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夜空中突然下起了桃花雪。
气温骤降。
回不了家的学生们裹着被子冻得瑟瑟发抖。
陆文胜只得把自己宿舍的火炉给提到了教室里，让大伙在夜里睡觉时暖和一些。
他们围拢在火炉边上，聊起了闲天。
“陆老师，你知道南下打工吗？”有个学生突然问道。
“当然知道了。”
陆文胜手里握着书卷，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怎么了，家里想要你去打工吗？虽说你成绩不大好，但现在年纪还小，打工还不适合你。”
这名学生是这次考试的最后一名陆江。
陆文胜便以为他家里对他心灰意冷了，想送他去南方打工。
也难怪。
今年一开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南下打工的风，说是去南方能挣到大钱，弄得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动了心思。
胆子大的，已经背上行李卷搭上了南下的汽车。
胆子小的，还在家里观望、犹豫。
陆江低下头，嗫嚅道：
“是我妈想让我姐去，可她又怕我姐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就交代我来问问你，说你什么都懂、都知道，肯定能给拿个主意。”
“咳咳……”
陆文胜看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决定认真地讲一讲南方的情况，好让他们将来也有一个心理准备，同时也打消他们对那片地方过度的期待。
“既然有人问到这个问题，那么我今天就来跟大家好好说一说。”
“自从1978年邓老爷子在南方的海边画了一个圈，那个圈里的小渔村就飞速地发展起来了，高楼大厦崛地而起、工厂、汽车，遍地都是，经济十分蓬勃，有钱人也变得非常多。”
“工厂多了，自然就需要劳动的工人对不对？”
“对啊！”同学们齐声回答道。
“陆老师，能去那大城市当工人还不好么？你看咱们城里的工人都多牛气啊，那南方的岂不是更牛气？”许巍见陆文胜脸上并没有欣然向往的神情，有些疑惑地说道。
“呵。”
陆文胜叹了一声。
“你们都把社会想得太美好了。”
“这个大城市现在叫所谓的经济特区，既然是特区，那他里面的社会规则也就是独一份的，是跟咱们熟悉的完全不同的。
什么意思呢，就是奉行金钱至上的原则，比如说你是老板，那你给我钱我就干活，你不给，就别指望我讲什么奉献精神，想走就走。
同样的，你是工人，我给你钱你就得干活，我是老板，我是高高在上的，叫你干多少你就得干多少，拼命压榨你你也没办法拿我怎么样，除非你不想要工资了。
所以啊，它那里的工人是最低贱的，就像书本里描写的旧时代资本家的工厂差不多的情况，完全不是像咱们这里，工人是社会的主人，还能分房子有各种福利，有身份地位。”
“啊？原来是这样……”同学们很是惊讶。
“所以啊，去南方打工并不是什么好的出路，只是说，对于咱们农村啥都不会的农民来说，可以舍命挣些钱罢了，实际上也发不了财。”
陆文胜话锋一转。
“各位同学，还是要努力学习，只有靠学习走出农村，将来你有了学历，有了本事，那时候再去南方，你起码也是技术人员、管理人员，工资各方面待遇，都比工人要好多了。”
罗小兵听得入迷。
他想了想，突然兴奋地问道：“陆老师，那我以后练了武术，去那里给有钱人当保镖怎么样？”
陆文胜随即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没出息！”
“你练了武术，将来是要去当像李小龙那样影响世界的武打明星的，而不是去做什么狗屁保镖，你给我记住咯。”
罗小兵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所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还不如上学读书，学习技术，自己有本事才是真的，不然，就只是给别人出卖体力的命。”
陆文胜看向陆江，“跟你妈说，就别让你姐姐去什么南方了，你姐姐性子柔弱，不禁事，还是呆在家里找个活干，或者说个婆家比较好。”
那些年，多少南下打工的女孩子钱没挣到不说，被送进黑厂的，被拉去下海的，被弄死在荒郊野岭的……不要太多了。
教室后面的角落里。
许海诚趴在课桌上苦苦地思索着数学卷子上的难题，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
“好了，大家把被子铺铺，准备睡觉吧。”
“咱们奉行一个原则，该学习的时候拼命学习，该休息的时候，也要好好休息，一门心思一次只做一件事。”
他走向许海诚。
“许海诚，东西收收吧，该睡觉了。”他甚至有些不忍心打断许海诚的学习劲头，但看他两眼通红、一脸疲惫的样子，必须得让他休息了。
“陆老师，这张卷子我都做不完，真不知道到时候我能不能考上中专。”许海诚泄气地抬起头来，朝陆文胜说道，脸上满是挫败感。
陆文胜笑了。
小子，这张卷子难度很高。
你要是能全部做出来，那你都可以考大学了呢。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做不完很正常，这张卷子是我特意给你挑的，就想刹刹你最近的得意劲，省得你自己不知道自己老几了，自大自满，不愿意再沉下心来虚心学习了。”
“哦，早说啊。”
许海诚放下卷子，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只打哈欠。
“姐夫，娘跟我说，我大哥也跟别人一起去南方了，说实话，我听你说的那种情况，还真有点儿担心他呢。”
陆文胜眉头一皱。
“在教室，要叫我职务。”
许海福去南方？
那可太适合他了。
这老小子胆大心黑脸皮厚，坑蒙拐骗玩的那叫一个溜，天生就是开皮包公司到处忽悠的诈骗选手。
那些年，他在南方可没少发财。
只不过发点儿财就开始吃喝嫖赌，做散财童子，散完财又励志地重操旧业，接着又吃喝嫖赌，周而复始地过着他那油腻的老板生活。
“得了吧，这你就不用为他担心了，他啊，就适合那种地方，去了简直如鱼得水，你等着瞧，今年年底他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大老板。”
“啊？”
许海诚觉得不可思议，就他那不成器的哥，会成大老板。
“嘁，你胡说八道骗我的吧，我才不信，我大哥到时候别光着屁股回来就行了。”
“呵呵，他要光着屁股回来，那就没人能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