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陆文胜依旧坐在床前忙工作。
他批改完白天收上来的语文作业,又开始批改学生们写的周记。
几个月的时间,孩子们的拼音水平终于提了上去,为了更进一步的锻炼他们的文字能力,他便布置了写作任务——周记。
女孩们多在周记里倾诉父母重男轻女的痛苦,男孩们则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未来。
“文胜……”
许海兰翻过身,朝向他,眯着眼睛催促道,“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她跟小凯已经睡一阵子。
“马上就好,你先睡吧啊,别管我。”陆文胜专注在工作里,连头都没有抬。
“明天不是周六吗,你明天白天在弄不也一样吗?”
“明天?”
陆文胜愣了片刻,像是失忆了似的,想了一会儿才摸着鼻子说道:“明天我要先进一趟城,然后去乡里,去找江所长拿钱。”
“正好明天小凯过生日,我也去给他买个生日蛋糕回来。”
今天是三弟家儿子陆宇五岁生日。
陆文荣来的时候带来了城里新鲜的玩意——生日蛋糕,一个装在粉红色塑料盘子、薄薄一层的奶油制品。
在当时价格不菲。
令许海兰没想到的是,这天上午,老三媳妇竟来邀请她,要她中午带着儿子过去吃饭,一起尝尝城里带来的蛋糕。
许海兰想着丈夫的叮嘱,婉拒了。
吃过饭,老三媳妇和陆文荣又主动过来了,她们给小凯拿来了鸡蛋大的一块蛋糕,小凯没有见过,接过来就塞进了嘴巴里。
许海兰一时很尴尬。
她们却笑着,说孩子可爱,还埋怨许海兰,要是中午带他过去,能吃到更多的蛋糕。
“你说生日蛋糕啥味啊?”许海兰见丈夫终于脱衣服上床,撑着清醒了脑袋,好奇地问道,那东西花花绿绿的,着实吸引人。
“啥味,你男人的味道……”陆文胜坏笑着搂过媳妇,把她摁了下去。
折腾完了,两个人闲适地躺着,说起了话。
“要不你进城的时候,去一趟大姐家,就给她修一下电视机呗。她跟我说,找人修了一下子,没想到那人是个骗子,后面坏的更厉害了。”
“原先画面乱跳,但还能听声音,修过以后,画面彻底变了雪花。”
“她活该!”陆文胜听完说道。
许海兰又跟丈夫说了不少好话,她觉得今天陆文荣的态度很好,弄得她不好意思不跟丈夫拿下这个事。
“你呀,耳根子这么软呢。”
“忘了上次她在田里看我们笑话的时候了。”
陆文胜点着媳妇的脑瓜,嗔怪道,“别因为她拿了块破蛋糕来找台阶下,咱们就能原谅她了,就她这点儿态度,廉价!”
“那……也没必要当仇人处吧。”许海兰小声说道,“不是你以前跟我说的,要大度、忍让、与人为善的嘛。”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媳妇,也正因为我不这样想了,她们才肯来咱家,才想咱家重归于好。”
陆文胜这番话说的深奥,许海兰似懂非懂。
但她还是顺从地将脑袋靠在丈夫肩窝里,不再有什么反对意见了。
早上起来,外面白茫茫一片。
打霜了。
空气刺骨的冷。
陆文胜穿上媳妇新织的毛衣,吃过一碗荷包蛋后,蹬着自行车神采奕奕地进城了。
他带着一袋子大南瓜,特意去了吴局家一趟。
为他打招呼的事表示感谢。
吴局听他讲完江所长去了之后接连发生的事,很是感慨,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竟帮着揪出了一起大案,深感欣慰。
又在巷子里修了两个电视机后,陆文胜回到了乡里。
时间已快到中午。
他打算请江所长在乡街道上的小饭馆里搓一顿。
江明远接过陆文胜递来的发票,看了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塞给了他。
“江所长,都这个点了,我请你还有兄弟们吃个便饭吧。”所里除了江所长,还有一个下属在。
那个下属很期待地看了过来。
江明远却忙摆了摆手,猛拍了陆文胜一下,叫道:“什么你请,该我请你小子!走,去我家,我让你嫂子整俩菜,咱喝点儿。”
他一边拿帽子,一边感叹道:“哎呀,上次要不是你小子拼命,你说我能抓到那狗日的么?你算是挽救了我的口碑啊,就为这,我也得跟你喝一杯。”
下属无奈地看了看天,这顿免费饭白瞎了。
英雄惜英雄。
江明远对陆文胜是真的看入眼了。
跟他走在一起,两个人亲密的像是亲叔侄似的。
“这也太麻烦嫂子了。”
陆文胜客套道,转头趁江明远跟熟人说话的功夫,就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斤猪头肉、一瓶白酒,速度之快,江明远也没来的及阻拦。
两人骑着自行车路过一个大院。
大院挂着乡政府的牌子。
江明远一拍脑袋,指着大院说道:“陆老师,这里面你待会回来的时候进去一趟,我有个朋友说想找你修下电话机。”
“能修吗?”他不放心地问道。
“那必须能啊,这天底下带电的,就没有我不能修的。”陆文胜万分自信地说道,口气很大。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上一世,他从未停止过学习。
开始时是修电视机、磁带播放机、录影带碟子机。
等后面到了两千年,空调、电冰箱、电热水器这些大件在家庭中普及起来,他又开始修大家电。
再后来,互联网时代来临。
他学会了上网,又开始修电脑、装系统、攒机子,修手机、贴膜,回手数码产品,翻新交易等等。
在进厂打工的时候,还自学了电路设计。
为了增强自己的理论知识,他乘着互联网共享资源的东风,又在网上找了很多学习资源,像是《电子电路基础》《集成电路》《自动控制原理与技术》《单片机开发》等等大学专业课程,都一一啃下,系统地完成了电子技术领域的高等教育。
可以说,除了没有一张正式的大学文凭外,他跟那些科班出身的电子工程师已然不相上下,而且,比他们的实践经验更为丰富。
他还喜欢动脑子琢磨。
在最艰难的九十年代,为了养家糊口,他甚至自制出了蓄电池捕鱼器、音响等产品,来卖给有需要的人们,好为家里多一些收入。
可这么聪明的能干的人,却因为心地善良,一辈子都生活在底层,时常与贫穷相伴,与困厄周旋,被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冷落、瞧不起,在蹉跎中怅然失意,无奈老去。
当陆文胜走出乡政府大院,兜里揣满了票子的时候,他眼里涌出了泪花,为上一世自己的人生感到痛惜。
擦了擦眼泪,他蹬上自行车。
车子带着买给儿子的生日蛋糕,意气风发地驰骋在乡间土路上。
他对着苍茫的旷野,突然放声吼叫道:
“陆文胜,这辈子你一定会功成名就、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