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照进院子里。
早先盛开的花都已经枯萎了。
鸟儿踩在梨树、竹子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卧室里。
一家三口醒了,却不愿意起床。
陆文胜向媳妇讲述了那天去乡里发生的事,“哎,你说我倒霉不,还在里面被关了一天。”
“那……他们没怎么你吧?”许海兰握着他的手关心地问道。
“没有,就是睡觉的地方是一堆臭烘烘的稻草,我怕里面是有虱子,昨天特意在宿舍洗了个澡,才回家来的。”
“那你照相机给人家修好了没?”
“还没呢,我托人帮我带的零件还没有买回来。”陆文胜怀抱着媳妇和儿子,满怀憧憬地说道,“等修好,我给咱家拍点儿照片。”
一说起照片,许海兰来劲了。
她支使小凯道:“儿子,去那衣柜下面抽屉里放着的相册拿出来。”说着,搂住丈夫的脖子,娇嗔道,“我想再看看咱俩结婚时在省城长江大桥上拍的照片。”
“那时候的你,可爱笑了,一笑露一口大白牙。”陆文胜说着,就拿到了小凯递过来的相册,翻到那张照片,“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照片上的两个人穿着朴实,却年轻朝气。
她们都笑的很阳光。
有一种淳朴动人的感染力,在她们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苦大仇深的伤感,好像她们的婚姻并没有被双方家庭所反对,而是深深地祝福着。
天性善良的人就是这样,无论遭遇什么,永远都对世界抱有着最发自内心的善意。
“文胜,你的意思我这几年都不爱笑了吗?”许海兰紧张地在脸上摸来摸去,生怕上面长了皱纹一样。
“嗨……”
陆文胜叹了一口气,心里深知,是自己的缺位和爹娘的欺负,让许海兰在这几年里受尽了苦头,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愁眉苦脸的中年女人。
可她也才二十出头。
他心疼地抱了抱媳妇,“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让你过好日子,让你开心,不让你再受苦受累了。”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很知足。”许海兰甜蜜、温婉地笑了。
啪嗒。
一张老照片从相册烂掉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啊?”小凯拿起照片,举了起来。
许海兰和丈夫对视一眼,两个人刚才还笑着的眼睛瞬间暗了下来,一股无法排解的忧愁弥漫开来。
“这个叔叔叫杨世学,是你爸爸最要好的朋友。”
“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那他现在怎么不来我们家里玩了呢?”小凯天真地问道。
许海兰摸了摸小凯的脑袋,苦笑道:“叔叔搬家了,他们一家人都去了天上,住进了天宫里,就是孙悟空偷桃子吃的那个地方。”
陆文胜低下头,忍住悲伤。
“一眨眼,世学他都走两年了。”
陆文胜没什么朋友。
不是他不爱交朋友,而是他遇不到志同道合的人。
在石湾小学任教后,他认识了在乡里初中教数学的杨世学,两个人一拍即合。
杨世学比陆文胜大五岁。
温文尔雅,博学多才,为人厚道、大度、聪明,无论对教学事业,还是社会时事,他都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在他的影响下,陆文胜觉得自己的人生开阔了很多。
纵然总被人瞧不起、欺负,也不去计较了。
杨世学在乡中学教书,工资三四十块,再加上他媳妇开小吃店的收入,一家人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陆文胜经常被他请到家中喝酒。
两个人边喝边聊,畅谈一切事,也互相倾诉一切烦恼。
陆文胜哭着聊自己爹妈偏心。
杨世学哀叹自己作为大哥,要供养弟弟妹妹上学读书。
小舅子也不成器,总上门讨钱花,他姐姐不给他,他就在店门前打闹谩骂,害人做不成生意。
两人诉完苦,又互相安慰。
什么“吃亏是福”,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父母、亲人再不好,那也是骨肉血亲,是一辈子割舍不断的感情所在”之类的老实人言论,是他们内心得以宽慰的至理名言。
人生难得一知己。
可这份珍贵的友谊却在两年前戛然而止。
陆文胜得知杨世学全家被害,第一时间跑去现场,至今脑子里还忘不掉那惨烈的一幕。
在杨世学坟前,他哭得比谁都厉害。
“是啊,晃眼就两年了,他们家人的惨死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多么好的一家人啊,死得也太冤屈了,真不知道乡里办案的查清楚没。”许海兰唏嘘道。
陆文胜叹道:“昨天从乡里回来的路上,我跟所长问了一嘴,他说一直没有找到线索,这么久了,案子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世学啊世学,我想为你报仇,都不知道去找谁报。”他深情地看着杨世学的照片,目光充满惋惜和思念。
石湾小学。
江明远所长从陆文胜宿舍里出来,上身穿着一件县运动会长跑冠军的白背心,端着洗脸盆,到伙房里打水洗脸。
大盖帽下属站在外面向他做汇报。
“他娘的,蹲了一夜还没把人给蹲出来?派人进去搜了没有,别再给跑掉了。”江明远在花坛前洗完脸,将洗脸盆里的水泼进了黄杨木树丛里。
“所长这事我能办不好吗,五个队在外围守着,五个队的人进去搜,可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不知道那小子到底藏哪里去了。”大盖帽下属端着扎了白毛巾的胳膊,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
“这事一定要办好知道吗,这家伙肯定是个大鱼,到时候我到县里去授奖,那军功章怎么说,也有你的一半。”江明远扶起下属的胳膊,看了看伤势,拍了拍肩膀,示意他继续去小山头那里坚守岗位。
下属迎着来上学的孩子们,跑出了学校大门。
“不是,所长,刘燕龙还没被抓到啊?”陆文胜问道,这都一夜时间了,就那么点儿山头,还没给翻遍吗。
“这人估计有点儿反侦查意识,不好捉啊。”江明远望着小山头的方向,忽然抬头询问道,“对了,他是不是当过兵啊?”
“他是当过兵,还去越南打过仗。”
“不过别人回来的时候都有军功章,他啥也没有,挺灰头土脸的,村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部队里犯了什么错误。”陆文胜说出他了解的零星情况。
江明远系上衣服扣子,发愁地嚷囔起来。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事。”
“要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