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

如果可以, 欧阳锋倒宁愿这回跟南宫灵的同行的是洪七。

那家伙虽然也整天给他添堵,但都是些明面上的嘲讽,有时说得多了, 南宫灵还会出言打断, 哪像这个盗帅楚留香, 看起来人模狗样, 实则狡诈多端。

现身后, 不过短短几句,就哄得南宫灵对他佩服不已, 夸了又夸。

等上了路,楚留香讲起这四年的经历, 更是完全吸引了南宫灵的注意力。

楚留香生得不够俊美,但他一开口, 便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那些惊险诡异的海上经历,由他讲来, 当真引人入胜。

别说南宫灵了,就连对他十分不喜的欧阳锋,在旁听了两刻钟后, 都不由自主地,好奇起了他的下一句话。

不过回过神来, 欧阳锋便迅速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并开口质疑道:“你说的这些事,听起来都不像真的。”

楚留香就微笑着表示,若非亲身经历,他也不会相信, 世上还有如此诡谲之事。

“就好像若非亲眼所见, 谁又能想到, 当今武林中,轻功最好的,乃是不到双十的灵姑娘呢。”

他说到最后,又侧身看向南宫灵,勾唇一笑。

“你就别夸我啦。”南宫灵笑着摆手,“但凡我真是这天下轻功最好的人,你也不会非要与我一道去星宿海了。”

“这是两回事。”楚留香说,“我随你去星宿海,是因为我也许久不曾回过西域了。”

他非要这么说,南宫灵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学他那样,无奈地摸一摸鼻子,道一声好吧。

而一旁的欧阳锋已经眉头紧皱,忍不住道:“灵姑娘这趟西行,是要去星宿海?”

南宫灵嗯了一声,说是。

“可是为了那极乐宫玉蟠桃?”他试探道。

“不然呢?”她反问,“这江湖上的人,但凡去闯星宿海的,就没有不冲着玉蟠桃去的罢。”

欧阳锋点点头,又道:“那灵姑娘介意我也一道去么?”

南宫灵:“你不回白驼山庄啦?”

“星宿海在白驼山东面。”他自有一套理由,“我要回白驼山,本就要从那一带路过。”

“可我与楚留香是要进星宿海的。”她提醒他,“星宿海内沼泽密布,极乐宫又在其深处,光是先寻到极乐宫所在,恐怕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欧阳锋闻言,竟笑起来,道:“不用花多少功夫,我知道怎么去极乐宫。”

这倒是南宫灵没想到的。

不过短暂惊讶了一瞬后,她便猜到了原因。

他自小沉迷于练蛇驭蛇,当初能为了做好此事,甚至去过沙漠里龟兹国,那像星宿海这种本身就极适合蛇类生存的沼泽地,他当然去过。

知道极乐宫如何走,也就不奇怪了。

但她还记着他前日所说,他兄长成亲一事恐有内情,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们快马加鞭,到了星宿海后,你替我们引路,将我们带到极乐宫后,你便立刻回白驼山庄去,免得赶不上你兄长成亲。”

欧阳锋自无不可。

他知道以自己的轻功,本来也不可能陪她一起进极乐宫,能替她带路,他已经很高兴。

不过这样一来,就得委屈一下楚留香了。

他本来就是收到她传信后匆匆从关东赶来的济南,现在一路西行,又得快马加鞭,不可谓不辛苦。

南宫灵心里对他颇抱歉。

但她知道他不会在乎这个,便默默在心中记下一笔,以备将来投桃报李。

……

八年前南宫灵随任慈赴天山时,一路游山玩水,花了一年多才抵达缥缈峰下。

这回去极乐宫,他们三人日夜兼程,不到一月的功夫,已然来到星宿海边缘。

虽然就如欧阳锋所说,星宿海本就在天山东面,但他们从济南出发,一路来到这里,也算是横跨了半个中原。

亏得他们三个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撑住了这一路疾行。

南宫灵在济南做了三年准备。

除了每日勤练凌波微步外,她还让一众丐帮弟子,帮她搜集了许多不同版本的星宿海地图。

当然,为了避免被帮中其他人察觉,她给各地弟子下的令里,只提了西域。

只是相比西域其他地方,星宿海这地,因地理位置太特殊,几乎每隔几百年,都会产生一些地形变化。

她得到的那些地图,彼此之间更是相差甚远。

唯一能叫她确定的就是,那一带的沼泽如今多不胜数,早已是各种异草珍兽的天堂。

但知道是一回事,进入其中亲眼感受,则又是另一回事。

进入星宿海第二日,他们就在一处沼泽地边,遇上了一群鳄鱼。

虽然以他们的武功不难脱身,但他们身下的马,却是都受了惊。

要不是三个人都当机立断舍了马,大概就要被载着栽进前方另一处沼泽里去了。

就连常年走南闯北的楚留香都心有余悸,感叹这里的沼泽比十年前更可怖。

欧阳锋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你也来过此处?”

楚留香点头。

“那你应该也知道极乐宫怎么走吧。”欧阳锋打量了他一下,又来了这么一句。

楚留香便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很是客气道:“我知道的路,如今不一定还能走,还得靠欧阳公子指点。”

欧阳锋呵了一声,说:“其实我上回来,也是好几年前了。”

“不过——”他顿了顿,“我能给咱们找些帮手。”

他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碧玉瓷瓶,从中倒出两颗药丸来,让南宫灵和楚留香服下。

“吃了这个,这里的蛇,便不会近你们身了。”他说。

南宫灵和楚留香对视一眼,同时接过药丸,一吞而下。

与此同时,欧阳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短笛,吹了起来。

笛声响起不久,四面八方,俱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南宫灵定睛一看,只觉视线所及之处,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蛇。

有从沼泽里游上来的,有从树上过来的,也有从堆在一起的枯叶中钻出来的,成群结队,纷涌而至。

但所有这些蛇,游到离他们还有三步距离之处,便一齐停了下来,不敢再上前哪怕一寸。

笛声没停,被引来的蛇越来越多。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盘踞在他们周围的蛇群,已过百数。

其中有几条,甚至有人臂粗细,花纹更是鲜艳无比,一看就身怀剧毒。

饶是自认见过大场面的楚留香,在看到那几条蛇时,也不免变了神色。

这时笛音一转,被欧阳锋召来的这几百条蛇,竟瞬间调转方向,朝他们原定的行进路线游去。

这么多蛇倾巢出动,沿途的其余猛兽,自然也不会莽撞到往蛇阵里闯。

之前那些没爬远的鳄鱼,亦不敢再当拦路虎。

楚留香啧啧称奇,说:“想不到欧阳公子还有这样高明的驭蛇手段。”

欧阳锋吹着笛,没空开口,南宫灵便替他接了这话。

“他为了驭蛇,走遍了西域。”她说,“就连沙漠都没放过。”

楚留香:“原来如此。”

两人说话间,簇拥在他们周围的蛇阵,忽然齐刷刷动作一滞。

南宫灵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不怕死的猛兽,瞬间心生警惕。

岂料下一瞬,这些蛇又重新游动起来。

南宫灵:“??”

正当她为此疑惑之际,楚留香勾起唇角,道:“欧阳公子方才似乎吹漏了一个音。”

欧阳锋:“……”

欧阳锋真恨不得立刻指挥几条蛇来咬他。

但只能想想,因为楚留香方才已吃了药,他强行指挥群蛇靠近,定会让这些蛇悉数脱离自己的控制。

他只好在心中反复默念,这是看在灵姑娘的份上。

群蛇开路,让他们顺利穿过了诸多沼泽地。

但欧阳锋吹笛驭蛇,是会耗费内力的,还费得不小。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他就自觉无法再维持眼下的消耗,停下了吹奏。

笛音一歇,蛇群尽散。

恰好这时天也快黑了,他们便停下赶路,准备休息了。

南宫灵看出欧阳锋消耗甚大,便要他好生休息,勿再操心,然后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去边上一片浅湖里捉了几条鱼,交给楚留香烤。

楚留香一边烤一边庆幸道:“好在去年去武昌找张三时,向他学了一手。”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南宫灵眼睛一亮。

但下一瞬,眸中又闪过一丝疑惑,咦了一声,问:“他当年不是说,那是他的不传之秘,绝不会教给任何人么?”

楚留香笑起来,眉飞入鬓,道:“可他这个人有一个毛病,你知道的。”

南宫灵稍想了想,便反应过来,问:“你是不是用他没见过的珍珠与他换的?”

“知我者,灵姑娘也。”楚留香翻动着烤鱼,朗笑一声,“我在波斯祆教与他们的圣女打赌,赢了她一颗珍珠,那颗珍珠很是奇异,竟有火砂一样的色泽,我当时就想,若是让快网张三见了,他怕是豁出命去都要拿到手。”

祆教?南宫灵觉得这教派名字有点耳熟,努力思索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明教的波斯总教么!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打量着楚留香,只觉得更不可思议。

“你竟还同祆教圣女打了赌?”她惊讶道,“若是叫祆教的教众知道,怕不是要把你架上火堆烧死。”

楚留香嗯了一声,说:“其实我差些就真的被烧死了。”

这是他路上没提到的经历,南宫灵立刻来了兴致,让他讲讲是怎么一回事。

楚留香便再度娓娓道来,将自己与祆教圣女打赌的经历,由头至尾讲了一遍。

讲完之际,他手里的鱼正好烤好。

他把鱼分给南宫灵和欧阳锋,请他们试自己手艺。

南宫灵接过来,吃了一口,便忍不住赞了声好。

“那我就放心了。”楚留香微笑,“若是烤得不好,回头快网张三该骂我坏他名声了。”

听他再度提到张三,南宫灵也笑起来,说:“你这手艺,已有他八成水平啦!”

说完又大咬一口,用行动证明自己没说谎。

楚留香见状,嗯了一声道:“那我也算没白学。”

“那是自然。”她说着,随口又问,“不过你怎的忽然向他学了这个?”

此时的星宿海已然入夜。

或许是因为地处高原,此地的夜幕,似乎格外低垂,缀在天上的繁星,也似触手可及。

夜风涌来,吹得他们身前的火堆劈啪作响。

楚留香那张不算俊美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下,竟显得格外温柔。

他抬眸看向南宫灵,似笑非笑道:“自然是因为迟早要用到这门手艺。”

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穿鱼的树枝,仿佛在说: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南宫灵还能说什么?

只能佩服他的远见。

吃完鱼后,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南宫灵和楚留香分守前半夜和后半夜。

至于欧阳锋,他得为明日驭蛇开路养精蓄锐,还是好好睡觉最好。

欧阳锋没有反对。

但天亮没多久,他就先守了前半夜的楚留香一步醒了过来。

南宫灵看他醒了,还愣了一下,用口型比划:怎么这么早?

他翻身坐起,挪到她边上,轻声道:“我休息够了,可以看着此处,灵姑娘不妨再眯会儿。”

南宫灵从子时三刻守到天明,确实有些困倦,再看看他,已是一副精神奕奕模样,便点了头。

之后她倚着树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欧阳锋坐在她身侧,不着痕迹地,又靠近了几寸。

从天光乍亮到太阳彻底升起,这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时不时靠近一些。

但靠到离她只有一寸地方时,他又生生止住。

楚留香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两人同倚一棵树,一个沉睡,另一个小心相护的画面,心想他醒得还真不是时候。

但就在他打算再度闭眼的时候,他发现有有一条蛇游到了他身上。

低头再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他的脚边,已盘踞了六七条蛇。

楚留香:“??”

这下睡是没法睡了,他只能先出手将这几条蛇打晕。

他动手的动静不大,但还是惊动了南宫灵。

她瞬间睁开眼,张口就是一句怎么了。

欧阳锋:“没怎么,盗帅打蛇呢。”

南宫灵:“?”

她不解道:“怎么会有蛇过来?”

欧阳锋:“你们昨日吃的药,只能管八个时辰,八个时辰一过,味道散了,蛇自然也就不怕你们了。”

南宫灵恍然,旋即又发现,她靠的这棵树附近,竟是一条蛇都没有,不禁疑惑道:“那蛇怎么只找楚留香啊?”

楚留香闻言,当即看过来,心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而欧阳锋轻笑一声,率先起身,并朝她伸出手,说:“因为它们怕我啊。”

它们怕我,所以你只要与我站在一处,就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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