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的地方就是银作局,因为疑心出了狐仙,就摆出香案来祭拜,不慎点着了帷幔,结果酿成火灾。所幸天上正下着大雨,没多久就扑灭了火,并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但依然要报告内务府,总管太监名叫孙镜轮,听到之后自然跳了起来:“你们闹什么不好,给我在宫里闹鬼?看我不上报皇后娘娘,打断你们的狗腿!”
银作局的人觉得委屈,纠集了御膳房、巾帽局和尚衣局的人一起喊冤。大家到了皇后跟前,正好御药房也来报告丹砂事件,齐集在坤宁宫里,诺大的殿堂登时显得狭窄不堪。
皇后听他们各自把经历说了一遍,头都大了:“还没到中元节,你们就先闹鬼了——御药房那边,要给本宫查个清楚,不管是有人下毒,还是谁玩忽职守——总之现在害得皇上卧病不起,这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太医院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刘院判你的位子也不必再坐下去了。”
刘长青撇着嘴:怎么就牵连到他自己了呢?
皇后又叫孙镜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妖魔鬼怪大约也是有的,要不还过什么中元节?只不过,狐仙到宫里来偷东西,这个本宫决不相信。一定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别说到御膳房里偷吃的,就连太子身上戴的玉佩都有人敢拿。本宫正为了这事要找敬事房。既然你来了,就一并给都给查办了。至于为什么银作局里丢了图样又突然跑回来,本宫看是有人想发横财,偷偷把宫里的首饰仿造了拿到外面去卖,或者直接把宫里的图样卖给外面的人。这不是没有先例的,你去查清楚是什么人财迷心窍,好好煞煞这歪风!”
孙镜轮唯唯答应。
“那失而复得的是什么图样?”皇后随口问。
“在这里。”银作局的人呈了上来,“其实丢了又找回来的只这一个。若是有人拿出去给宫外的人复制,或者还拿过别的,奴才们疏忽了,没发觉。”
皇后展开卷轴:“便是这个?”她的眉骨原本就高,皱眉的时候更加将眼睛笼在了阴影里,看不清是何表情,叫人害怕。
银作局的人叩头称是,不敢欺瞒。
“混帐!”皇后怒叱,“这……这种规制……这种规制除了皇后和贵妃,民间谁敢佩戴?这些人——想造反么!”
一支金钗竟然扯到造反上去,银作局的人没想到皇后震怒至斯,磕头道:“是,这贼人财迷心窍,以致狗胆包天,奴才一定把他揪出来……至于民间谁敢佩戴……这违制的首饰在戏台上戴却是没有关系的。要不然跟凉城府尹说一声,从戏班子查起?”
皇后摆摆手:“我不管你从哪里查起,总之要把这个人给本宫抓出来……哼,贵妃的簪子也想仿冒,下次是不是要把本宫的皇后金印也仿造了?还是要把皇上的玉玺仿造出来?”
“娘娘息怒。”孙镜轮道,“天网恢恢,只要是做了坏事,总会留下把柄,奴才一定像猎狗一样,把这人给娘娘嗅出来。”
他本来说的是讨好的话,岂料皇后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天网恢恢?好,本宫就看是怎么个‘恢恢’法!”说着,将卷轴一扔:“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抓人?想要等到宫里翻过来吗?”
众人少见皇后发这么大的火,连忙磕头跪安。一个乱糟糟拥挤不堪的大殿忽然变得空荡荡。
外面的雨停了一会儿,又下了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噼里啪啦的声音形成了一种嘈杂的背景。而在它的映衬之下,大殿里变得奇迹般地安静。好像一切都静止了,连同战战兢兢侍立着的奴才们和宝座上端坐的皇后。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来点灯。灯花“啵”地一下,声音异常地清脆。皇后仿佛惊醒,“倏”地立了起来,大声叫道:“符雅!符雅!”
应声上前来的是大宫女瑞香:“娘娘,您把符小姐派去御药房了,您忘记了么?”
皇后怔了怔:“是了——被他们一吵,我头都昏了。不过,御药房如今也没有药了,符雅还不回来?”
“您问奴才,奴才如何晓得?”瑞香道,“符小姐……符小姐她大约总有自己的打算吧。”用词是精挑细选的——瑞香不是贵族出身,良民家的女孩子早早就选入了宫,这许多年的经历,若是男孩子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恐怕也成了将校,她一步一步地挨,陪着笑脸,吞着眼泪,十几年的青春就换来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位置。叫得好听,是坤宁宫的红人,但说白了,还是奴才一个。对于符雅,她存着无限的嫉妒。书香门第的小姐,一入宫就给公主做伴读。天下大乱的时候,轻轻巧巧就跑到了蓬莱国,并不需要为性命和生计担惊受怕。一时回来了,立刻抢占了她“红人”的位子。而且,符雅就要嫁给程亦风了,诰封指日可待。她不知道符雅和皇后之间有什么秘密。她只觉得一切太过不公平。
皇后是何等的精明,听出这话里有些酸味。瞥了瑞香一眼:“什么?”
“奴才是说,符小姐聪明无比,就算御药房没有药,也会想办法把娘娘的差事办妥了。”瑞香解释,“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忙着呢!”
皇后轻轻笑了笑:“你这丫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可晓得?你要同符雅比较,只会自寻烦恼。”
瑞香低着头:“奴才怎么敢?符小姐是千金大小姐,奴才只不过……”
“你不要妄自菲薄。”皇后道,“我喜欢她,也喜欢你。符雅嘛,她的聪明都是从书里来的,大道理太多。况且她还信那个洋菩萨。结果搞得该聪明的时候反而迂腐起来。所以她才和程亦风刚好配成一对。你就不同了。你虽然读书不及她多,应变也不及她快,但是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有多忠心,我岂会不知道?符雅就像是外洋进贡来的玩意儿,新奇又复杂,偶尔拿出来玩赏一会儿,很有趣,不过用起来却不见得称手。你呢,就是我用熟了的那些器物,闭着眼睛都晓得该怎么使。你好好给我办事,总不会亏待你——程亦风你是嫁不了的,不过,给大官做妾室,给小官做填房,随便你喜欢。”
瑞香红了脸:“奴才不想出宫嫁人,奴才要一辈子伺候娘娘。”
“胡说!”皇后轻叱道,“都说我对你了若指掌了,你撒谎还能瞒得过我去?你也到了该出宫嫁人的年纪了。不过,话虽如此,若你真的不想出宫,将来太子登基,把你收在后宫也是一条出路。那样你便能一辈子服侍本宫了——你愿不愿意?”
这才真的奴才变主子!瑞香心中不由大喜,然嘴上已就说:“娘娘莫要拿奴才打趣。奴才只要能给娘娘办差,这辈子就够了。”
皇后自然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也不点破,笑了笑,道:“你若想变成我的儿媳妇,现在还真有一件差事需要你来办——你去找禁军的裴副统领,让他找几个可靠的人劫宗人府的大牢,把霏雪郡主给放了。”
“放了?”瑞香惊讶道,“娘娘,霏雪郡主是刺杀皇上的重犯,怎么能放出来?”
“我还没说完呢!你打什么岔?”皇后道,“你叫裴副统领把她放出来,伪装成是外头的人来劫狱。之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她杀了,将尸体处理干净。好让外面的人以为她是逃出去藏起来了。总之死无对证就好。”
“这是为何?”瑞香奇怪,“娘娘之前说过,康亲王要对您不利,您有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而霏雪郡主就是那块‘石头’。霏雪郡主刺杀皇上证据确凿,娘娘把她杀了,到时候要审问哪个人犯?”
“石头何必要说话?不会说话的石头是最好的。”皇后道,“我怕夜长梦多。要是被康亲王找到时机反攻,只恐功亏一篑。宗人府被劫,霏雪郡主失踪,这案子根本不用查,谁都会猜到康亲王的头上去。这样他才永无翻身之地了。”
“娘娘高明。”瑞香奉承道,“其实康亲王一直都在王府里呢。听说他从昨天开始就没出门,好像大家知道霏雪郡主牵扯到弑君大案里,也都不敢上王府去。他现在能有什么反击之策?在娘娘跟前,他早就永无翻身之地了。”
“小心能驶万年船!”皇后不耐烦道,“你那点儿道行,就能看出康亲王的动静来?照我说的,先发制人,总错不了。”她顿了顿,又问道:“我叫你查的那件事如何了?”
“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瑞香道,“那人应该是极其聪明的。奴才四处打听,也没有半分线索。宫里的画师奴才都悄悄查问过了,不像是出自他们的手笔。如果是宫外的人做的,那谁能画得这么像呢?”
“果真不是宫里人做的?”皇后皱眉,“那就只能是……难道真的是……是……”她似乎心中有一个十分惧怕的答案,不愿宣之于口:“无论如何,先把康亲王解决,不要腹背受敌。”
“难道除了康亲王之外,还有人想对娘娘不利么?”瑞香好奇,“娘娘打算怎么对付这个人?”
“你不用知道。”皇后冷冷命令,“你先把我交代的事办好——若遇到符雅,就叫她立刻回来见我。”
“是。”瑞香恭顺地答应,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快:看来皇后是宁可和符雅商量。方才还赞自己忠心,一转头,还是更信任符雅。回想起来,皇后和符雅之间有太多的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符雅有什么好?符雅必是存着异心的——若是符雅能消失就好了!
这个念头像火花“扑”地在她心头一闪:到宗人府劫狱,刀剑无眼,如果符雅也能到现场去,万一其中出了什么差池,“误杀”了符雅,怪得了谁?皇后能一石二鸟,她也会照葫芦画瓢!
心便兴奋地疾速跳动起来。立刻出门去,先和禁军副统领裴翌传达了杀白羽音灭口的旨意,接着就往御药房来寻找符雅。可惜御药房一片狼藉,并没有符雅的影子。她正暗自跺脚埋怨,忽然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还不及回头看个究竟,那人已经捂住了她的嘴,直将她拖到宫墙的一角。“好你个小蝎子!”那人骂道,“害人害得兴高采烈!”
“你……你是谁?”她呼吸不畅,直打哆嗦。
“姑奶奶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做害人的勾当!”来人转到她的面前,她方才看清原来是崔抱月。
“陈……陈国夫人……”瑞香强笑道,“您和我这奴才开什么玩笑?我仰慕您还来不及,哪里敢害您?”
“呸!”崔抱月一口啐在她脸上,“你和皇后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就奇怪霏雪郡主为何好好儿的要去刺杀皇上,这事必然有猫腻,如今听到你们要杀她灭口,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你这蛇蝎心肠的小妖女——我再也没料到皇后竟然是个老妖婆!呸,还叫我去朝拜她,想想我都恶心!”
瑞香被崔抱月扼住咽喉,大气也不敢出。她听说崔抱月是个鲁莽的悍妇,自己要想脱身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因而哀求道:“陈国夫人——不,崔女侠,我是个做奴才的,主子吩咐什么,就得做什么,否则要掉脑袋。我只想平平安安过了二十五岁,好出宫去侍奉爹娘。您就放过我吧!”
“哼!你自己要做孝女,就可以助纣为虐残害无辜了么?”崔抱月骂道,“做多了阴骘事,总要遭报应的!”
瑞香挤出眼泪来:“是,女侠说的没错,可是我又没有女侠的本领,怎么能和皇后娘娘作对呢?”
崔抱月果然有些被这泪水打动:“这么说所有事都是皇后搞出来的?刺杀皇上的幕后主使是不是皇后?”
“大概是吧。”瑞香小心翼翼,“我只是一个奴婢,皇后身边给她办事的人还多着呢,我怎会全知道呢?”
“还有什么人?”崔抱月问,不过不待瑞香回答,又接着道:“你跟我去见太子,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你肯将功补过,我想太子一定会网开一面。”
那还了得!瑞香暗暗叫苦,不管太子信不信崔抱月的话,自己都会被皇后视为叛徒,一定死无全尸!急中生智,她道:“若女侠能保护我的周全,我随女侠去也无不可。只是,现在禁军的裴副统领恐怕已经在前往宗人府的路上,等我们说服了太子,只怕已来不及救霏雪郡主。”
崔抱月一愣:可不是!当下道:“那也好,你带路去宗人府,救出霏雪郡主,正好你们两个一起去太子殿下跟前把事情说清楚。”
瑞香不禁大喜,暗道:看我不让裴副统领把你杀了!当下乖乖由崔抱月“胁迫”着,到宗人府来。
自称是皇后派来“向霏雪郡主问话”的,守门的士兵自然不会阻拦,一边引她们去牢房,一边道:“娘娘似乎很关心霏雪郡主,方才符小姐也来过呢。”
“符小姐来做什么?”瑞香问。
“说是娘娘派来给郡主送药的。”士兵回答,“听说娘娘担心霏雪郡主受不了牢房阴湿,没熬到受审就垮了身子,特地叫符小姐送药来——娘娘还真是菩萨心肠,霏雪郡主一天不定罪,就一天还当她金枝玉叶……”
瑞香不接话茬。直走到了牢房的门口,就叫士兵拿钥匙来。士兵陪着笑脸:“这事还是让小的来办吧——陈国夫人,瑞香姐姐,你们不知道,这门的机括很灵活,一碰就锁住了。刚才符小姐就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里面,还是小人来开的门呢。”
“我晓得。”瑞香道,“你把钥匙给我,我在这里看着,陈国夫人好进去问话——你出去,娘娘让我们问的话,不能让外人听见。”
她这样说,士兵只能乖乖交出了钥匙。瑞香等他走远了,才将钥匙插进锁孔,一转,发出清脆的“喀啦”声。“崔女侠,动作快些。”她道,“我给你望风。”
崔抱月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推门而入——里面相当的昏暗,依稀可以见到一个人影靠在墙角,想来就是白羽音了。她便走近了两步,道:“霏雪郡主,有人要害你,快随我逃出去!”
话音才落,忽听的背后又是“喀啦”一响,门缝的光线消失。“喂——”她扑了过去,只听瑞香在外头笑道:“崔抱月,就凭你也想坏娘娘的好事?你在里头等死吧!”
“你这小蝎子!”崔抱月愤怒地大骂,方知自己上了瑞香的当,“你道这区区牢房能困得住姑奶奶我?看我砸烂了它,再来取你的狗命!”
“嘻嘻,”瑞香在外面笑道,“我知道你有一身蛮力,不过,宗人府的牢房岂是靠蛮力就能打开的?我告诉你吧,这牢里关过许多跟娘娘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你尽管叫吧,尽管骂吧。谁让你好好的诰命夫人不当,偏偏要惹麻烦?”
“小蝎子,我偏不信邪!”崔抱月骂着,“我就出去宰了你!”她使劲擂着门,然而牢门纹丝不动。再听外面,瑞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恶!”崔抱月跺脚,“好,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个什么禁军副统领来,打败了他,自然就能逃出去!郡主你不要担心,待会儿咱们出去了,我就带你去东宫,到太子殿下跟前揭穿皇后那老妖婆的真面目!”
她说得义愤填膺,却不听白羽音回答,心下不由奇怪:莫不是白羽音已经被人害死了么?眼睛已稍稍适应了黑暗,她再靠近了些,只见墙角的人头发散乱,覆盖住了脸颊,动也不动。她上前摇了摇,发觉那人双手冰凉,脉搏急促,似乎是得了病,再一试额头,比火炭还烫:“啊呀,郡主——”她呼唤着,也突然看清了那人的脸——哪里是白羽音呢,分明是符雅!
“符……符小姐,怎么是你?”崔抱月万分惊讶。
符雅幽幽醒了过来:“咦,陈国夫人,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别提了!”崔抱月懊恼道,“我是来救霏雪郡主的——”当下将自己躲在坤宁宫偷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本想去揭穿皇后的阴谋,不想被瑞香这小蝎子暗算了!可恶!不过符小姐你怎么又会在这里?你烧得这样厉害,是方才淋雨着了风寒——可巧,我有清凉丹,随身都带着呢!”因喂了一粒给符雅。
符雅稍稍恢复了些,谢过崔抱月,疲惫地笑道:“说来也巧,我和陈国夫人是为着同一个目的而来的。”
原来御药房的一场风波被银作局的火灾打断了,大家都忙着去救火或看热闹的时候,符雅追上端木平问他有否去菱花胡同看过白赫德的伤势。端木平自然没有——因为元酆帝的病情还没有起色,且他担心加害之人还会继续前来下毒,所以暂时寸步也不敢离开。这答案原在符雅的意料之中,就谢了端木平,怅然走出御药房。
所有的药材都被销毁,皇后交给她的任务是完不成了——莫非这是上帝给她的一个讯号,要阻止她走上邪路么?这种想法太过可笑,她想,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枷锁,看看自己的双脚,也没有镣铐。皇后凭什么困住她,逼迫她成为同谋?她身上有出宫的腰牌,大可以走出宫去,再一次逃跑。但皇后竟丝毫也不担心——对她们“同坐一条船”的事实皇后是多么的有把握!
她愈加憎恶自己。暗想:我既然已经铸成大错,何必再摆出慈善悲悯之态?鹿鸣山的村民的死活关我何事?他们若都被皇后害死了,无非我的罪责加重一些——下地狱便是下地狱,下到第几层难道还有不同么?左右是犯罪,我何必犯得如此痛苦如此挣扎?我不如自私一些……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烧起了火来,烧得她全身滚烫。就迈开步子直朝宫外走。
一直冲出了乾清门,从后宫来到了前庭。按规矩,女眷不可到此间来,但她也不在乎了——被禁军抓住,死了才好!她因一径疯狂地走着,直到猛听人一声唤:“咦,符小姐?”
她一怔,看到程亦风正捧着一大叠奏章从交叉的步道上走来——自从皇后为两人赐婚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单独见面,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真的,那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之间,总是有太多的事情,或者是战争,或者是千万里的距离,或者是后宫的争斗。于是他们不断地擦肩而过,不断地两地相隔,不断地咫尺天涯。
“符小姐……”程亦风显得有些拘束,“好……好久不见……你……你回到宫里来……没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吧?”
委屈?符雅登时感觉眼泪涌了上来——她有太多的委屈!要她怎么说?她不能说。
“其实……”程亦风本来想搔搔后脑,但无奈手里拿了太多的东西,只好傻傻地笑了笑,道:“其实小姐的难处,程某……程某都晓得……程某本来打算借这桩婚事带小姐逃离皇后的掌握,谁知……”他忽然打住:“小姐别误会……程某说是要借婚事救小姐,并不是说没有娶小姐为妻的真心,其实……”这样一解释,他更加咬住自己的舌头了:“这个……那个……其实程某也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愿意……小姐这样……这样好,程某一介腐儒,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小姐……倘若小姐不愿意,将来这事听凭小姐处置……啊呀……”他用奏折打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唐突之处,请小姐见谅。”
符雅垂头咬着嘴唇,忍住泪水。她很想看看程亦风的脸——假如任由泪水滴下去,或者可以映射出来?
“现在……现在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程亦风捧着奏折,“也不能说是杂事……小姐也知道,皇上如今这样,太子还年少,国家百废待兴,程某不能置之不理。其实程某一心想要归隐山林,小姐应该是知道的……若是小姐有意……不,若是小姐不弃,等到新法实施井井有条之时,程某便辞官回永州云溪府老家去,那是鱼米之乡,哪怕只有几亩薄田,也可度日……啊,我在说些什么,或者小姐另有想去之处……”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尤其面对和自己有婚姻之约的符雅,他更加手足无措,渐渐的,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嘟囔不已。有巡逻的禁军看到皇后的女官站在前庭,本要上来呵斥,却见到程亦风也在场,才发现这女子正是未来首辅大人的未婚妻。大家自然心照不宣,绕道而行。也有的笑嘻嘻上来跟程亦风点头招呼。程亦风脸颊发烧——若不是阴湿的天气,恐怕瞎子也能看出他的脸红得就像中秋时烧熟的螃蟹。
符雅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程亦风终于也嘟囔不下去了,两人静静相对,有些无法言喻的情绪随着湿气缓缓蔓延。也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雨又筛豆子似的落了下来。程亦风没有伞,急忙护住奏折。而符雅就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伞撑起,替他遮了过去。混沌中一方温馨的世界,乱世里片刻的安宁。是谁感叹过,在世间,只要有片瓦遮头,就可以有休憩疗伤的地方?只要有一个能够真心相伴的人,就可以风雨无阻一直走下去?
“长夜尽,再见复何时?”程亦风忽然轻轻地吟道,“多少心情多少事,一杯浊酒两篇诗。勇去莫徘徊!”他望着雨雾:“这是小姐送给程某的词。这段日子,多亏了这句‘勇去莫徘徊’才支持着程某走了过来。邪不能胜正,只要坚守大义,无论路有多艰险,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多谢小姐鼓励。”
符雅再也忍不住泪水。她不能让程亦风看见,便将伞塞给程亦风:“大人拿着这伞出宫去吧。”
“那小姐怎么办?”程亦风道,“其实我……”
“大人还有很远的路呢。”符雅道,“我……我一回头就到了。”是的,只要回头,就到了。
“那也还有一段路的。”程亦风道,“不如程某送小姐去找某个公公借一把伞?”
“不,不用了。”符雅道,强把伞塞给程亦风,转头就跑。
“小姐!小姐!”她听见程亦风的声音在后面,就努力克制着回身朝他飞奔的冲动。终于,雨声越来越大,程亦风的呼喊再也听不见了。符雅的泪水才滚了下来。她是多么的不堪!和程亦风的坦荡比起来,她是多么的龌龊!她怎么会有不顾他人死活的想法?她怎么会有任由皇后胡作非为的想法?她要回头,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回头!
于是,她一直跑回了坤宁宫来。那时,内务府、御药房和银作局等处的一大群人已经散去,大殿昏暗无比。她看见有人来点灯了,“啵”地一下亮起来,好像要给她指路。接着,听到皇后叫:“符雅!符雅!”
她还没跨进殿去,瑞香已上前去答话。她暗想:这是个好机会,且去皇后的寝宫里看看,或者找出什么罪证来!于是蹑手蹑脚绕到后面。但不巧正有几个宫女在寝宫里忙碌着,她只得闪身从大殿的后门避了进来,站在屏风后等待时机。偏巧,皇后对瑞香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全被她听到。
她不能让白羽音就这样被害死!瑞香已经出门去。情况危急,她不能想出更加周全的计策,只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里,换了一身普通宫女的衣服,又拿了一身一模一样的,提上一个空食盒,赶到宗人府,谎称“送药”,见到了白羽音。
白羽音自然是惊讶不已——皇后要害她,这是迟早的事,她料到了,但是符雅会来救她,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你……你玩什么花样?我之前捉弄了你好几次,你会救我?我才不信!”
“没时间了,郡主。”符雅道,“一会儿皇后的人来了,咱们都活不成——这里有一身宫女的衣服,你快换上。趁现在天色暗,外头的人也看不清谁是谁,你就假扮成我跑出去——这是出宫的腰牌。你出宫之后不要回康亲王府,那儿有皇后的人监视……你去找……去找程大人的谋士公孙天成先生,他足智多谋,你把遭遇告诉他,他自然会帮你。”
白羽音看她说的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不由自主就信了。换上了衣服,又问:“那……那你怎么办?”
“郡主放心。”符雅笑了笑,“皇后要杀的人是郡主。他们看到了我,才没兴趣。”
“可是……”白羽音道,“你之后要怎么跟皇后解释?”
“郡主在锦波阁和太子做的事情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符雅道,“我是她派来给郡主送打胎药的——郡主武功高强,强行和我调包,我如何有反击之力?郡主去吧,我自信这说辞还可以蒙混过关。”
“你……”白羽音瞪着她,“真是个奇怪的人!”
符雅笑笑,叫开了门让士兵放她出去。自己一直在布满铁蒺藜的窗口看着,确信白羽音平安过关,才敢松一口气。
她很累。这一日来回奔波,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因此倚靠着墙角坐了下去。其实她并不确定瑞香是如何吩咐裴翌的,也不知道裴翌是怎么计划的,或者她会成为白羽音的替死鬼。不过,这也无所谓了——经上说,罪的工价乃是死。那就死吧,至少死了之后面对主的审判,她少一件羞愧之事。
她的头开始痛,乃是风寒之兆。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依稀听到隔壁牢房里有人叹息,说:“后宫之中怎么有这样傻的女人?”她没心思分辨,朦朦胧胧进入梦乡,看到捧着奏折的程亦风,岁月在梦境中消失,当年城楼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少年向她走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崔抱月的声音。
简略地同崔抱月说了自己救白羽音的经过,女侠拊掌称好:“皇后自以为狠毒,瑞香那小蝎子自以为聪明,却没料到你能捷足先登——话说回来,皇后这么阴毒,你怎么还留在她身边当差?莫非你也是才发现她佛口蛇心?”
这可说来话长了,符雅喉咙发烧,说不出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是了,是了,咱们先不说这些。”崔抱月道,“我那清凉丹虽然是民间的粗物,但很灵的,你休息休息,回头皇后的人来了,我打他们个落花流水。你只管养足精神,咱们一起逃出去就是。”
符雅点了点头。而正这时,也听到外面有响动。崔抱月迅速地蹿到窗口,推开一条小缝望了望,果然见瑞香带着几个黑衣人快步走来。边走瑞香还边道:“方才陈国夫人发现了我,我巧计将她困在里面。你们一定要把她解决了,否则给娘娘添麻烦——这婆娘有武功,你们要小心。”
黑衣人应了,一齐来到了门口。其中一人拿钥匙转动门锁,推门之前先跟后面的同伙使了个眼色,才猛地破门而入。
他们的手里有火把,刹那就把牢房照得亮如白昼。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进来见人杀人见佛杀佛,可是,他们抽刀杀入牢房的时候却傻了,除了几件普通的家具之外,竟然不见一人。
他们相互看了看,有人指指床铺:或者藏在那下面了?便一齐逼近过去。然而,当他们猛地揭起床单的时候,却有一人从天而降,“呼”地一下就夺过一支火把来。他们回头来看,但那人把火把舞得飞快,好像千万朵火球齐齐朝他们扑来,不由节节后退。
“是崔抱月!快围住她!”瑞香在牢房外叫着。
她命令得轻松,但是牢房狭小,崔抱月又有火把护身,对手哪有这么容易将她围住?反而她一步一步将黑衣人全都逼到了墙角,趁他们错愕,飞身而起,双腿连环踢出,眨眼的功夫就将敌人全部打倒。门外的瑞香看情形不对,转身想逃,但哪里来得及。崔抱月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就想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抓了回来,同黑衣人丢在一处,拍了拍手,冷笑道:“听说这牢门用蛮力是打不开的,现在怎么又开了呢?”
瑞香吓得伶牙俐齿变了张口结舌,呆呆地盯着崔抱月。
崔抱月将所有的钢刀都缴获了,现在一手提了一柄刀在众人面前晃:“你们好歹不分,拿朝廷的俸禄却做害人的事,简直罪该万死。看我把你们绑成一团,带到东宫去!”
“陈国夫人……”符雅的确是藏身在床下,此刻才出来,脚步还有些摇晃,“你现在绑了他们去东宫也没有用。他们一定不敢说实话,太子不会相信你的。”
“符……符雅!”瑞香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闭嘴!”崔抱月一刀指到了她的胸口,又问符雅道,“符小姐以为怎样才好?”
符雅皱着眉头:皇后的手段高明,要将她扳倒谈何容易,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好在白羽音已经逃了出去,算是有一个人证,以后还要多搜集些证据。最好是等皇后自己露出马脚来。她还没有确定的计划。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打草惊蛇只会带来麻烦。
瑞香见符雅沉默不语,而崔抱月的钢刀寒光闪闪,心里直发麻:符雅不会想杀了她吧?如果符雅这样说,崔抱月一定会照办的!她的冷汗涔涔而下:“娘娘做事很小心的,从来不留下证据。就算我们肯说实话,也没有用。不过,康亲王手里有娘娘把柄——对了,还有一个人,娘娘说除了康亲王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想对付她。”
“哦?”崔抱月冷冷道,“皇后一定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人要对付她也不稀奇——我崔抱月也想对付她呢!”
“不,不,不,这个人不一样!”瑞香道,“皇后娘娘好像很害怕这个人。之前那花神画像流传,皇后娘娘就紧张得整晚整晚睡不着,一定要我查是谁做的。我说多半不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好像更害怕了。这才叫我赶紧来杀了霏雪郡主,似乎是怕被这个人和康亲王两面夹击。”
“那是什么人?”符雅问。
瑞香摇头:“我不知道。娘娘不肯告诉我——你去问她,她这么信你,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就去问她那花神画像的事。”
“什么花神画像?”符雅奇怪。
“民间流传的,像年画一样。”瑞香回答,“上面画的好像是皇后娘娘,还提了两句诗‘花神只恐留难住,早晚承恩入未央。’我在针工局一个宫女那里看到,以为她偷偷收藏皇后娘娘画像。但是她说,这画满京城都是。传闻没出嫁的姑娘请了这幅画回家拜,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是为了能够被太子殿下看中才挂上的。”
符雅离开京城已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事。
瑞香接着道:“我把这花神像拿给娘娘看,她当时就变了脸色,一定要我彻查,我已经把宫里所有的画师都查了一遍,也没有头绪。外面的人说,这是从别的州县流传过来的。”
“花神?”崔抱
不屑道,“皇后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能做花神?还要人跪拜?要是我,就买了这画像回去,天天往上面扎针诅咒!”
瑞香只哀求符雅:“是真的。符小姐你聪明绝顶,如果能把这个人找出来,皇后也会忌惮你。”
花神——符雅的心里只有一个花神,就是那死在镜湖里的韩国夫人。会有关系吗?她自己和皇后的恩怨,这也是关键的一重!
“符小姐,这个真的能有用吗?”崔抱月问,“不妨查一查?”
符雅微微点了点头:“或许……”
“那好!”崔抱月道,“咱们出去——这几个人怎么办?留着是祸害,干脆杀了——”
“不!不能杀我!”瑞香嘶叫道,“符小姐,皇后让我办完了差事若遇到你就带你去见她。我可以帮你提起那画像的事来——你杀了我,皇后会起疑的。”
符雅原本也没打算杀她——杀了这些人,皇后就知道白羽音逃出去的事了。只不过,如何让他们守口如瓶呢?她的头还是很痛,忍不住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转眼,看到桌上的药瓶子,正是刚才崔抱月给她吃的清凉丹。她有了主意。
“陈国夫人,我们的确不能打草惊蛇。”她对崔抱月道,“但是要是放了他们,也实在叫人不放心,把你那百虫丹给他们吃吧。”
“百虫丹?”崔抱月莫名其妙。
“对呀!”符雅道,“我听说你在民兵那里为了对付樾寇炼制了一种百虫丹,凡是中了百虫丹的人若不每个月来向你讨解药,就会被百虫噬体,肠穿肚烂而死,对不对?大青河之战的时候,还有好些樾寇落在你的手里,就是用这法子让他们交代出玉旈云的计划,帮程大人取得胜利——程大人提起来,总是赞不绝口呢!”
“啊……不错!”崔抱月虽然并不机灵,但见符雅频频使眼色,也明白了过来,“这本来是邪魔外道的伎俩。不过,对付恶人,也不必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我放在哪里了?”
符雅一指,崔抱月便去拿了清凉丹过来:“这丹药虽然精贵,但是用在你们身上也不算浪费,乖乖地张了嘴一人领一粒——谁敢使诈,姑奶奶请他吃刀子!”几人在钢刀的威逼下自然不敢玩花样,乖乖吃了,崔抱月才拍拍手:“好,你们从今天起要好好听姑奶奶的话。皇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就要来告诉我——以后每月十五你们到民兵营来领解药。过时不候!”
瑞香和黑衣人们都将信将疑——什么百虫丹,他们听也没听说过。心里嘀咕:或许是符雅编出来骗人的吧?但谁也不敢冒险。
符雅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骗得住他们,但她晓得,这时候只有表现得越自信,才越能唬住敌人,因此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去回话说已经把任务完成了。瑞香,你带我去见皇后。”
崔抱月坚持暗中护送,陪着符雅和瑞香回到了坤宁宫。皇后已经退到了寝宫,正歪在榻上。
“娘娘,奴才办完事了。”瑞香知道崔抱月正监视着,不敢造次,“奴才在半路上遇到符小姐,就带她来见娘娘。”
“好,你退下吧。”皇后道,又看符雅,“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是。”符雅道,“臣女淋了雨,有点发热。”
“御药房出了事,你就该回来。”皇后道,“偏在外面闲逛,还能不病么?这当儿正天下大乱,我还用得着你——你……都闲逛了些什么?”
符雅知道皇后的厉害,言语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因此小心翼翼,保持着冷淡的态度,道:“臣女去找一个老嬷嬷拿了打胎药,已经送给霏雪郡主了。本来是要去给娘娘查锦波阁当差的名单,不过内务府因为银作局失火闹得人仰马翻。臣女就耽搁了。”停了停,她又道:“听说银作局闹鬼,有一件图样失而复得?”
这话说得十分冒险。她不知道公孙天成有什么企图,也不知道那图样跟皇后有没有关系,但瑞香被打发出去了,她只能自己试探皇后。果然,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锋利,霎时刺到了她的脸上:“哦?你也听说了?你知道是什么图样么?”
符雅冷着脸:“听说是凤簪。但是臣女没有看见。”
皇后死死地盯着她,良久,又转头来环视寝宫的四周——宫女和太监都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寝宫里并没有其他人。然而她还是仔细地看,仿佛连鬼魂也想揪出来似的。终于,眼睛累了,才从榻上坐起来,由枕头下抽出一支簪子——金光灿灿,潜伏在房顶上的崔抱月透过瓦缝看得很清楚,正是图样上的凤簪。只不过,符雅在跟前,能够看清每一个细节——凤簪的眼中流下血泪。
“就是这个。”皇后晃动着手中的金簪,好像挥舞着尖利的匕首,“你还记得我昨天晚上跟你说起皇上想用金凤簪聘韩国夫人为仪妃的事情么?就是支簪子!我记得很清楚,这图样是当时银作局最好的三位师傅设计的,金簪是用西疆进宫的金子打造,那凤凰身上的宝石更是从各个地方搜集而来——为了凤凰的一对眼睛,还拆了太后的耳环!不过,我姐姐并没有收下,第二天就原封不动退还给皇上。皇上打开匣子,就看到凤凰泣血了。就这样——从这里流出红蜡来!姐姐死了之后,皇上用这簪子给她陪葬……是皇上亲手放进棺材里去的。我亲眼所看!”
她如此激动,符雅不禁退了一步:“既然已经陪葬了,娘娘又是从何处得来?”
“是我从棺材里拿出来的!”皇后的笑容十分狰狞,“她不配要这簪子陪葬!这是贵妃才能戴的,她不过是于适之的遗孀,凭什么戴这簪子?我在她出殡的时候叫人撬开了棺材,把这簪子拿了出来——”她眯缝起眼睛,端详着凤簪:“真是漂亮……可惜民间没人敢戴,就是宫里,自从有过凶兆,银作局里都不敢再重造这支簪子。那图样应该收藏得很隐秘——你说,怎么会突然被人翻了出来?”
那就是说,公孙天成也知道韩国夫人的事了,符雅奇怪,他从何得知?心里的疑问不敢表露丝毫,她冷淡地撒谎道:“娘娘问臣女?岂不是白问?臣女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簪子,也是昨天才听说过凤凰泣血之说。臣女怎么会知道谁翻出这簪子出来,又想要做什么?”
“是冲着我来的!”皇后嘶声道,“一定是——你说是谁?”
“那臣女就更不知道了。”符雅冷冷,“娘娘这么多年在宫里和张三斗和李四斗,得罪了什么人呢,只有娘娘自己才知道——也许是康亲王吧?他执掌宗人府,知道娘娘秘密最多的人,也就是他了。”
“不是康亲王!”皇后道,“起初我也猜是他,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我给你看样东西!”她下了榻来,走到妆台前,打开一只加了三重锁的箱子。符雅看到里面有一幅画,正是瑞香说的花神图。那花神的眉眼的确很像皇后——在任何没有见过韩国夫人的人看来,这必然是皇后无疑。可是,符雅之瞥了一眼,埋藏在黑暗深处的记忆好像被闪电豁然照亮——这是韩国夫人!和她怀疑的一样!
她掩饰不住惊讶——是谁能把韩国夫人画得这样惟妙惟肖?如果和金凤簪事件同出于一人之手,那就是公孙天成了。他莫非和韩国夫人有旧?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你也认出来了?”皇后道,“有人雕了版,大量在印刷。我悄悄派人查过,并没有什么结果——都说是从别的州县流传过来的。还有这个——”皇后又从箱子来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的是“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她的手微微打颤:“你大概不知道本宫的名字叫钟绣氤吧?这句诗被人用磷粉写在芙蓉庙于适之旧宅的墙壁上。见到的人都觉得稀奇,纷纷传说闹鬼,诸多猜测,莫衷一是。”
磷粉写字,这更像是公孙天成的手笔了,符雅心中万千疑问在翻腾,难道说,瑞香所说的,除了康亲王之外还有一个要对付皇后的人就是公孙天成?老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
“娘娘怀疑是何人所为,又有何目的?”她试探,“为什么娘娘确定不是康亲王?”
“刚开始,我还真怀疑是康亲王。”皇后道,“如果说疾风堂搜集百官的把柄,康亲王则趁着执掌宗人府的便利,也搜集亲贵们的把柄。他知道我许多事,也一直想让我帮他控制太子。我不愿意就范,他就威胁我——我看到这些画像流传起来,疑心是康亲王向我发出最后的警告,要去皇上面前说出韩国夫人的事,我怎能容他如此?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加重了给皇上的丹砂剂量。不过现在我前思后想,却不太像是康亲王干的——这画像开始流传的时候,正是疾风堂闹得最凶的时候,康亲王忙着跟他们连横合纵,哪里顾得上算计我?我对他的威胁,他应该是直到昨天我一举收拾了他和袁哲霖两股势力,他才发现的。这画像、诗句和金凤簪怕是另外一个人做的。”
当然是另外一个人,符雅想,问道:“娘娘以为是谁?”
皇后没有立刻回答,盯着画像上的韩国夫人,半晌,忽然问道:“你说,如果素云还活着,该多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板催论文了……我要消失一段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