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深城还没有民航。
往来内地只能坐慢悠悠的绿皮车,这绿皮车的速度相当之慢,从深城到江城,在上一世最快只需要五六个小时,此时却需要花费至少二十个小时。
最麻烦的还数买票。
陆文胜到了火车站售票厅,一见到站前排起的乌泱乌泱的巨龙,就感觉两眼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
仔细一看日历才明白过来,原来十一国庆节马上就要到了,出行的人一下子就爆满,火车票也就一票难求。
好在那个年代,火车票还没有实名制,随便找个有票的,也能高价易手。
看了半天,没有发现倒票的黄牛。
可能是因为这个职业还没有出现吧。
陆文胜只好来到候车厅,这里都是已经买到票的人,大部分人挑着大堆行李,弄得好像逃难的似得,像模像样的人,没有几个。
“喂,你们谁有到江城的票,我出双倍的钱买。我有急事,现在买不着票了,等着回去。”他朝那些民工模样的人群喊道。
响应的人并不多。
看起来,他们也归心似箭,非常珍惜这一次的探家机会。
“有没有人愿意把票卖给我,我出双倍的票价,双倍!再加一包烟!”陆文胜从包里掏出一包华子,亮到了半空中。
这次的条件有些诱惑力了。
朝他这里看得目光多了起来,好几个人蠢蠢欲动。
有个小伙想要站起来,却被同行的拽住了,“小心点儿怕不是骗子哦,再把咱们的票给骗走了,咋回去啊!”
陆文胜听到这话脸上一僵。
哎,市场经济越发达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越差劲,也怪不得那些人会这么想,出门在外,都被骗怕了。
看来自己就算亮出钱和烟,也找不来敢卖给自己票的人。
他只好另想对策。
没一会儿,一个带红袖章的人兜里揣进了一包华子,笑眯眯地冲陆文胜说道:“嗨,这么点儿小事,就包在我身上。”
这人出面,在候车室里为陆文胜换来了车票,还亲自把他从拥挤的人群中送上了车,可以说,服务是相当的贴心了。
火车车厢里,座位上坐满了人,就连过道,也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农民装扮的人,高声讨论着各式各样的工厂见闻,说着各种夸张的都市怪谈,匪夷所思的程度,令陆文胜直呼文盲太多,大惊小怪。
陆文胜对面,是一个胡子拉碴、笑起来粗声粗气的男人。
他举着自己断了半截小拇指的手掌,朝挤在周围的人炫耀道:“他妈的,别看老子断了半根手指头,这半根手指头让老子挣了五百块钱咧!”
五百块钱对这些民工来说,在工厂里至少要没日没夜地干三个月以上。
他们对这种不费工夫就得来的外快羡慕不已。
“嘶,可惜了,我们厂没有压铸机,我就是想搞断手指头都没有法子。”有个男人满不在乎地说道,他长得粗壮,却是在制衣厂上班,一双厚实的手掌摆弄起衣服来,灵巧极了。
有人附和,也有人不认同。
尤其是女人们。
那些妇女们对此嗤之以鼻,“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真是分不清轻重。”
她们各自打量着自己并不白皙、并不嫩滑的手,露出极为爱怜的眼神。
“嗨,你是做什么的,坐这里半天也不讲话,跟块木头一样。”对面那个男人受到妇女们的嘲弄,收起手掌,故意抱起胳膊,将手隐藏了起来。
陆文胜已经从别人的称呼中知道他叫大毛,便淡淡地笑了笑,“大毛兄弟,我就是个教书匠,出门在外不怎么爱说话。”
“哦,老师啊,老师怎么不爱说话了,不讲话怎么教书呢?”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他,自然弄不明白很多复杂的道理。
旁边的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很是认同大毛的理论。
妇女们倒是崇拜地看了一眼陆文胜,叫道:“你们没看人家文质彬彬的,肯定是老师没错撒。再说了,人家老师有的是文化,跟你们这群大老粗有什么好聊的,所以人家才不说话嘛!”
“啊,那倒也不是……”陆文胜赶紧谦虚地一笑,“我是更喜欢看书一些。”
他举起搁在腿上的故事会,朝众人亮了亮。
众人见他无趣,便又将话题转到了工厂生活上去了。
狂浪狂浪。
火车沿着京九线不停地飞驰,到天黑的时候,车上的人下去了一些,过道里终于可以过人了。
“哎,烧鸡了,一块钱一只,湖州特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买一只路上吃,让您旅途开开心心,带一只给您的家人,让他们快快乐乐!……”
车站站台上,卖烧鸡的贩子高声叫卖,香味顺着车窗就飘了进来。
因为早上走得急,陆文胜并没有买吃的喝的,这下他觉得有必要买一只烧鸡来尝尝,便掏出一块钱出去,换了一只烧鸡上来。
“酒你要不要,吃烧鸡咋能不喝酒呢,那滋味都要少一半!”烧鸡贩子旁边的杂货贩子怂恿道。
“不要不要,我不喝酒。”陆文胜几经推辞,才把贩子高举进车窗的酒给推了出去。
大毛直勾勾地瞪着面前金黄酥脆的烧鸡,喉头频频滑动,吞咽口水的声响咕噜咕噜,丝毫不加掩饰。
周围人也都羡慕地看着陆文胜,不过他们好一点儿,没有那么直接。
眼看大毛的脸都快贴到烧鸡上了,陆文胜有些嫌弃地撕下一个鸡腿,“诺诺诺,你拿去吃好了,口水都快滴我烧鸡上了。”
他的话又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发笑。
大毛接过鸡腿,喜滋滋地啃了起来,“啊,真香!”
“大毛,你小子不是有那五百块赔款吗,咋连个烧鸡都舍不得买,还要跟人家老师讨着吃?”有人笑话道。
大毛不高兴了。
“什么讨的,明明是人家老师送我的好吧。”
“我这钱要回去给我爸妈盖房子,一分钱都不能乱花!”说着,他拍了拍小腹,那里鼓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