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水瓶暴击带来的眩晕,很快得到缓解。
刘燕龙仍装作昏迷的样子,在众人万分惊骇中,被架出了房子。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院子外面,有早起的村民在观望、议论。
陆民旺站在后面路上的路中间,眼睛注意陆文胜家的动静,端着一碗红薯稀饭,吸溜吸溜地往嘴里抿着。
老二家倒霉,他总是比谁都开心。
不过他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当刘燕龙上次被陆文胜打了,这次跑回来报复他来了。
就在他幸灾乐祸的时候,一个人影咣地朝他撞了过来。
将他撞飞到了院墙上,一碗稀饭啪地扣在了地上,宛若一团黄澄澄的翔。
“呀,刘燕龙跑啦!”有妇女大叫起来。
架着刘燕龙的那两个人懵逼了一阵,慌忙喊叫了几嗓子,开始奋力追赶。
一时间,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在后面追了起来。
“快追上他,刘燕龙是杀人凶手,他杀了杨世学一家!”江明远朝外面围观的群众喊了一声,躺在地上的陆民旺“啊”了一声,去捡碗的手都抖了起来。
“畜生啊!”
“禽兽不如的东西!”
“抓住了打死他!”
群众们全都激愤起来,自发地跟上了追捕的队伍。
陆文胜颓坐在卧室地上,一家三口稍稍喘息。
听到的叫喊声,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千万不能让那个畜生跑了啊!”
“文胜,穿一下衣服和鞋。”
许海兰好心提醒的话音还没落,陆文胜就歘地一声跑了出去。
他憋了一口气,一马当先地冲到了群众的最前面,紧接着又赶上了治安联防队的队伍。
刘燕龙身上虽受了几处刀伤,可却仍旧像没事人似的,窜的飞快。
绕过稻场。
他手脚并用,爬上了水渠。
接着在水渠渠埂上向西边猛跑了去。
那个方向中途有一条铁路在水渠下的隧道横穿而过,运气好的话,跳上运煤车,就能逃出生天了。
死到临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求生意志是那么的顽强。
能支撑他不放过一丝一毫逃跑的希望,健步如飞。
“抓住他!”
“抓住这个狗杂种!”
跟在后面的人一面大喊,一面混乱狂奔。
枯黄笔直的渠埂上,一个人影后面跟着一群人,一群人后面又跟着一大群人。
陆文胜发足狂奔。
为好友报仇的信念占满了他全副身心,他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穿,腰上只胡乱套了一个粉红的女士短裙。
上半身和下半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很是雪白。
一点儿也顾不得空气中刺骨的寒冷,没几步,就满头大汗,浑身冒热气。
若不是在追凶,他这副样子既可笑,又狼狈。
他追上了打头的江明远。
江明远扭头一看,好家伙,什么港岛三级小电影里才有的道具,竟被他穿到了身上。
真他妈骚气。
“江所长,一定不能让他给跑了啊!”陆文胜喘着粗气。
“我晓得。”江明远呼吸却很平稳。
他紧盯刘燕龙的身影。
这不是一个恶棍。
这是狂奔中的三等功,决不能让“它”越飞越远,变成煮熟了还能飞跑的鸭子。
刷刷。
他边跑边脱下制服外套,露出了市运动会长跑冠军的破白背心。
“看我的!”
他扔下衣服,深吸几口气,大力摆臂,加大迈步的距离,蹭蹭蹭地跑了出去,眼看着就与刘燕龙缩小了距离。
长长的渠埂上,最前面两个人的追逐胶着起来。
后面的队伍则泄了气,越跑越慢。
只有陆文胜还在坚持着原有的速度,他恨自己没有长翅膀,不然的话,早飞过去,一脚踹死那个烂人了。
“刘燕龙,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死到临头了,还想跑!”江明远大声吼叫道,丝毫不放松脚下的速度。
近了,更近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眼看着就剩下两米了。
刘燕龙回头瞥了一眼,咽了口吐沫,有点儿慌,求生本能让他顾不得多想,啪地往渠内坡纵身一跃,滚入了枯水期中的渠底。
接着他趟过浅水中的淤泥和杂草,艰难地跨过了近三米宽的渠底,拖着两腿淤泥,爬到了对面的渠埂上。
江明远也是个玩命的人。
只比刘燕龙慢了几步,也拖着两腿淤泥上了对面的渠埂。
为了能方便在渠底淤泥里行走,他连皮鞋都脱在了淤泥里,现在站在渠埂上,一脚黄泥巴,跑起来泥土纷飞。
陆文胜见他们两个人竟都跑到了对面,也想过去,可走渠底只会消耗体力、拖慢速度,太不划算。
他又往前狂奔了一段距离,那里有一个简易的木桥,便小心地踩上去,到了对岸。
这时,就见前方五十多米远的地方,江明远和刘燕龙扭抱在一起,打了起来。
他们身上沾满了泥巴,就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泥鳅。
“来人啊!”
陆文胜叫了一声,回头一看,身后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只能自己去帮忙了。
他鼓了鼓气,瞪着坚毅的眼神,往前跑去。
“为了杨世学,拼了!”
可就在他快要赶到的时候,刘燕龙就挣脱了江明远,嗖嗖地往前跑去。
“江所长!”
陆文胜喘着粗气,上前把江明远扶了起来。
“快快快!前面就是火车了。”
一声汽笛划破长空,远远地传来,让江明远心急如焚,若是刘燕龙从水渠上跳下火车,那就完了。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冲了出去。
一条绿皮火车出现在地平线上。
宛若长龙,划着弧线横贯而来。
刘燕龙距离隧道只有一百多米了,他看见减速而来的火车头,欣喜若狂。
不能让他跑了。
不能让他跑了。
江明远顶着一脑门汗,脚下如风火轮般旋转,因为用力而紧紧地拧着眉头,呼吸急促地都要顾不上了。
跟在后面的陆文胜也跑出了残影。
火车头冒着白烟,咔咔咔地拉低速度,即将驶入隧道。
就剩下三十多米了。
刘燕龙笑了。
还有二十米了。
他脑海里闪现出当年在战场上被敌人拿枪追逃的紧迫,在那个节骨眼上,为了逃命,他不惜一枪打死拖累自己的战友。
就剩下十米了。
这一步跨出去,就是海阔天空,就是自由万岁。
江明远追了上去,一伸手,却被一脚回踢,蹬倒在地上。
他妈的!
怎么能让刘燕龙这个杂碎逍遥法外。
陆文胜咂摸着嘴巴里血的滋味,这血让他沸腾,为好友报仇的决心让他全力以赴、猛跨几步,就在刘燕龙即将跃起的瞬间,抱住了他的双腿。
砰。
刘燕龙整个人扑倒在了水渠外坡、隧道的上沿,火车刷地从下面驰骋而过,带来了难以抵挡的、夹杂着飞沙走石的飓风。
陆文胜用尽全力地钳制住刘燕龙的双腿,两个人却因为重力、坡度以及刘燕龙奋力往下扒拉的原因,滋滋地往下滑。
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在眼前滑过,火车长的看不到边。
若是滑下去,两个人定是要落在火车顶上。
陆文胜急得脑子直冒汗。
脚尖为了勾住地面,使劲往土里插。
下滑却依旧。
“老天爷,你要还是个人,就帮帮我啊!”他在心里祈祷道,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刘燕龙向滑过的车厢伸出双手。
就差几厘米了。
他就能抓住滑过来的车厢顶风帽了。
绝望扑面而来。
陆文胜咬牙僵持。
就是不让他的手在往下多下降一厘米。
死也不能让刘燕龙得逞。
他嘴巴里喷出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怒张的眼睛,默念着,“杨世学不能白死……”
这一刻竟是如此的漫长。
漫长到他几乎都要休克了。
在一股强大的力量按住他双脚的那一刻,他,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