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罗满、赵酋下至一般士兵,凡是听说岑远作为的,都觉得他这事办得可恶到了极点,阴沉着脸没有半点好颜色。石梦泉倒是很快就恢复常态——现在的情形,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为一个人的失误费神。“如今已经出不了城了。”他道,“也不知玉将军的援军到了何处,楚军突然撤退,必有蹊跷,万不可大意。”
赵酋道:“既然玉将军要来,咱们还要不要布置火药炸掉远平城?”
石梦泉想了想,看了一眼面色焦虑不安的岑远,静静地道:“有一点岑总兵说的没错。炸毁远平,是我们支持不下去的最后一招。不过以我看,现在我们必须要出此招,而且要赶在玉将军来之前,引司马非的部队进城,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
赵酋听他前半句话,以为他赞同自己的观点要尽量撑到玉旒云到来,不想后面话锋急转,忍不住道:“将军,难道我们不等玉将军来么?”
石梦泉叹了口气——这个人,如此贪功冒进,到了这时还不死心。他摇摇头:“程亦风守住了平崖城,司马非率了大军来到远平,我军的两个切入点都已失去。再说,刘将军和吕将军不能增援,我军兵力决不够攻打楚国,假如玉将军勉强从远平进入楚境,免不了要和楚军展开一场血战。我军将士勇猛自然不输楚人,但补给线拉得过长,恐怕难以取胜——就算是得了一时的胜利,代价也太大,且难以长久……”
在场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能仔细体味这他这一番话,唯罗满明白——玉旈云希冀借助刘子飞和吕异的力量来达成目的,但是被两人摆了一道——其实她应该能料到,这两人和她交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么能够把一切都依托在这样的人身上?大青河就像是玉旈云的一场过于大胆的赌博。最后,石梦泉不得不采取这种消极战略的来收场。一场失败的战争,要在他的手里完结,朝堂上,对头们才无法用之来攻击玉旒云。他是把责任都揽上了身啊!
罗满觉得眼眶一阵发热。他垂首道:“卑职明白了,一定加紧部署,在今夜完成炸药埋伏。”说完,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岑远也灰溜溜地离开。只剩赵酋还等着交代任务。就听石梦泉声音轻轻的,淡淡的,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说:“山贼中被我军俘虏的那个女人,你去把她放了。”
“放了?”赵酋一怔,“她嘴很硬,什么都没说……但是就这样放了……”
“不是白白地放掉。”石梦泉道,“你把她押到城上去,要求交换俘虏。我看那群好汉们一定还潜伏在附近,看到自己的金兰弟兄一定会出来相救的……邱震霆说不定也会有所动作,我们就可以看看他究竟和司马非玩的什么把戏。”
不错,假如邱震霆没有真的杀死司马非,那么他也一定没有真的被囚禁……岑远因答道:“是。不过,把山贼们引出来了咱们要做什么?”
“其一,当然是交换回落在他们中的兵士们。”石梦泉道,“我带了他们出来,只要有可能,就要带他们回去。”他顿了顿,“其二,我要你趁此机会把楚军引进城来。”
赵酋愣了愣:“怎么引?”
石梦泉笑了笑:“你是前锋营督尉,不必事无巨细都要我这个将军给你计划好吧?”
“是!”赵酋早也等着一展身手的机会了,深深地行了个礼,退出房外。
一切计划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大约到了午夜时分,罗满回说全城炸药已经埋伏妥当,只在临河的城门前设下机关,一旦点燃,整个远平城就会被炸上天。另一方面,赵酋已经把辣仙姑从牢里提了出来,又点了五百前锋营精锐做诱敌之用。石梦泉便让罗满从自己的部下中选出骁勇之人组成一支巷战队伍,待楚军进城之后假装抵抗,实际且战怯退,诱其深入。
“这些人最后才撤退,难免有危险。”他道,“所以十八岁以下的不选,是家中独子的不选——另外,叫伤兵现在就开始撤退。”
罗满应了,石梦泉又道:“还有,岑总兵是……岑家唯一的后人……也撤退吧。”
“将军!”岑远道,“我不走。你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石梦泉道,“你想要将功赎罪,将来机会多的是,今天就不必了。”说完,示意士兵们硬把岑远带了下去。
罗满吩咐左右道:“还不扶石将军撤退?”
那些亲随方要上前,石梦泉挥手止住:“哪有遇到险境将领先退的?你们各自去指挥将士们撤退,到大青河河滩上等候。我在机关处——罗副将、赵督尉,待你二人来同我会合,我就点燃炸药。”
“将军!”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不用争了。”石梦泉道,“岂不知军令如山么?你们且照办吧!”
众人见他坚决,只好不再多说,但心里都暗暗想道:要想保得将军周全,唯有克尽职守,确保自己的那一份任务不出差错!
赵酋在天边刚露出一丝曙光的时候将辣仙姑押到了远平城楼上。远近的山林还不甚清楚。辣仙姑也意识也很模糊,伤痛和后来的拷问使她身体极度虚弱,不过这一向足智多谋的女人似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杀鹿帮的人听着!”赵酋大声呼道,“将军念你们是山野草莽为人利用,不愿与你们继续纠缠,现命我将你们山寨的女当家开释,望你们以我军被俘将士交换。若有心领回你们这位女当家,速速现身!”
他喊了一遍,接着前锋营的诸人也都跟着喊了起来,其声震荡山林,更有回声震震,就是几里地之外有能听见。
辣仙姑渐渐地有些清醒了:什么?交换俘虏么?大哥统共才抓了几个樾军?虽然我们兄弟情深,他们必想尽办法要营救我,但樾军主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交换被俘的小卒?这其中必有阴谋!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城上集中了百多个利箭在弦的士兵,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樾军以她为饵打算引了杀鹿帮全体好汉出来,就地射杀。不禁焦急万分,想要大声警告,可一则嘴被堵上了,二则没有力气,三则——估计她一出声也就丢了性命,这重努力最终只是徒然。
得想个其他的法子!
她的心思飞快地转动,可却连半点对策也想不出来。没得一顿饭的工夫,树林中有人走了出来,正是她的丈夫猴老三。
猴老三指着赵酋骂道:“亏你还生得人模人样,竟然欺负一个女子。快快放了她!”
赵酋冷冷一笑:“你放了俘虏去的我军士卒我自然放了这个女人。”
猴老三道:“你们的那些人咱们留着也就是浪费粮食而已。你放了我老婆,我自然叫兄弟们放了你的人。”
“呵!”赵酋笑道,“这原来是你老婆么?生得倒还标志,难怪你舍不得。我现在奇货可居,该我提条件才是——你先放了我的人,我再放你老婆!”
猴老三没的被气个七窍生烟。辣仙姑也心里直骂丈夫是蠢材:这不明摆着把自己的弱点说给别人听么,让别人逮个正着!她且不知道樾军有什么阴谋,但她得尽自己的所能不让丈夫和帮中兄弟遇险。
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吸引赵酋的注意。
赵酋果然瞥了她一眼,道:“你有什么话说?”便取下了她口中的布团。
辣仙姑道:“落在军爷你的手里,我杀鹿帮的人认栽了,只要能让我们夫妻团聚,我们哪敢跟军爷玩什么花样?军爷若是不放心,可以带一队人马,让我丈夫带路上咱落脚的地方去,在那里见了你的手下,再放小妇人不迟。”
赵酋嘿嘿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一时毒烟,一时□□,一时又的梅花鹿跑来跑去,我带多少人也难保不被你们算计。你要是真的想跟你丈夫团聚就叫他带了我们的士兵到城下来交换,怎么样?”
辣仙姑被关得久了,知道牢里才三日,世上已三年,杀鹿帮和樾军之间究竟斗到了什么地步、什么结果,她不晓得,也就不敢乱拿主意。因此没有立刻回答。而赵酋本来也就没打算跟她多罗嗦,复又将她的嘴堵上了,对猴老三道:“怎样?这位英雄,赵某是对你们又敬又怕,才不敢行错半步。你们如果心里坦荡荡,就带上我的人到城下来交换你老婆。”
猴老三显然吃不准赵酋有什么诡计,不敢轻易回答。这时树林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是大嘴四,他朝着城上喊道:“这位军爷,不是咱们杀鹿帮的人不信你,而是咱们被当兵的整怕了——程亦风诓咱们替他打仗,如今搞得我山寨损兵折将,咱们大哥为了报仇,虽然宰了司马非这老东西,自己也被楚军抓了起来。咱正焦头烂额没主张,你突然说要交换俘虏,叫咱怎么不疑心?”
赵酋不必岑远,虽然性子里也有冲动的一面,但不会违抗石梦泉的军令。“将军要和你们交换俘虏,正是因为看中你们大当家义勇,杀了司马非。如今楚军溃退,解了我军围城之急。将军便打算不再计较你们先前的过失,愿意将你们的女当家放回。”
大嘴四露出了既惊讶又开心的神气:“果然如此,那我们杀鹿帮从此就是你们一路的了。军爷放心,我这就回去把那几位军爷也请出来。”说着,竟一拉猴老三,两人便回到树林里去了。
赵酋不知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这次行动本身就被动得紧,他也就不去多考虑,耐心等着——万一那两人一去不回了,他就放弃俘虏,直接率领五百精兵追击楚人,引得敌人回头来。毕竟事情也有轻重缓急。
好在,未到一个时辰的工夫,猴老三和大嘴四果然回来了,这次还有管不着跟着,树林里一阵好大的响动,被俘的樾军总共十来个人,被绳子串成一串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杀鹿帮的其他弟兄们,以及仿佛被请来保驾一般的一大群梅花鹿。
大嘴四道:“军爷,你要的人咱已带来了。要怎么个交换法?总不能叫咱们把人给你抛上去吧?”
赵酋一笑,暗想:这些山贼,毕竟还是不信我。但是赶了一群梅花鹿来,我就怕了么?况又有人质在我手里,定然不敢弄毒烟之类的伎俩。因道:“自然是我下城去——叫你们的梅花鹿们退后些,带我的士兵上前来,我就这交还你们的女当家。”
大嘴四抱了抱拳,表示答应。猴老三就回身打了个呼哨,梅花鹿们便向林子边退了丈许,但依旧逡巡不走。管不着自领了那队樾兵走到圈子中央来,表示恭候赵酋下城。
赵酋又自一笑,吩咐左右:“警醒些,有什么状况立刻通知罗副将。”说罢,押着辣仙姑下得城楼来——辣仙姑这时才见整装待发的五百名前锋营精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以为赵酋是要将杀鹿帮赶尽杀绝了,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掌握,向城外的弟兄通报。
不过这终究是徒劳。赵酋指着中路的一百兵士,示意他们跟自己来,余下的左右各两路人马原地待命,若杀鹿帮人玩花招,或者楚军突然出现,则立刻杀出城来。各百夫长都明白了,赵酋就命打开城门——外面的火炭早在夜袭时就被清扫干净,天光一线,泻进了城门洞里,越变越宽,终于展开成整个白亮的世界。
这时,赵酋发现情形不对——梅花鹿群的后方,树林里竟赫然是楚军士兵。方才居高临下,因为有茂密的树冠遮挡,竟然看不见!他这才恍悟杀鹿帮人赶来鹿群的原因——大部队在树林中行动难免有响动,梅花鹿一掩饰,就把人骗过去了。
好贼人!赵酋不禁心中骂道——不过,这些山贼和楚军做梦也没想到中了个“计中计”吧!不仅佩服石梦泉的判断高明。当下,朗声大笑数声:“你们不是和楚人决裂么?”
“决你娘个头!”这一声断喝,是邱震霆。赵酋却也不觉得惊讶了。“爷爷和司马将军回来取你的狗命来了!”
赵酋道:“哼,我也早就想痛痛快快跟楚国的窝囊废们打一场,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军队竟要借助土匪来和对手较量。先前石将军总不许我出城迎战,如今他可拦不了!”
邱震霆道:“少满口屁话挑拨离间,快将老五放了,缴械投降,爷爷饶你不死!”
赵酋道冷冷一笑:“人在我的手里,你敢自称爷爷?”说时,押着辣仙姑一步步走到城外,逼近了杀鹿帮的众人。林子里的楚军也在移动,但是因为有杀鹿帮的人在圈中,没有人敢放箭。
赵酋抽出配刀来,横在辣仙姑的脖子上:“你们算计了这么多,怎么就漏算了这一条?石将军心地善良,一定要我换了俘虏回去,但是我赵酋可不是一个拘泥小节的人——士兵么,我樾国还多的是,就算换不回他们又如何?但这个女人——”他瞪着猴老三:“你老婆就只一个,楚人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了她的命——你们不是说被程亦风诓得很惨么?看来还不够惨,所以你们记不住教训。我来帮你们一把!”说时,作势要割断辣仙姑的喉咙。
“住手!”猴老三和大嘴四一齐喊道,同时,两人一左一右向赵酋扑了上来。
却不料赵酋身子一偏,两手一送,将辣仙姑推了出去,跟着就地一滚到了管不着的旁边,挥刀就朝这二当家的小腿上砍去。
管不着一惊,当然以他的身手是不会被砍着的。可他才跃起闪避,就发现中计了——赵酋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挥刀斩断拴住樾军士兵的绳子,同时顺手抢过一个杀鹿帮帮众的砍刀来,塞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手里:“快,带大家回城里去!”
士兵动作迅速,反身解救了其他的同伴。但再看时,管不着和大嘴四已经欺到了赵酋的身边——邱震霆就在不远处,似乎是因为江湖道义不可以多欺寡,这才没有加入战团。但无论如何,赵酋怎是这些江湖豪侠的敌手?才眨眼的功夫,已经险象环生挂了彩。
士兵们怎肯离去,叫道:“赵督尉,咱们一起跟他们拼了。”
赵酋一边勉力还击,一边道:“不用,自有人跟他们拼。”
辣仙姑被丈夫扶着,听到赵酋此话,知道是指的那五百精锐。杀鹿帮的人根本不是正规军的对手,这样的撕杀还是交给楚军比较好。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忙道:“大哥,快叫兄弟们……”
“撤”字还没出口,前锋营的人已经杀出来了。赵酋本来预计要追到山下才能挑衅楚军,所以挑选的都是骑术高明的兵士,而石梦泉也赞同他的做法——要撤退回大青河北岸,马匹是不能带走的,反正本来他们就不曾带得马匹来,失了楚人的马也无所谓。此时,五百匹战马奔腾而来,整个鹿鸣山似乎都被震动了,隆隆作响。
杀鹿帮的人几次和樾军交手,都是黑沉沉的夜里,采用偷袭的方式,即便是那样,也没战到太多的便宜,如今见到这样的兵队杀气腾腾地冲来,竟有呆住了——梅花鹿群则是受了惊吓,四散逃窜。楚军拘泥着不能伤害“山神”的规矩自然有些狼狈,但很快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司马非练兵有素,士兵们一走到空地上,立刻就排成了马蹄形的战阵,而山道上更响起了一阵车马之声,是先前诈亡的队伍回来了。
赵酋的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好,好!远平之战从开始就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游戏,最后上当的那一个就要走进坟墓!
管不着、大嘴四这时也都晓得情形不妙了,本想杀了赵酋解恨,但五百樾兵顷刻就杀到了跟前,他们只得丢下赵酋先化解那刺向自己头顶的□□。有百夫长驱着一匹马来:“赵督尉——上马!”
赵酋一拉缰绳,左脚先勾到了马镫之上,跟着一翻身,也就离开了杀鹿帮众人的威胁。
邱震霆看这架势,果如辣仙姑所言,留在此处也帮不了什么忙,徒然使弟兄们遇险而已,因大声招呼道:“弟兄们,快跟我撤!”
杀鹿帮的人退走之后,远平城前就是楚、樾两军血战之地。要说这两国的仇怨是从何时结下的,恐怕此刻在战场上的人没一个能讲得清,总是长年累月各种怨恨不断积累,像是柴火堆越积越高,再有一两个人的野心迸出火花来,就烧得不可收拾。此时此地拿命来拼的人都只是柴火而已。
楚军的人固然觉得先前的计策得逞,终于得到了狠狠打击樾军的机会,樾军前锋营的人则是事先得了赵酋的吩咐,虽是诱敌,但必得奋力拼杀,否则太易被识破,故尔以少敌多也毫无退却或求援之意。而正是因为身处劣势也不能退却,要想活命唯有愈战愈勇,前锋营的士兵就如杀红了眼一般,有的人刀锋钝了还依然朝敌人身上劈砍,枪头断了就用枪身朝敌手猛扫,一时间,楚军虽众,却也没法收拢包围将樾军消灭,更无法接近城门半步。
两下里斗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远平城前不太宽敞的空地上已经血流成河了。司马非不曾到阵前来,遥遥地在山道上指挥着,看这么久也杀不进去,恼火万分:“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怎么能支持这么久?”
王谭望着,道:“管有多少?咱们且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百杀一百。石梦泉弄出这莫名其妙的交换俘虏之事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咱们将计就计,且看看变化再说。”
司马非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到尽头了——若是光攻城,再耗上一阵子也无所谓,但关键是他不知道城的那一边樾军的援军究竟走到了哪里。他派去上游跟下游的队伍一时间不可能就到,若玉旒云抢先过河,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他迫不及待要拿下远平城。
便在这时候,赵酋估计戏也做足了,开始招呼前锋营撤退。立刻就有人把这消息报告了司马非。老将军大喜道:“终于撑不住了,追上去,杀进城。”
前方的士兵哪里还等他这道命令,看见敌人撤退自然乘胜追击。没一刻工夫,远平城上的樾军旗帜倒下了,樾军士兵也消失不见。司马非一拍□□坐骑:“走,咱们也跟着朝前挪挪。”
王谭还不放心:“似乎也拿下得太容易了点儿……”
“容易?”司马非用鞭子一指城前遍地的尸体,“在我们楚国境内杀得如此惨烈的,十五年来还是第一遭吧?”
王谭一想,倒也是,眼前这一座城,樾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即便是玉旒云到了城中,一座城们洞开的城还能比一座城门紧锁的城难应付?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看着办。于是跟着司马非一同打马上前。
不过楚军进成并不像开始想象的那么顺利,城门口拥了一批人进进退退,秩序之混乱,一望而知是先头部队又遇到抵抗了。待有人报了信来,果不其然,说是楚军正和樾军进行巷战,而樾军似乎是因为做垂死挣扎,所以也战得异常奋勇,楚军每进一尺都有伤亡。
“他娘的!”司马非骂道,“他们能奋勇,难道咱们就不能吗?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是一尺一尺地前进,也要把城给我拿下来!”
此话作为军令,传达起来虽然不雅,但道理却浅显明白。前面的楚军受到激励,精神振奋,也都更加勇猛起来。战线不断地推进,约莫两个时辰的光景,司马非所留下的一万楚军全都进到了城中。
看四周,只见楚军,不见敌人。司马非询问前方巷战的结果如何,回说樾军依然顽抗,不过只剩几百人,就快被逼到城的尽北边了。
王谭在一边皱了皱眉头。
司马非怪道:“怎么?”
王谭道:“有些蹊跷,只剩几百人——那其他的人呢?莫非埋伏着?”
司马非想了想,道:“的确有些古怪。不过,咱们还能真怕他们在城中设下埋伏?”
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方有信来,言,樾军打开北门向河滩上撤退,看样子大部分士卒已经撤走,请示司马非,要不要追击;还有那些继续顽抗的人,是否要格杀。
“原来那几百人是留下来断后的!”王谭惊了惊,“同伴都撤退,自己却要拿命来拼,心中总不免有些愤愤,但他们……”樾国士兵真有难以想象的可怕之处。
司马非倒没发这感慨,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咱们的任务是要守住远平,追击的事……石梦泉这毛头小子有些不简单,我怕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反正他花多长时间到达上游或者下游的渡口,咱们早先派的人就花多长时间赶到那里。而咱们早走了一天,碰不碰上玉旒云虽然难说,但拦住姓石的小子倒不成问题。”口中虽这样说,但想起石梦泉这样一个难得的对手或许就要死在乱军之中,又难免生起了一丝惋惜之情,而恰恰这个时候,天空雷声隆隆,乌云移来,眨眼,雨点儿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可恶!”司马非随口抱怨,“我们打胜仗,老天居然下雨,存心煞风景。”
王谭笑道:“将军何必动怒?其实不是老天煞风景,老天正是要祝贺将军取胜呢!”
司马非愕了愕道:“怎讲?”
王谭道:“今天正是清明。老天仿佛是看到樾军全军覆没……”
他还未说完,司马非已哈哈大笑起来:“不错,玉旒云来年要给手下们上坟,只上清明就好,可以把死忌日给省了……如此算来,她还得感谢我!”因对那传令兵道:“既然敌人拒不缴械,只好将他们全数消灭了。”
“是!”那士兵忙不迭地跑开。
王谭也笑了笑:以现在的情形看来,胜利已成定局了吧。
与楚军的心情截然相反,当樾军看到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心底是一片冰凉。全身浴血的罗满、赵酋率领英勇的士兵们撤到了城边,雨水已经将他们身上的鲜血冲刷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条条红色的溪流。
石梦泉在两个亲随的扶持下正在约定地点等着他们。雨水清冷,年轻将军的面色苍白,一种彻骨失望,交织着无穷无尽的不甘心,就在他毫无表情地脸上显露着。罗满和赵酋不约而同地叫道:“将军——”这是天公不作美,怨不得他,他已经尽力了。
而就在他们呼声出口的时候,石梦泉忽然又恢复了无比镇定的神情:“立刻撤退。”说时,竟率先朝城门走去。
就这样放弃了原先的计划?罗满和赵酋不禁相互相互望了一眼:不错,虽然充满了遗憾,但是既然已经无法再继续,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揪住无法挽回的情形不放,只是浪费时间,同时自寻死路。
赵酋的心里其实还有几分冲动:他娘的,不如再多杀几个楚军,即使赚不回本来,也少亏一点。
但罗满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走!”
一行人且战且退,不多时,就下到了河滩上。追来的楚军渐渐少了——尤其,因为飞龙峡的河滩怪石嶙峋崎岖难走,樾军主力早已到此,占据了各个有利的地点,楚军追来的人纷纷丧命。
石梦泉命令朝大青河上游走。其时楚军追兵又有爬上远平北面城墙的,企图朝下放箭,可却发现樾军早把临近城垛的地面凿掉了一层砖,形成了一条鸿沟,弓箭手站在沟中城墙高过他们的头顶,根本无法朝外放箭。众人不由破口大骂,待找了物件垫脚,樾军早已到射程之外了。
经过一个月来的苦战,樾军人马已经折损了五六千,有战场上殒命的,有水土不服的,还有中了毒烟又被泻药所害不幸丧命的,所余者,也有不少和石梦泉一样身心疲惫病痛缠身的。更兼,远平之战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这些人自随玉旒云征战以来还是头一次遭到如此惨败,心情愈加沉重。
大雨使得布满石头的河滩变得坎坷难行,大伙儿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还要照顾伤病,所以行程十分缓慢,从这天中午离开远平一直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走出十里地去。
预计最近的渡口还要再行十里,以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就算勉强走到了,还要设法征集船只,恐怕到时还未下水,又有一批人要累趴下。战场上是伤亡是不得已,其他时候能避免就避免。石梦泉看到不远处有一斜倾如雨棚的悬崖,因下令全军到那里就地休息。
由于雨还是下个不停,众人也不得生火取暖,悬崖之下虽然是淋不着,但大家身上早已湿透,入夜便觉得寒意透骨,尤其有伤病在身的,冻得牙齿咯咯直打架。
罗满看石梦泉脸色发青,就把自己的罩袍解下来给将军披上。
石梦泉本想拒绝,可那湿透的袍子沉沉地压在了自己身上,竟有了一些暖意——或许这暖意是来自那忠心部下的眼神: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一万多部下还要倚靠自己回归祖国,咱们也不能就此倒下去。他便对罗满投去感激的一瞥,道:“让将士们尽量靠拢些,重伤的在内,稍轻的在外,健康的轮班站岗,不可叫野兽接近。”
“是。”罗满领命而去。
石梦泉稍稍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身体,就看到岑远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睛像瞎了似的,夜色的黑暗一直从瞳孔侵入到他的心里去。
石梦泉走过去拍了拍他:“怎么,还想着远平?”
岑远才回过神来——他虽说出身将门,但是并没有打过什么硬仗,看石梦泉像是安慰小孩子的兄长似的对待自己不觉纳闷——这个人泰山崩于眼前也依然平静?因忍不住道:“咱们就这样败了?你……不……不气闷?不遗憾?”
石梦泉微微笑了笑:“岑总兵得岑老将军亲身教导,应该知道,世上哪有永远打胜仗的将军?要是吃不起败仗,除非打了一场胜仗之后就再也不上战场。”
“可是……”岑远仍然心有不甘。
石梦泉道:“咱们这一回败在老天手上,败在程亦风的手上——程亦风有什么战绩?十六年前在楚京摆空城计,自以为是吓走了你叔父,其实也不过是战略失误,侥幸保住了城池吧;去年在落雁谷率领残兵败将逃脱我军追击——全都是在即将覆灭之时,稍稍又给续上一口气的事儿,他却因此当上了楚国的兵部尚书,被奉为军神一般的人物。同他相比,咱们现在的处境还不算惨吧?
岑远愕了愕,旁边赵酋听到了,也插嘴:“将军,你真这么想?”
石梦泉点了点头,但是转过了脸去——他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这一仗虽然伤亡的人数和楚军在落雁的谷的损失不能相比,但结局是惨败,没有什么好争论的——尤其,玉旈云十几年来的煎熬因为这一战的失利又不知要继续到何时!
罗满去交代了完了命令这时又转了回来:“这峭壁后面原来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两面的石壁架成个人字型,像个山洞似的。将军到那里去休息吧,安稳些。”
“是么?”石梦泉道,“有多大?”
罗满比画了一下:“空地是很大,但遮雨的地方小些。不过百多号人总容得下。”
“那就把重伤的带进去在档雨的地方休息。”石梦泉道,“轻伤的和没伤的还在这外面。避避。”
罗满道:“好,卑职这就去办。将军也早些进去休息吧。卑职和赵督尉轮班领着站岗,保证万无一失。”
石梦泉这次可没有接受,道:“你们该轮你们的班,我也还是警醒些好。就在边上靠着,有什么的动静你们也容易叫我。”
“这……”罗满虽觉不妥,但晓得石梦泉心意已决时,争也无用,只好跟赵酋各自顿首退去。
亲随们将石梦泉安置在峭壁旁的一株大树下,地面湿冷不能躺卧,就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因为实在筋疲力尽了,未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仿佛看到玉旒云的大军赶来了,遥遥地,越走越近,他拼命辨认——那瓷白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就突然醒了过来,耳边竟真的有马蹄声。黑沉沉的雨夜,西面却有些微弱的光。待要再辨个仔细,看罗满和赵酋匆匆地走了过来,面色有掩饰不住地惊慌:“将军,好像是楚军。”
石梦泉一怔,头脑完全清醒了过来,心念转动间,已知道必是司马非派出来拦截自己的人。老将就是老将,每行一步,已打算了三步在其后,罗网重重,怎样才能保全大家?
情势根本就不允许他思考对策,看到那点光亮渐渐扩大,人声愈来愈近,休息的士兵们全都惊起了。石梦泉连忙道:“快,往峭壁后面撤!快!”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毕奔向士兵们传达命令。
罗满、赵酋和岑远也赶忙四下里奔走转告。大队士兵堪堪躲到峭壁之后时,楚军也到跟前了。
这是司马非所派四支阻击玉旒云队伍中的一支,从鹿鸣山地的一处隘口翻了过来。隘口南面山势比较平缓,为了赶时间他们都没有放弃马匹,但翻过来之后河滩上布满乱石,马匹反而成了累赘,行军速度大大减慢。加上大雨倾盆,司马非原叫他们到“鹰眼崖”埋伏,他们走到这时方才见到“鹰眼”——正是石梦泉和部下们避雨休息的悬崖。
领队的是个将副将叫余鹏,借着将熄未熄的松枝的火光,隐隐辨出了“鹰眼”,就下令部队停下来,到鹰眼崖下避雨。这队人马足有一万人,悬崖下那一点儿可怜巴巴的地方根本就不够站。余鹏自己带了亲随避在尽里头,叫外围士兵“放亮了眼光,防备玉旒云这娘们偷偷经过”。
他身边亲随笑道:“天下着这么大的雨,又打雷又闪电的,哪有女人敢在这种天气出门的?”
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说到女人嘛,一听见打雷就钻进被子里,抱着枕头发抖呢。我老婆就是这样。”
头一个又笑道:“哈,那玉旒云到了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知要钻进哪里?又哪有枕头给她抱?”
“没枕头可以报我嘛!”余鹏啧啧而笑,“她姐姐玉朝雾皇后宠冠六宫,一定是个绝色美人。玉旒云想来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况且女人泼辣如她,倒别有一番风味。哈哈哈哈!”
一时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其时石梦泉还没来得及躲到峭壁后去,只隐蔽在一处茅草遮盖的石缝中,听到敌人如此侮辱玉旒云不禁气血上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疼。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他深深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两眼眨呀不眨地紧盯着外面的动静。
余鹏叫人在地上铺了一块油毡,自睡起觉来。他的鼾声一起,其余的楚军也纷纷被瞌睡虫钻了鼻孔。没多时,峭壁遮掩之下的人全都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外围的士兵也一个挨一个地蜷缩着,闭目休息。
石梦泉就蹑手蹑脚地出了藏身之地,转到后面同罗满、赵酋等人会合。
樾军众将士都是满面焦急:“将军,这下如何是好?”
石梦泉道:“他们似乎是想阻击偷袭玉将军。天一亮,估计就会在这附近寻找埋伏之地,那时咱们就隐蔽不下去了。得解决他们才行。”
罗满担心地道:“可是他们的人似乎比咱们多。”
“除去咱们的伤兵不算,他们大概有咱们的两倍吧。”石梦泉皱眉沉思,“只能将他们分散开来各个击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望着相互扶持着的又冷又累的士兵们,浑身血水和污泥,战衣也损坏了,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他心中突然一动,指着一个士兵道:“把头盔摘下来看看。”
那士兵虽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石梦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问左右道:“你们看,这样还能辨出是哪一边的人么?”
罗满、赵酋等都在黑暗里拼命辨认——本来樾楚战衣就只有颜色和头盔形状的差异最明显,这时没有了头盔,身上又净是血污,除非凑近了仔细看,否则根本就分辨不出。
“将军,你的意思是……”
石梦泉没立刻回答他们的话,只是对先前那士兵道:“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那士兵愣了愣,石梦泉又催:“快!”他只有依命行事。石梦泉便将那破损的战甲穿上了,又俯身摸了两把烂泥涂在脸上,周遭的人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他对罗满道:“你去点一百个还能继续战斗的士兵来,除掉头盔,身上能弄多脏就弄多脏。”又对赵酋到:“你集合剩下来的能战斗的士兵,分守在峭壁的东西两头,待我在外面得手之后,就前来支援。”
赵酋、罗满大略猜出他是要混入楚军之中,虽然是个可行之计,但听他的意思是自己要亲自上阵,都惊道:“将军,你……”
石梦泉道:“没时间细细解释了。你们还不照我的话去办?”又叫身边的一名亲随:“你集合轻伤的士兵,叫他们扶助重伤的,只要我们一制住楚军,立刻向上游撤退。”
如果制不住呢?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的问题,但是同时又知道是没必要问出口的——如果制不住,就是死路一条!
不多时,布置已停当,石梦泉和罗满领着一百士兵从鹰眼崖东面绕了出来,直闯到楚军的阵营之中。楚军便都惊醒了,喝道:“什么人?”
石梦泉哑着声音,尽量不露出北地口音:“自己人……樾人没……没到这里?”
问话的楚兵拿松枝过来一照,见来人气息奄奄,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看服饰也的确像自己人,先是一惊,接着问道:“你们……你们是谁的手下?”
石梦泉道:“我……我们是跟着……司马……将军打远平的……樾人从北门跑了……我们奉命追击……跟他们交上了手……”
楚军士兵听言,无不大惊:“什么?你们追击樾兵到这里?那樾兵人呢?”
石梦泉喃喃道:“不……不知道……”声音越来越地,几乎听不到了。
那楚兵急得直摇晃他:“你快说呀!”
罗满怒冲冲地扶住石梦泉:“想把咱们千总给折腾死么?我们追了一路,打了一路,后来不见了樾兵,猜想他们也许跑到林子里去了,就到林子里找,可没看见。许是还在河滩上。”
楚兵听了,交头接耳:要是还在河滩上咱们从上游过来也没遇见——究竟是已经跟咱错过了,还是正在朝咱们这边过来?“不成!”他们道,“得赶紧报告余副将知道!”
罗满听他们说出将领的名号,也就道:“对,快带咱们去见余副将,也找个医官来看看千总。”
楚兵不疑有他,当下把石梦泉等带到了余鹏休憩之处。余鹏还睡眼惺忪呢,道:“什么事?”待手下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他立刻跳了起来:“快带上来见我!”
石梦泉等人便到了跟前。他们本来已打扮得相当狼狈,这时有松枝微光照耀,泥浆血迹红一块黑一块地显露出来,更叫人确信这是激战之后的队伍。
余鹏走到了石梦泉和罗满的面前:“你们快把情形细细地跟我说一回,樾军到底有多少人,你们何时与他们遭遇的?”
“是……”石梦泉用低如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樾军……”
“什么?”余鹏凑近了。
便在这时,空中一个打闪,白亮的光如同匕首,似乎从天上交到了罗满的手中,余鹏都还没来得及惊叫,已经被逼住了咽喉。周围的楚兵方才发现事情有变,但第二次闪电照射下来,那一百名樾兵都亮出了兵刃。
石梦泉冷冷道:“你们谁敢上前来的,立刻就要了你们余副将的命。”
楚军仗着人多,觉得还可以一拼,不少人都端着配刀逼了上来。可是余鹏感觉脖子上那一线冰凉就要割破肌肤了,连忙喝道:“都退下!你们想要我的命么!”
石梦泉开始还担心他不怕死,那事情就要棘手得多。这时,再好办不过了。“叫你的人放下兵器。”他命令。
“是……放……放下兵器!”余鹏颤声。
楚军全愕了愕。
余鹏骂:“听不懂么?放下兵器!”
他的亲随们看看情形,最先无奈地遵从了指示。接着,由里朝外,一圈一圈,刀枪剑戢,乒另乓啷地丢在了地上。
石梦泉点点头道:“很好。叫他们朝后退。”
“听……听见没有?”余鹏道,“还不传令下去,朝后退!”
他的亲随们无法,只好照办。楚军阵营里一阵混乱,但果然朝后退了丈许。鹰眼崖的峭壁左右都空了出来,石梦泉就夺过余鹏手中的松枝,朝空中一举,火光在这一挥之下,变得明亮了起来。“前锋营,还不把敌人给我围了?”
早已等待着的赵酋即率领士兵冲了出来,虽然人数远不及楚军之众,但这样从峭壁两边鱼贯而出,顷刻组成了半个包围圈,在黑沉沉夜里倒显得仿佛人多势众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交上手就占不到任何便宜了。石梦泉想,还是威慑敌人比较有效。
他冷冷地瞥了余鹏一眼:“叫你的人给本将军让开一条道。”
“是……是……”余鹏不敢不听。
石梦泉悄声对一个士兵道:“你去,叫伤兵先撤退,要快!”
那士兵得令飞奔而去。石梦泉就向余鹏充满威胁地一笑:“余副将,本将军想请你跟我去樾国做客。”
余鹏一愣:“啊?”
罗满已经拖着他道:“走!”即将他当作人质,随同樾军大部队撤离。
先是伤兵们在西侧部队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鹰眼崖,接着,石梦泉等人押着灰头土脸的余鹏朝外围走。所到之出,楚军犹疑地给他们让开道路。虽然楚军都放下了兵器,但跟随石梦泉和罗满的一百名樾军勇士丝毫也不敢松懈,架着刀,端着矛,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就快要走出去了。石梦泉两腿微微有点发虚:只要东侧的士兵跟上来断后。只要楚人继续处在这种震惊且惶惑的状态中……老天,让他把这些战士们带回北方吧!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天空再一次打闪。只听楚军阵中有人叫道:“都傻了么?就为了他姓余的一个人,咱们就这么窝囊下去?”
一语掷地,楚军中登时骚动起来。
樾军士兵纷纷握紧了兵器,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余鹏又惊又怒,骂道:“谁……谁在胡说八道?”
“是老子!”蓦地一声暴喝,罗满还没反应过来呢,便见一条黑影如鹫鹰一般从天而降,手中刀光凛冽,直朝自己砍了下来。他急忙闪山避开。却不料这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一刀下去,竟将余鹏斩成了两半。“姓余的要投降,拿咱们的命来开玩笑,咱们犯不着陪他!”那人高声道,“楚国的勇士们,大家拿起兵器来,跟樾贼拼了!
楚兵见余鹏已死,樾人没有人质,而己方如此的行为正是跟樾军撕破脸来,哪怕不想打,也再无其他选择的余地。再说,开始还没交战,余鹏就叫大家丢下兵器,众人难免都觉得有些窝囊。这时,不少人都拣起了兵器来。一有带头的,旁人也纷纷效仿。喊杀声立时充斥天地。
石梦泉心底不由一凉。他颈边一阵劲风,偏身让开,看到是方才斩杀余鹏的那个楚军士兵,瞧服色最多不过是个百夫长罢了,但生得虎背熊腰,身手亦很是不凡。
罗满拔刀上前保护石梦泉,眨眼就和那人斗成了一团。
石梦泉再看周围,尽是撕杀,根本就分不清哪儿是自己人,哪儿是敌人。天空中的闪电不停地劈下来。但是天边也渐渐露出了一丝曙色,黎明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