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其实我不是很明白,既然你都是电子厂老总了,为啥还要来读大学,尤其是对机电这么感兴趣?”谭海东夹了一大筷子肉,像是好久没吃过好吃的一般,狼吞虎咽了下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但刚才的疑惑也依然还在上面。
陆文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经过这几天,他觉得自己的理由都有些荒诞不经了,但他还是坦诚地说了出来。
“谭老师,你是不知道,高考落榜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坎,这十年来,我每每想起来都痛苦不堪,觉得人生因为这件事变得特别的没有意义,甚至都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要不是家里太穷,老婆孩子丢下了要受罪,我都想跳河死了算了。后面我做了生意,经济条件好了起来,家里也有钱了,大学这个坎就越发的是个事了,弄得我吃不下睡不好,就是想要再次去参加高考,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当年那些人口中的失败者。”
说完这一长串话,他原以为谭海东会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可没想到这个一向粗粝的男人却是眼睛湿润地看着陆文胜,神色严肃认真中还带着深深的理解和共鸣。
“孩子,你这些话让我想起了我当年在乡下当知青的岁月,那时候国家开放了高考,我兴冲冲地去报名,可考试的时候却因为劳累没有发挥好,哎哟,当时看见自己名落孙山后的那种心情……现在想起来都还想掉眼泪。”
谭海东说完,看了看一旁埋头吃饭的小凯,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朝努力理解但仍是一脸茫然的许海兰笑道:“当然了,这种事,这种心情,现在的人是很难懂了。”
许海兰给两个男人添了酒,委婉地说道:“我虽然只读到了初中,但还是明白知识的重要性的,有文化终究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没法理解你们,高考考不上大学也没有那么悲惨吧,还不是一样可以在乡下教书育人,哪怕种地呢,也是一种活法嘛,怎么就好像人生完全过不了了一样。”
两个男人听完,马上对视一眼,轻轻地笑了。
读书人的事,不读书的人是很难理解的。
“大约是追求不一样吧。”谭海东简单地总结了一句,算是回答了许海兰的疑问,这在他看来,其实压根没必要回答,若不是吃着这个女人做的饭菜的话。
陆文胜有些微醺了。
一手支着脑袋,傻呵呵地笑着,心里却是在想,怎么会不重要呢,上一世就因为高考失意,一辈子都活的郁郁寡欢,不止是自己痛苦,也连累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罪生气,从没有感到快乐和顺心过。
谭海东突然叹了一口气。
“唉。”
“要是我老婆还活着就好了。”
“当年我家里条件艰苦,根本支撑不了我再次参加高考,是她凭借着小学里微薄的工资成全了我的梦想,那时候,她总说,我生下来就是做学问的人,可不能在泥地里给糟蹋了。”
说起去世的人,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忧伤了。
许海兰好奇地打听了几句,才发现,这两人居然连孩子都没有,现在谭海东就那么孤身一人地住在简陋的教师宿舍里。
“谭老师,不是我多事哈,你这一个人过着我看也挺孤单的,要不,我得空了,帮你介绍个老伴咋样?”这些日子,许海兰混熟了小区的嫂子群,手里也有几个单身老女人的姓名,这些人条件都不差,论文化和气质都完全配得上一墙之隔的江大教授。
“哈哈哈……这个嘛,哎呀,来来来,文胜,咱们喝酒,你这小子搞学习如痴如醉的,怎么喝酒就不咋地呢,还想偷奸耍滑,这可不行啊!”谭海东岔开话题,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啤酒。
陆文胜也赶忙示意许海兰,不要再说介绍对象那种话题了,很明显,这老教授对自己的亡妻一往情深,根本不愿意考虑别的人。
“谭老师,你一个人住要是太无聊,就到我家来玩,想吃啥跟我老婆说就是,咱家不缺钱,包你吃好喝好。”陆文胜拍着胸脯说道。
他并没有特意讨好谭海东的意思,就是看这老头可怜罢了。
“还有这烟,你尽管拿去抽。”他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条没有拆封的华子,推到了谭海东手边,这人烟不离手,却总抽着市面上最廉价的烟,让人看着不忍心。
谭海东的眼睛果然一亮。
“啧啧,这烟好啊,我都还没有抽过。”他把一整条华子攥在手里,拿起来细细地欣赏,“想当年,我老婆给我准备了这烟还有酒,让我找校长,给我升个教授,我都没舍得送,转头给了老丈人。”
“你想抽,我这里多的是。”陆文胜朝房间里抬头一瞥,那里码放着成箱的华子,于此同时,他也领悟到了另一层意思,“这么说来,你跟学校领导的关系不大好。”
“那怎么可能好的了,就我这臭脾气。”谭海东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放下华子,拍了拍陆文胜的肩膀,“老弟,我知道你非常想来我们机电院,你转院这事就包我身上了,怎么说,我也不能白拿你一条华子不是。”
如果能转院当然好,但,按谭海东这个性格,能到领导那里办成这事么。
陆文胜十分怀疑。
“谭老师,校长都说了,这事得按规矩来,没法子通融。”当初校长和书记说得那般义正辞严,弄得他都羞愧不已,觉得好像是自己不懂事一样。
“狗屁的规矩,他们还不是看你是个学生,想怎么敷衍你就怎么敷衍你呗,实际上,这破学校,里面的不讲规矩的事多着呢,就一条,大家都要高考才能进来的这种大事,还不是有关系户可以把自己的那些二流子小孩给塞进来,这种事每年都有,根本没法说。”谭海东一脸忿然,像是觉得陆文胜很幼稚一样,朝他讪笑了几声。
这事还是陆文胜第一次听说,他当场就愣在那里,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