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此乃兵家大忌。
幽州则不同，在这里多少有些群众基础。
别的不说，单是提起狄仁杰，五城兵马司诸部一呼百应并非难事。
狄阁老连夜抄家，给士卒发放军饷之事，至今仍旧是五城兵马司诸军中的一桩美谈。
而且当时临时任命的将校军官，事后朝廷也下达旨意，统统给予扶正。
因此不论愿不愿承认，幽州的五城兵马司已经成为狄仁杰的基本盘之一。
他老人家往城头上一站，再振臂一呼，效果比圣旨动员还好使。
赵传臣面露惊疑之色，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陆将军，此言何意？”
他倒不是担心陆与居心叵测。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狄仁杰身边之人，这块金字招牌不容置疑。
如今右威卫正在一线与契丹大军交战，这个时候提及幽州兵力配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况。
见他面色发白，似乎有些紧张，陆与笑道：“有备无患罢了，幽州地处前沿，且毗邻崇州，倘若事有不测，也需要提前有所准备。”
话虽如此，但陆与却并不打算将立刻将具体情况告知于他。
一来，此事乃军中绝密，轻易外泄，必然会引发巨大的动乱。
再者，事情涉及四品大员，不是谁都能先斩后奏的。
狄仁杰在幽州杀刺史如同杀鸡，那是因为假方谦狗急跳墙，直接明牌截杀朝廷钦差，当朝宰相。
这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诛九族的重罪。
而且假方谦已死，刘金这位真刺史也成了假的。
事关国家社稷，只能让他自尽。
陆与身为四品武将，一无旨意，二无便宜行事之权，从官面上下手，根本奈何不得同为四品的丘静。
除非直接动手，将其物理消除，否则也只得徐徐图之。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并非虚言。
如今天寒地冻，前线十万大军能撑到何时，恐怕还是未知之数。
思索一阵，赵传臣说道：“五城兵马司诸部建制已经完备，下辖三千余士卒，另驻扎有折冲八府，总兵力约一万两千余，除此之外，另有居庸关镇守元徽将军麾下五千步骑。”
听罢，陆与微微颔首。
幽州乃四战之地，朝廷常年布置重兵驻防于此，如今兵强马壮，仅地方兵力配备便已经接近两万。
如此强援在侧，对于接下来的行动，陆与也多了几分把握。
当下，陆与神情肃然，正色道：“如今前线情势危急，右威卫十万大军危在旦夕，望赵大人与在下勠力同心，共克时艰，挽狂澜于既倒！”
闻听此言，赵传臣一怔，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方才陆与提及幽州兵力配备情况，他便已经猜到几分，但他也只当是提醒自己小心戒备。
但看眼前的架势，只怕前线情势不容乐观，说不得幽州又将面临一场无妄之灾。
想他兢兢业业，幽州上下各级官员埋头苦干，这片土地好不容易恢复几分元气，有了些大治的面貌，却又将再度陷入战火。
契丹狼子野心，幽州百姓何其无辜！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介刺史，虽手握幽州军政大权，但也不得无诏起兵。
如今圣意未明，倘若他擅自发兵，胜了还自罢了，可要是损失惨重，他也难逃干系。
见他面色几度变幻，似乎陷入剧烈的挣扎纠结中，陆与只是耐心等待，并未连声催促。
如今知晓其中内情的，只有他一人。
眼下他既无圣意，又无权限，仅仅是与赵传臣有旧的缘故。
倘若换个人，只怕会被人当做骗子直接赶出来。
劝别人提着脑袋跟自己干，已是强人所难，又岂能咄咄相逼。
仅凭一面之词，便理所当然地要他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天底下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沉默良久，赵传臣像是下定决心，咬了咬牙，猛然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陆与，面色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传臣愿听将军号令，保家卫国，抵御异族！”
见此情形，陆与当即霍然起身，神情肃然地说道：“好！大人真乃国之干臣，既然如此，在下便将个中详情相告！”
……
……
夜幕低垂，狄府内灯火通明。
书房内，一幅详尽的行军地图悬挂于墙，狄仁杰驻足于前，静静凝视着地图上的东硖石谷，眉头紧锁。
“吱呀——”
房门轻启，李元芳手中端着热茶，步履轻盈走进屋中，将茶置于案上。
听到响动，狄仁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东硖石谷地势险峻，两山夹一沟，大军难以施展，王孝杰为何选择此地会战？”
略微思索，李元芳说道：“峡谷虽不利于大军，却利于围敌。我们借道突厥，不正是为了让赵文翙将军绕至敌后，与王孝杰将军夹击敌军吗？依我看，东硖石谷之选，倒也合理。”
狄仁杰默然不语，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后，元芳试探问道：“大人提及的塘报，有何蹊跷？”
“塘报何用？”
“乃前线传达战况、物资转运，及向朝廷报捷、求援之用。”
狄仁杰点点头：“然而前几日的塘报，赵文翙将军竟向圣上禀报，已秘密借道突厥，潜至敌后，就连借道的路线，塘报中都写得清清楚楚。”
闻言，李元芳愕然：“此乃军中绝密，岂能公之于众？”
“正是，此等机密，只需告知王孝杰，约定进攻时间即可，何须上报朝廷。虽经贺兰驿转发塘报亦属绝密，但隐秘性还是差了许多，此举着实反常。”
此前的借道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让他心生不安，如今这份诡异的塘报出现，使得这份不安再度加重了几分。
李元芳皱眉道：“大人，是否将此事奏明圣上？”
狄仁杰摇了摇头，沉声道：“皇帝正在兴头上，不宜以无端揣测扫其兴。或许，这只是我多虑罢了，待元夕献捷后再议不迟。”
沉默片刻，狄仁杰问道：“曾泰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