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离开下窑洼村是在八月初。
距离她在军情局“被失踪”过去了整整四十六天。
然而谢行严这个王八蛋,还真他娘的没有来找她!
一路上,祝余从小蓬船换到牛车,又从牛车换到拉货的马车,最后搭着一车的鱼虾进了江城。进了江城最先看到的是——
自已的通缉令!
「谢行严你个混蛋!!!」
刚想着忍不了了,死之前也要把谢行严八辈祖宗都骂一遍!转头就被警察摁住了……
“欸?大哥!大哥!兄弟们!!!弄错了弄错了!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祝余使劲往地上躺,两条腿胡乱蹬着,试图阻止这一群警察把自已押走。
但这都没什么用,她被人像麻袋一样丢进了车里。
黑色轿车一路绝尘而去,只留下祝余惨烈的嚎叫:“我要见谢局长!我要见欧阳处长!!!”
进了审讯室,祝余还在喊冤,小树的鱼汤她是没白喝,喊起来中气十足的。
“她以前话这么多吗?”
“没有,以前还是挺文静的一姑娘。”
“文静?杀人的时候可是连句害怕都没有。”谢行严双臂环在胸前,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满意地透过单面镜看向自已的猎物。
欧阳看着祝余在审讯室里大喊大叫的,只觉着头疼死了,转身向谢行严请示,“现在怎么办?”
“还要我教你?”
欧阳浦有时候会很害怕谢行严,比如现在。
他拿着材料进了审讯室,把台灯咔哒一声对准祝余的脸;祝余一时间受强光刺激,想要用手臂去遮挡,可那个手铐重的很!她抬了两下愣是没有举起来手臂。
“祝余,女,二十岁。”
欧阳故意顿了一下,他看到强光照射后面的祝余抻了抻脖子,眯着眼试图看清楚自已。
“江城人氏,本姓沈……”这个沈字被欧阳拖得格外长。
祝余还是梗着脖子眯着眼,“发什么疯?”
“老娘姓祝,祝英台的祝啊!”
谢行严在镜子后面看着这个二十岁的姑娘自称“老娘”,不免失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不要紧,倒把旁边做审讯记录的小刘吓了一跳,毕竟谁平时里见过谢阎王笑出声啊。
“十三点!”祝余干脆一仰脖一闭眼,决定来一招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说你能不能把谢行严叫过来啊?!”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在6月19日军情局会议之后回宿舍,当时应该是20号凌晨了,我被绑架了!被绑架!你听不听得懂啊?!绑架!”
“就在我的宿舍门口!”
“然后我侥幸逃出来,受了伤,失去方向,就在老乡家里养了一个月伤!!!养伤啊大哥!”
“伤好了我就回来了,就是这样啊!”
“一回来就被你们抓了!”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姓沈。”欧阳的声音很是阴沉。
祝余闭眼之前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胖子就是欧阳,闭上眼反而不受光线干扰,一下子听出来是欧阳浦的声音。
但她现在还不好发作,因为,还不到火候。
“沈沈沈的,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姓祝,祝英台的祝!蠢货!!!”
一句蠢货把欧阳噎得差点摔桌子走人,其实有关祝余的行踪,他们早已经摸清楚了,要不也不能在她刚进城时,就把她押了。
只是谢行严非要试这一试,欧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审讯祝余是不是姓沈。
祝余在电讯班的时候,欧阳浦就通过各方渠道把她查了一遍。
祝余,二十岁,江城人,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原本在上海学医,在校期间成绩一般,后因为日军侵占上海而中断学业,四处逃难;回过江城,又因谋生艰难回上海,在上海她是做过咖啡店服务员,还在街头卖过报,只要能赚到钱她什么都干;后来日本战败,经曾经的大学老师介绍得以在上海仁华医院当一名护士。
1945年底上海无线电学校招生,她是在六百多名报考学生中考到了第八名,顺利入学。一个月后,跟随李哲源来到江城电讯班继续学业,并以当届电讯班第一名毕业。经过欧阳浦亲自考察,才决定录用进江城军情局的。
这份档案,谢行严也清楚。但他第一眼见到祝余,就知道她来者不善。
但具体原因,他没办法和其他人解释。
「是她,从地狱回来了吗?」
所以他在军情局大动干戈设局试探,甚至不惜动用人脉,协调江城警备司令部的兵去大纵湖搜查了好几天。
谢行严笃定这个女人并不姓祝,而是姓沈。
欧阳知道谢行严在单面镜后面还在看着,也只好继续这无聊的审讯。
“不要扯东扯西的,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姓沈!”
“不是!”祝余扯着嗓子大声驳斥。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我是欧阳处长亲自招进军情局的!我的档案资料局里还没有核查过吗?一个破问题还要问几遍啊?!我祝余,姓祝!祝英台的祝!”
欧阳见她情绪激动,就换了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局里?”
“我受伤了,我在疗伤!疗伤啊,我在乡下,没有电话没有电台,我怎么联系局里?这不是伤刚好马不停蹄就回来了吗?”
“为什么不托人传信?!”
“传信给谁啊?啊?!我怎么传信?我自已当时在哪我都不知道我上哪托人传信?”
“你应该想一切办法恢复和局里的联络!”
“那你们怎么不找我?我失踪这么久局里不仅不搜救我,还通缉我?!”祝余越说越快,“我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重伤在身,又没有钱财,唯一值钱的手表还被那俩王八蛋拿走了!我怎么办?我满世界去嚷嚷自已是军情局的特务吗?”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啊!”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了?」
“老娘在外面受苦受罪,你们倒好,不去救我,还通缉我?你们是不是疯了啊?谢行严是疯了吗?!”
“你!”
“你什么你?欧阳浦我是说他没说你是吧?怎么说也是你把我招进来的?你不知道我什么来历吗?你不知道我姓什么吗?我在电讯班毕业本来可以凭着成绩分配南京上海的工作,你非把我弄进江城军情局,现在撂挑子不管了是吧?那你赶紧把姑奶奶我送回去!老娘!不伺候了!”
审讯室里突然死一般的安静。
单面镜后,小刘支支吾吾地问谢行严,“局长,这些还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