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灵倒也没瞒着洪七。
师兄问起, 她就如实答了。
当初撞见黄药师洗澡，在那个瞬间，她确实有感到尴尬，但事情过了, 尴尬也就过了, 再想起来, 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一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二来当时那个情况，也是因为她急着找原随云, 算是情有可原。
黄药师那会儿不也没怪她么？
“我先前不小心撞见了啊。”她坦然答了洪七的疑惑，“他这里没有仆从，我原也不知道他在沐浴。”
洪七：“啊？这样吗？”
南宫灵点头。
洪七看看她，又看看一旁黑着脸的黄药师，咳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那黄兄弟也怪不着你。”
黄药师很想说他本来也没怪她, 但那样一来，就成了附和洪七的话了。
他实在不愿如此，便没接这个茬, 转而问起南宫灵：“原随云的手下有了处置办法，那原随云呢？你和上官帮主可想好该如何处置了？”
最近的江南, 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无争山庄贩人这桩事。
哪怕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普通人，都要说上几句，以证自己见多识广。
阵仗这么大, 让无争山庄再难争辩的同时, 也将丐帮和铁掌帮一起推到了风口浪尖处。
眼下所有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想知道, 他们会怎么处理罪魁祸首。
若是处理得太轻, 那势必会遭到攻讦。
南宫灵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没有在和上官剑南会合后立刻处置原随云，却不是想放这人一马。
“再等等。”她说，“等晋地那边的局势定下，他们父子俩，一个都跑不掉。”
原随云诚然不干人事，但他那个“不入江湖醉心诗书”的爹，也没少躲在背后出力——否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能动用那么多钱财？
要处置，那就连根拔起，把原东园也一起处置了，才能有杀鸡儆猴，警醒武林中人不作恶的效果。
黄药师本意是想提醒她，不要因为无争山庄势大，就对原随云轻拿轻放。
结果被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她清楚得很，根本不需要他来提醒。
她做起事来，不仅目标明确，也比他预想中利落太多。
如无争山庄这等大部分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庞然大物，她也没放在眼里。
这等魄力，还真是很有一番丐帮少主风范。
黄药师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想笑。
他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但想到与这姑娘有关的事，又总会生出一些想牵动唇角的冲动。
有时他也觉得奇怪，可这种事，似乎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他便告诉自己，世上有那么多没道理的事，多这一桩也无妨。
……
因有南宫灵亲笔写的信，北地那边，是任慈亲自出的手。
他赶在消息传到太原之前，就带着一众弟子，围困住了无争山庄。
无争山庄的现任庄主原东园已年过花甲，关于他究竟会不会武功这件事，江湖上一直众说纷纭。
但这几十年来，确实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到太原，跟无争山庄作对。
一开始，无争山庄根本不理会丐帮。
但江南那边如此轰动，两帮联合的热议，不到二十日，就传到了晋地。
原东园这个庄主，也不得不出来，亲自与丐帮众人对质。
任慈却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听了几句，察觉到这所谓的“才子”根本就是想把罪责都推到儿子身上后，就直接出了手。
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在他手里变化无穷，再加上三千丐帮弟子助阵，一声一声的齐吼中，气势已然压倒原东园。
虽然他自己常说他不及萧帮主万一，但其实两人有一点很相似，那就是不论面对怎样的对手，都能靠着心中那股信念越打越强、越打越顺，从而让对手心生畏惧，难以招架。
原东园的武功虽好，却也没好到可以立刻击败任慈，再杀出重围的程度，久战之下，更受丐帮弟子齐吼影响，最后还是败在了打狗棒法之下。
也不知道是因为事情败露，还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被打败，原东园被任慈擒住后，没多久就因走火入魔而口吐鲜血，而后在三千丐帮弟子的逼视下，直接咽了气。
任慈跟他打了一场，精疲力竭之下，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走火入魔，便也没能阻止其死亡。
对此他颇有些遗憾，毕竟按照他来之前的想法，他是打算控制住原东园，再好好审一审，看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的。
他和南宫灵一样，都觉得原家父子既然敢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那在此之前，怕也没少作恶。
结果原东园就这么死了。
任慈很无奈，但也没太为难无争山庄的仆从。
他已从南宫灵那里得知，无争山庄上下，参与到修建海上销金窟计划中的人，一共也没几个，当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人都料理掉。
最终他遣散了无争山庄大部分仆从，只留了一些原家父子的心腹，废去他们的武功，然后带着他们，南下了明州。
如此雷厉风行，不仅震慑了大半个武林，也让那些心腹完全不敢再耍任何心眼。
他因此问出了不少原家父子的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据这些心腹的说法，修海上销金窟的主意，还真不是原东园这个无争山庄庄主想出来的。
“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正是原随云。”抵达明州，跟南宫灵以及上官剑南碰上面后，任慈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他天资聪颖，本就早慧，偏偏幼时失明，令他性格变得十分偏激，小小年纪，就走上了歧途。”
南宫灵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道：“咱丐帮中还有不少先天残疾的弟子呢，也没走上歧途啊。”
任慈点头：“这倒是。”
年幼失明固然可怜，但因此变得如此偏激的，其实也没几个。
何况原随云出身武林世家，从小锦衣玉食，他过的日子，远比一般残疾孩子舒服。
“之前看他年纪小，还以为他是从犯。”上官剑南也皱眉道，“如今既知道了他是主犯，那便更不能放过此子了。”
任慈当即称是，顺便补充道：“除了贩人一事，他这些年，手上也沾过不少人命，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南宫灵听到这话，很是在意，便问义父什么情况。
任慈叹了一口气，神色惆怅，道：“无争山庄里，但凡被人夸过眼睛的侍女，都没有好下场。”
当然，他从不在明面上动手。
只有他们父子最信任的那群心腹知道，他到底暗中杀死过多少或许只是得了一句明眸善睐的少女。
且处理得极其残忍，不仅会要了那些少女的命，还会在她们死前，一点一点，慢慢挖出她们的眼睛。
南宫灵：“……………………”
好恶心的人啊！赶紧死！
她是真的被原随云恶心坏了，以至于连死后的体面都不想给这家伙留。
上官剑南一掌了结此人性命后，她不仅没着人安葬这位少庄主，还令原家父子的心腹，带着其尸体，一齐去明州最大的酒楼前，把原随云干过的事，当着无数路人的面，尽数说一遍。
一个武林世家的少主，能练得一身好武功，骗取偷窃到那么多不同势力的武功，称得上一句天资卓绝。
可他的天资有多好，品行就有多低劣。
南宫灵实在不想日后江湖上提起这个人，还为他惋惜。
那太恶心人了。
她宁愿留着那些武功被废的原家父子心腹一命，也要让他们亲口揭破原随云的真面目，叫这个人死后也必须人人喊打。
对她的这份坚持，任慈很是赞赏。
不过他有点在意，她这么嫉恶如仇，留着这几人的命，真能甘心么？
南宫灵：“无所谓，回头把他们也送给黄药师就行了。”
任慈不解：“送给黄公子？”
南宫灵就把黄药师要选一座海岛定居的事，告诉了义父。
“上官前辈已经答应了我，回头将铁掌帮捉拿到的海沙帮一干人等，都送去黄药师选定的那座岛。”她说，“无争山庄的这几个人，也可以一块送去，一起替黄药师开岛。”
“黄兄弟说到时会把他们的武功都废掉，再变成哑巴。”洪七补充，“然后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他的岛。”
任慈听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但片刻后，他又皱起了眉，看向南宫灵，问：“我记得你原先说过，他一身武功，多是自创，如今又特地择岛定居……莫不是想开宗立派？”
南宫灵听得一愣。
她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义父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很合理。
毕竟这是未来的东邪啊。
不仅会开宗立派，还能成为一代宗师呢。
“我没问过，不过应该是吧。”她说，“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任慈听到这个答案，不由笑了笑，道：“你义母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要遗憾了。”
南宫灵：“啊？”
洪七也没明白：“师母为何要遗憾呀？”
任慈：“她恐怕还没死心，还想着要让黄公子入赘呢。”
但现在人既然有了开宗立派的打算，又怎么可能来丐帮当赘婿？
南宫灵：“……”
义母还惦记这事呢！
洪七：“？？？”
师母怎么回事？！
震惊过后，洪七想也不想，就是一句不行。
任慈没想到徒弟反应这么大，便挑了挑眉，问：“哦？你觉得是为何不行？”
洪七毫不犹豫道：“他脾气太大了，就算不开宗立派，跟师妹一起，也是师妹哄着他，这哪行？”
任慈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夸他说得对，又道：“你这么护着你师妹，为师便放心了。”
……
大约是思妻心切，料理完原随云后，任慈只在明州待了三日，便返回了济南。
期间他和上官剑南以武会友，切磋了一回。
武林两大帮派的帮主，一早互相欣赏，如今终于见上面，自是相谈甚欢。
尤其是上官剑南爱夸南宫灵，他听在耳里，更加欢喜。
当然了，人家是前辈，他心里再得意，也不好表露得太明显。
每次上官剑南说羡慕他有如此传人的时候，他都会顺带安抚一下对方：“您迟早也能找到合适的传人。”
上官剑南：“见识过你家灵儿，我如今看帮中那些年轻人，只觉个个难堪大任。”
任慈便叹气，说：“可惜灵儿只有一个。”
这下上官剑南也听出他是在炫耀了，可惜一阵哭笑不得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羡慕。
临别之前，这两个大帮之主顺便结了个盟。
上官剑南郑重承诺，不会阻挠丐帮在南方设新分坛，任慈也表示，如果铁掌帮想在北地设新分堂，他亦十分欢迎。
两帮弟子保持友好，互通有无，将来金军若是再度南下，也可共同出一份力。
对他二人的这个决定，南宫灵可以说毫不惊讶。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搭着铁掌帮的船，再度去往闽东时，上官剑南竟想把铁掌传授给她。
那日在船上，这位前辈忽然问她愿不愿意学铁掌功，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这不合适吧？”她瞪大了眼，“这铁掌功，与我帮打狗棒法一样，是镇帮的功夫，我一个外人怎好学。”
上官剑南却道铁掌功与打狗棒法有本质区别。
“丐帮的打狗棒法，只有历代帮主能学，乃是单传。”他说，“但铁掌功不一样，在铁掌帮，人人都可练铁掌功，只是能练到什么境界，全凭个人悟性。”
南宫灵听得将信将疑：“真的吗？”
上官剑南点头，表示她若不信，可以去问船上的铁掌帮弟子，又说除了她，他还想把这铁掌功也传给洪七。
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到底能不能找到一个真正让他满意的传人。
若是找不到，这偌大的帮派，将来万一不巧被奸人上位，她和洪七这两个练过铁掌的盟帮弟子，就能代他清理门户。
讲到最后，他的语气也极无奈，道：“算是我拜托你们，可好？”
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让南宫灵甚至不好意思拒绝。
但她还是觉得，以她的身份，学人家的铁掌不合适。
师兄学一下，将来以备不时之需，倒是还算说得过去。
她就跟上官剑南商量，能不能只让洪七学。
“但我可以承诺，将来不论铁掌帮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不管。”她补充，“前辈也不必太忧心，回头我轻功练好了，去西域的时候，替您也求一颗玉蟠桃。”
上官剑南本来还在因为她的拒绝而遗憾，但听到后面，关注重点完全变了。
“等等，玉蟠桃？”上官剑南震惊，“你……你要去极乐宫？”
南宫灵点头：“等我轻功再精进一些，我就去。”
张碧奇孙不老当年靠跟人比试赢得了极乐宫，那她也可以靠比试，去求几颗玉蟠桃。
这对夫妻奉行有能者得，当初为了得到极乐宫，连骗人的招数都用上了，她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能强求的的道德包袱。
等她的凌波微步更进一步，她绝对会去。
上官剑南看她神色平静，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了个猜测，试探着道：“我听人说过，先前任帮主给你办生辰宴，便有一神秘人，为你送来了一颗玉蟠桃，莫非你是打算与他——”
南宫灵笑了笑，直接答了他还没说出口的疑惑，说：“那位派人赠桃的前辈确实大方，但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我去求桃，自是要凭我自己的本事。”
上官剑南闻言，当即忍不住击掌长叹，夸她有志气。
“以你的天资，说不定真可以赢过极乐宫那对夫妇。”他还顺便给她讲了个寻常江湖人不知道的内幕，“毕竟他二人如今，说不定已经不会合力对敌了。”
南宫灵很是意外，立刻请教道：“这是为何？”
上官剑南：“孙不老年轻时曾发过誓，等她上了年纪，她就不会再见她的丈夫。”
“她想像历史上的李夫人一样，只让爱人记住自己最美的模样。”
“如今三十年过去，便是都住在极乐宫，他们夫妻二人，恐怕也不再见面了。”
“既不见面，又如何一起迎敌？”
南宫灵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孙不老好生奇怪。
再喜欢一个人，也没必要这样吧？被爱人看到老去后的模样怎么了，他要不爱看，那踹了不就不行了？
后面到了闽东，跟铁掌帮一众人道别后，她随口跟洪七聊起这事，洪七也表示不理解。
“如果她的丈夫因为她不如年轻时貌美了就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那也不值得她喜欢啊。”洪七是这么说的。
南宫灵非常认同：“就是！”
洪七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严肃道：“师妹你将来也千万不能选那种因为你漂亮才喜欢你的人。”
南宫灵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却认真扣住她的手，要她务必记住，否则——
“否则我揍他！”
南宫灵哭笑不得，说：“我还以为你要说否则你就打醒我呢。”
洪七讪讪：“我哪打得过你……”
“原来是因为打不过，不是因为舍不得打啊。”南宫灵冲他龇牙。
“那当然也舍不得的。”他嘿嘿一声笑起来，又说回方才的话题，“总之你得擦亮眼！”
南宫灵听他语气，真怕他越说越急，只能先嗯嗯嗯地应下了。
结果她应完，他倒又对着她叹起气来。
南宫灵：“？”
“怎么了？”她问。
洪七盯着她看了会儿，一脸忧郁，说：“但是你这么漂亮，谁要是说不是因为你漂亮才喜欢你，那也太假了！”
南宫灵：“……”
“那种人更不能要啊。”他振振有词，“虚伪！”
南宫灵真的服了，心想你不如直说谁都配不上我得了。
但她感觉这话要是说出来，她这位师兄只会狠狠点头，说对对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