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铺满半边天空。
斜斜地笼罩在整个村子上,淡淡的金黄在升起的雾霭中越来越稀薄。
村口一块空地上。
一群年轻男人围坐在一个废弃的石磨盘上,为牌局输赢杀红了眼,即便天快要黑了,也不肯离去。
他们狂笑着、叫嚷着、咒骂着。
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进入冬日农闲时光,而出河工任务又尚未开始,这些闲不住的人就会把一年微薄的收入拿出来,想搏个大的。
陆文胜经过时看见这一幕,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这回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要家破人亡了。
“胜哥,回来了……”
“哥,你又进城了?”
“文胜兄弟,今天又挣大钱了吧?要不要乐呵一下,也来玩一把?”
这些曾经连陆老师都不肯叫一声的同辈人,竟纷纷从痴迷的牌局中站起身,对陆文胜的到来表示极大的尊重。
“不了不了,我脑子笨,玩不来这些。”陆文胜客气地笑着,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头也不回地高冷飘过。
他下了自行车,靠近他们。
从兜里翻出一盒香烟来,熟络地向他们挨个抛出一根烟,“来,兄弟们抽烟,祝你们各个手气爆棚。”
这些人点上烟。
一个个烟头在黯淡的暮色中明暗闪烁。
每个人飘飘欲仙,脸上都露出了贪婪地享受的神情。
“看来胜哥没少挣钱啊,现在都抽这么好的烟了。”有人赞叹道,“我记得上次在小山林那围捕刘燕龙,江所长给我们发的就是这个牌子的烟。”
“对对对……”
“是呢,这好烟抽起来就是带劲,可惜咱平时都没那好命,这多亏了胜哥,又让我们抽到了。”会吹嘘的人使劲吹捧。
吹你妈呢。
这烟就是平时小卖部里最便宜的那一款好不。
再说了,江所长会给你们这些货色发烟?想屁吃呢。
陆文胜在心里嘲讽了几句,觉得这群傻叉很好笑,但他绝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得罪这些傻叉。
“哪有了,我平时也不爱抽烟。这是我今天去乡里,江所长硬塞给我的,说我上次抓刘燕龙很卖力,为他在县里的立功授奖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眼珠子一转,胡编乱扯道。
众人乐呵呵的又是一顿夸。
这时候,各家媳妇骂骂咧咧地找来,又抓又挠的,才把这个一天都没动弹的牌摊子给拆散了。
陆文胜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去。
这些傻叉。
明明穷得裤衩子都是破洞,还他妈敢上赌桌。
越赌越穷,越穷越赌。
就是不知道找找门路,学点儿一技之长,踏踏实实过日子。
平时一个个还人五人六的,到处欺负这个瞧不起那个的,什么玩意,活该受穷。
他叹息着,回到了亮着灯的家。
一桌饭菜和一壶热乎乎的黄酒在等候着他。
当许海兰接过他掏出来的三四百块钱的时候,兴奋地说道:“文胜,咱们的存款马上就要突破两千块了,真好!”
“才两千,算不得什么。”陆文胜淡然一笑,看向了远方。
夜里气温骤降。
早上醒来时,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院子地面上,屋顶上,田野里,都被雪覆盖了。
天寒地冻,谁都舍不得离开热乎乎的被窝。
两口子又是折腾到大汗淋漓。
“爸,你下来,你看你都把妈压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凯醒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文胜,对他怒喝道。
傻瓜。
将来你能把你媳妇压哭,那你应该高兴。
那是快乐的眼泪,是男人的军功章。
陆文胜得意洋洋地笑着,翻身躺好,许海兰则羞地钻进了被窝,手忙脚乱地清理自己和丈夫。
“以后不准你压妈妈了。”小凯见爸爸嬉皮笑脸的,气得挥起小手打他。
“好好好,今天你生日,你最大,爸爸听你的,以后都不压你妈了,就让她当在家老尼姑,渴死她,嘻嘻。”他摸着儿子的小脑瓜安抚道,说着他听不懂的暗语。
“啊!”
被窝里,许海兰揪住丈夫的痒痒肉,使劲一拧,陆文胜发出了一声惨叫,惊得院子里猪圈的猪都一阵骚动。
“该起来了,你是吃饱了,猪都饿的叫了。”许海兰捧着热乎乎的脸,羞答答地坐起身,想把丈夫也拽起来。
这大冷天的,全家就自己一个人起来,好像不大公平。
“吃饱的是我二弟,管我陆文胜什么事,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呢。”陆文胜耍赖,和小凯玩闹着,就是不肯钻出被窝。
“嘁,不要脸。”
许海兰回味起刚才的销魂时刻,小脸一红,低头娇嗔了一句,只得由丈夫去,自己默默地穿起衣服,准备去厨房做早饭。
“文胜,儿子大了,以后咱们还是得注意点儿。”她难为情地小声提醒道,套上了昨天丈夫给她从城里带回的那件白羊毛衫。
“行我知道了,等明年就给他在那边的仓房安张小床,他睡他的,咱们两口子睡咱们的。”陆文胜摸着下巴说道,态度一点儿也不认真。
“那……能行吗?”许海兰嘀咕道。
她脑海闪现仓房里,丈夫把她按在粮食袋子上自称是大盖帽叔叔扫黄的画面,还有一些或狂野或诡异的剧情,总之奇奇怪怪的……
就……很刺激。
陆文胜看了过来,白色的羊毛衫穿在她身上,不胖不瘦,十分修身性感。
许海兰春水荡漾的眼睛也朝他看了过来,一种默契悄然达成。
“儿子,你再睡会吧,爸跟妈去给你做饭去,饭好了来叫你。”陆文胜急匆匆地往身上套衣服。
没一会儿,卧室对面,反锁了门的仓房里发出了异动。
但小凯已经熟睡了,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今天中午多弄几个菜,咱们好好为儿子庆祝一下,这么多年,咱们还没有给儿子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呢。”陆文胜居高临下地交代道。
“把娘跟诚子也接来,别让她们拿什么东西来,就一起热闹热闹。”
“唔……嗯。”许海兰呜咽着,更加卖力了。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丈夫。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
陆文胜这个当父亲的被人瞧不起,媳妇、儿子也跟着遭殃。
小凯的满月酒、一周岁都过得极为寒酸。
亲戚们都看老陆的脸色,顺带着都是瞧不起陆文胜一家,对他的儿子自然也就鲜少爱怜,冷落的很。
“别的小孩有的,咱儿子也得有,别人没有的,咱们还要有。”陆文胜咬牙切齿地吼叫道,压抑着最后的情绪,“我陆文胜,从今往后,不让任何一个人看不起咱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