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牛轟轟早早起来。
外面天还黑着呢。一看表才四点钟。想再睡会儿又怕睡过头。索性刷牙洗脸穿好衣服。然后将他钓鱼的家伙事儿(昨晚上就准备好了,检查了一遍。
又去院子里,把鱼抄渔网挂在他爸的二八永久自行车车把上,水桶后架子侧边挂好,推车转了一圈,捏了捏闸。行。捞鱼家伙事儿齐全,自行车没有掉链子。
一切准备停当。
还是太早了。
他回屋坐在床上,拿起牛婶给他准备好的早点粘豆包,一边吃一边盯着桌子上的小闹钟指针,听着清脆的哒哒声,等待五点半的到来。
滴溚。指针指向五点钟。
牛轟轟再也待不住了,推起二八永久自行车,出了院门。
早晨的空气清冷。有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四周静悄悄。唯有胡同口五福捧寿大影壁传来阵阵三节棍挥舞的声音。
哎呦喂!羌丽她舅舅王顺回来了!
原来体校在郊区建了一所分校,羌丽舅舅王顺被调去当校长,有日子没见了。他昨天回来灵镜胡同,为了见外甥女大学生羌丽。毕竟是练武之人,讲究拳不离手。所以他早早地起来,正在五福捧寿大影壁下打三节棍。
牛轟轟听见三节棍飕飕声响,感觉腿肚子都转筋了,连咽两口吐沫,硬着头皮推着二八永久自行车,来到羌丽家门口停止,压低了声音叫道:
“丽丽!那什么,我轟轟。起来了。那什么,该捞鱼去了。”
他声音小的像蚊子叫。羌丽哪里听得见?
舅舅王顺是个练家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仿佛长了满身耳朵,胡同里掉根针都能听见。他做个收势,收起三节棍,挂在腰间。施展无影腿轻功,只一晃,便来到牛轟轟近前。
“小牛?你这么早找羌丽干嘛?有啥事吗?”
牛轟轟看着他腰间的三节棍,感觉头发都立起来了,战战兢兢地回答:
“那什么,羌丽让我带她去龙潭湖捞鱼。”
“嗬!还要去龙潭湖捞鱼。怪不得这么早呢。”王顺瞧一眼牛轟轟自行车把上的渔具渔网,后座架子上的水桶,“小牛,有两下子啊。你这捞鱼的家伙事儿还真齐全。”
“那什么,嗯。”牛轟轟胡乱答应一声。
王顺和气地说道:“羌丽这丫头最爱睡懒觉。就这钟点?她一准儿还在被窝里呢。我去帮你叫醒她试试,看她起不起得来。要是她起不来呢,你还是自己去捞鱼吧。”
“那什么,嗯。”
王顺推开院门,朝院子里喊了一嗓子:“丽丽!老牛家的小牛来找你去龙潭湖捞鱼。你起得来么?要不然,我先让他走人,改日再说?”
没想到院子里立刻传来羌丽的声音:
“舅舅,你让他等我会儿。我马上就起床。”
王顺很是惊奇,扭头对牛轟轟做个鬼脸,说道:“哎呦喂!等着瞧吧,今儿的太阳一准儿从西边出来。这丫头长这么大,我还头回见她起这么早呢。”
“那什么,嗯。”牛轟轟咧开嘴笑了。
不一会儿,羌丽像只梅花鹿似的蹦了出来。只见她头发乱蓬蓬的,身上披了件褂子,下面穿着条涤棉宽脚裤,露出光溜溜的小腿,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
“哎呦喂!丽丽,瞧你这头发乱得跟喜鹊窝似的。怎么出门啊?”王顺大惊小怪说道。
“来不及了梳了。就这样吧。大黑天的,谁看我啊?”羌丽捂住嘴打个哈欠,对牛轟轟说道,“轟轟。我还困得滴里当啷的呢。骑不了车了。要不我坐你自行车后座上。你带着我去吧?”
“那什么,行。”牛轟轟立刻答应道。
“哎呦喂!瞧你还穿着趿拉板呢!快回去换双鞋再去。”王顺又一旁嚷道。
“哎呀!舅舅,你今儿这是怎么了?什么都要管?”
羌丽像梅花鹿一蹦,跳上了二八永久自行车的后架子,侧身坐着,用手拍了一下牛轟轟,仿佛用牛鞭子赶牛一样。
“轟轟!麻利儿的。快蹬起来。走。”
牛轟轟翩腿上了车,双脚用力蹬脚蹬子,自行车轮子旋转起来,发出悦耳的唰唰声,眨眼出了灵镜胡同,一路向南,直奔龙潭湖而去。
天还黑着呢。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像个尖尖的大水滴,稀薄透明。看样子待会儿太阳一出来,就会蒸发掉。整条大马路上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俩,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阵阵凉风迎面吹过来,将路边的槐树叶子吹得飒飒作响。
牛轟轟骑着自行车,只觉得风刮在脸上嗖嗖的挺凉,于是歪头问道:
“丽丽,那什么,你穿着拖鞋脚冷不冷?”
“有点儿。”羌丽吸溜了一下鼻子。
牛轟轟连忙捏闸把自行车停下,用一条腿支着车,回头对羌丽说:
“那什么,今天风可真有点儿凉。那什么,要不你先凑合穿我的袜子和球鞋吧?那什么,别把你冻着了。”
羌丽并不搭腔,只是看着牛轟轟笑。
牛轟轟挠了挠头,说道:“你嫌我鞋臭是不是?那什么,这双鞋我妈刚刷干净的。那什么,我才穿上这么一小会儿。那什么,估计还没什么味儿呢还。”
羌丽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朝他点头。
牛轟轟叫羌丽下来坐在马路牙子上。
他支起自行车,过去坐在羌丽身边,脱下自己的回力牌球鞋和袜子。
他先把袜子给羌丽套在脚上,袜子太大,往上一拽,正好遮住她光溜溜的小腿,好像踢球的球袜一样。
然后再把回力球鞋给她穿上。
球鞋也太大了,穿在羌丽脚上跟船一样。好在鞋带足够长,揪起来在她脚脖子上系了一圈。这样鞋再大也不会掉了。
牛轟轟身上披着一件蓝大褂,是文物商店的工作服,因为早上凉所以穿着挡风。
他将蓝大褂脱下来,给羌丽披上。
“都给我了,你怎么办?”羌丽吸溜一下鼻子,仰头问道。
“那什么,我没事儿。那什么,骑车运动出汗,我还热呢。”牛轟轟回答。
他拿起羌丽的拖鞋,将大脚丫子硬塞半个进去,还有一半留在外面,趿拉着。
“那什么,咱们走吧?那什么,还得赶着捞鱼呢。”
“嗯。”
牛轟轟和羌丽两个上了自行车。
牛轟轟大脚丫子挤在羌丽的拖鞋里,脚趾头阵阵发麻,只得猛蹬脚蹬子,将自行车骑得很快。
这时候羌丽的胳膊则从后面绕过来,一把轻轻搂住他的腰,同时把头依偎在他后背上。
“轟轟,你瞧你给我穿暖和了吧,我又困了。我歪在你身上睡会儿啊。你小心骑车,别把我摔了。”
说完,羌丽的胳膊用力把他搂紧了。
霎时间,牛轟轟只觉得忽地一下,仿佛有人在他的后背上点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发烫,胳膊腿似乎融化了一般,变得软塌塌的。不由得双手一晃。自行车便在马路上摇晃着画起了龙。他连忙使劲攥住车把。没想到越用力,自行车晃悠得越厉害,简直走不成直线了。
幸好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自行车。
马路足够宽,可以游来荡去随便画龙,不用担心撞车。
牛轟轟索性听任自行车七扭八歪地拧麻花,犹如在浪花里穿行的小舟,在马路上荡起一条条弧线,同时享受着后背上热乎乎的幸福。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
天边的月牙一点点融化了。
牛轟轟和羌丽来到了龙潭湖。
牛轟轟骑到湖边熟悉的位置。这里有一片芦苇丛,还有一棵茂密的垂柳。是他经常捞鱼的地方。他用腿一支把自行车停下。
羌丽还在后架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不醒呢。
他半搀半抱地把她扶下来,找块大石头让她靠着坐好,帮她裹紧了蓝大褂。
他从车把上取下渔具,把后架上的水桶拿下来,去湖里灌了半桶水,放在身旁。他自己挨着垂柳坐下,定了定神,调匀呼吸,一扬手,把渔网和鱼饵罐抛进湖里。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去处理了。
耐心和等待是捞鱼的不二法门。此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本领:感觉。
过了好一会子,他感觉来了,手腕一抖将渔网拉起来。
足足有十几条巴掌大的鲫瓜子,在网中欢蹦乱跳。
“丽丽,那什么,你快看我捞了多少鱼。”
牛轟轟兴奋地扭头叫羌丽。只见她歪在石头上睡得正香呢。一抹朝霞照在她脸上,映得脸庞分外妖娆。
牛轟轟不叫了。
他回过身去,将渔网中的鱼倒进水桶。在把渔网重新下到湖里,挨着他的鱼铒罐。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耐心等待。
这时候羌丽醒了,拖着大球鞋走到他身后,伸着脖子往水桶里看了一眼,哎呀叫了一声:
“嗬!轟轟,打盹的工夫你捞了这么多鱼?什么情况?”
“那什么,我每次捞鱼都这样。那什么,正常情况。”牛轟轟回答。
羌丽一双杏核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轟轟,你真能耐。”
牛轟轟被她看的脸上热辣辣地发烫。于是深吸一口气,也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他们的嘴贴在一起,深深地口勿起来。
太阳升起多高,朝霞映红了天空,给垂柳树梢抹上一层金色。
叽叽喳喳的鸟叫打破了寂静。
几个钓鱼的人陆续来了。他们都是老熟人,老张老李的,大呼小叫。热闹了一阵,大家找到各自习惯的位置,支起小马扎坐下,开始钓鱼。
“哎呦喂!那什么,忘了拉网了。”
牛轟轟失口叫了一声,连忙把他的渔网从湖里拉起来,空空如也,网里一条鱼也没有。
羌丽拉了他一把,笑着说道:
“没事儿。咱们不捞鱼了。猫都没了,捞那么多鱼给谁吃呀。你跟我回家去。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