡乱回答:“那什么,好多了。”
“那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呛死了。”羌丽说着话打开了屋里的窗户,拉开椅子坐在书桌旁,“就说你们家花猫,没事儿就上树,也太野了,不跑丢才怪呢。我的猫就不会。一天到晚睡大觉。”
“那什么,花猫是丢了。那什么,你的猫也丢了。”牛轟轟鼓足勇气说道。
“什么?弄了半天原来你把我的猫弄丢了?”羌丽将一双杏核眼瞪成了鸭蛋。
“那什么,嗯。”
“哎呀!你怎么搞得?我把猫托付给你才一天啊。你却给弄丢了?”
“那什么,不赖我。那什么,都赖我们家花猫。那什么,还有天狗吃月。外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全赶一块儿了。那什么,我这才掉湖里了。”
羌丽将瞪成鸭蛋的眼睛重新变成杏核,然后眯起来变成两条线,盯着牛轟轟看了一眼,问道:
“那我的箩筐在哪儿呢?”
“那什么,箩筐也丢了,跟两只猫一起。那什么,飞走了。”牛轟轟脱口而出回答。
羌丽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跺脚,恨恨地说道:
“好你个牛轟轟!编瞎话骗我是不是?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说完一扭身,出了牛轟轟的屋子。
牛婶立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了个正着。见羌丽生气跑出来,想上去拦住她。怎奈羌丽的两条大长腿,甩开了跟梅花鹿似的。牛婶一愣神的工夫,羌丽已经跑出了院外。一晃就没影儿了。
“坏菜了。这瞎话编的。怎么就忘了箩筐呢!”牛婶心里懊恼道,“一摸一样的猫不好找。一摸一样的箩筐有的是呀。早知道我找个箩筐拿来顶缸还不容易么!现在完了。瞧她气得那样,再说什么都晚了。”
屋子里,牛轟轟叹口气,重新躺在床上,拉上被子蒙头睡了。
一切还没开始呢怎么就结束了?
爱像一阵风,吹完它就走。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可恨的天狗吃月!
羌丽再也没来找过牛轟轟。
牛轟轟也不敢去找羌丽。
时间宛若一条河静静地流淌,带走了所有的记忆。
羌丽上大学了。果真去了敦煌。寒假也没回来。
牛轟轟则去他爸老牛当会计的琉璃厂文物商店做了临时工。
一年过去了。
老牛和牛婶看时间差不多了,牛轟轟应该已经忘了羌丽,便张罗给他找对象。
牛轟轟也不拒绝,每次都去见面,回来就找出种种理由说不行。
直把老牛和牛婶急得跟他瞪眼:牛家几代单传,赶快找个老婆生儿子要紧,什么这个那个的都是瞎掰。
那什么,瞎掰就瞎掰吧,反正我不愿意。那什么,大不了我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老牛和牛婶听他说出这话,知道他心里还想着羌丽呢。
老牛叹口气,跟牛婶讲,哲学家苏格拉底库曾经说过:哪个青春不迷糊?哪个爱情不犯轴?不爱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忘了。但是忘却需要时间。我们再给儿子点儿时间,等他忘了羌丽再说吧。
老天爷!牛婶差点说这苏格拉底库的名言怎么跟胡同口卖冰棍的王大妈说的一样?但是她不敢反驳老牛在哲学领域的权威。尤其是苏格拉底库的名言这一块,若是敢说个不字老牛准跟她急眼。
牛婶无奈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两个人把紧锣密鼓的相亲计划安排暂停,谁也不敢再逼着牛轟轟去相亲了。
牛轟轟很是清净了一阵子,专心在琉璃厂文物商店上班,两点一线,再也不用四处乱跑去跟骨盆大的女子见面了。
如此这般,一直到第二年暑假。
有一天,卖冰棍的王大妈的叫声响彻胡同上空:
“羌丽大学生回来了!状元及第!光宗耀祖胡同生辉!奶油小豆冰棍五分!雪糕一毛!”
这天是星期一,牛轟轟正好倒休在家。
他在小院里听见王大妈的叫声,知道羌丽回来了。心里扑地一声,像被人揣进个兔子,扑通扑通直跳。直跳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但是他没有勇气出去胡同看一眼。
然而到了晚上,刚吃过晚饭,羌丽却来找他了。
咚咚咚。
羌丽敲了三下门,高声问道:“轟轟在家吗?”
一家人正在屋里看电视呢。
牛轟轟听见羌丽的声音,霍地站起来,弄翻了椅子,直直地跑出去。
老牛和牛婶惊得大眼瞪小眼。
牛轟轟跑到院子里,打开了院门。只见羌丽立在门口,穿一身运动服,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扬起脸,好像一轮圆月散发皎洁的月光,将牛轟轟整个人都照亮了。
“丽丽!那什么,你回来了?”
“嗯。”
“那什么,进来吧。”
“我不进去了。就问你个事。”
还是问丢猫的事?牛婶早就预备好了一摸一样的新箩筐。可惜羌丽再也没来。现在过了这么久,新箩筐早不知搁哪儿去了。
牛轟轟不由得紧张起来:“那什么,什么事你问吧。”
“轟轟,你那时候给猫吃的鱼,真是你捞的?还是你在荷花市场买的?”
哦!原来是问捞鱼。
牛轟轟镇定了,回答:“那什么,都是我捞的。那什么,大点儿的鱼是从龙潭湖捞的。那什么,小点儿的鱼是从什刹海捞的。”
“那你明天带我一起去龙潭湖捞鱼。”
“那什么,丽丽,你又在路上捡着猫啦?”
“哎呀。我没事儿捡猫玩儿干什么。没捡猫。就是想看你捞鱼。”
“噢。那什么,要早上五点多去才行呢。那什么,你起得来么?”
“干嘛那么早?”
“那什么,就得那么早。那什么,我要趁没人的时候,先在湖里找个地方下鱼饵罐子打窝,那什么,先把鱼招来,然后再用网捞。那什么,等钓鱼的那帮人人乌央乌央都来了,把湖水搅乱了,那什么,就没鱼了。”牛轟轟像个行家似的回答。
“哦!”羌丽听了似懂非懂,“行。明天你就五点多来找我吧。我起得来。”
“那什么,好。”
羌丽像个梅花鹿一跃一跃地跑回家去了。
牛轟轟立在门口,呆呆地望着羌丽的背影消失在胡同里,仿佛一首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响过,戛然而止,令人怅然若失。
牛轟轟呆了一会儿,然后回到院里,关上院门。
他双眼无神,根本没有看见躲在门后,贴墙站着偷听他们谈话的老牛和牛婶。兀自回去自己屋里,伸直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什么情况?躲在门后偷听的老牛和牛婶互相对视一眼。
“他爸,看儿子那样子怎么像是又丢了一个魂儿?”
“可说呢。看明天怎么样吧!就怕像哲学家苏格拉底库说的那样,爱情犹如麦地里采麦穗,弄不好就会空手而归。”老牛忧心忡忡地回答。
“那爱情若是去龙潭湖捞鱼呢?哲学家苏格拉底库怎么说?”牛婶急切地问道。
“和采麦穗一样,弄不好也会空手而归。”老牛举一反三地回答。
牛婶想了想,头一回大胆地反驳哲学家苏格拉底库的名言,摇摇头说道:
“那得分谁去。苏格拉底库去了空手而归。我儿子可不一定。他去龙潭湖捞鱼多少回了?哪回不是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