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不宜下葬》
女孩子的心,总是难以让人琢磨的。刘兰到底也没有接王子乔的电话。
两年了,部队的事儿邓洁不太懂,只知道这是王子乔第一个探亲假,难得的团圆。心情的好的时候,连屋外的大雪雪屑纷飞打在脸上都是一种极好的享受。
邓洁想,快过年,或许是时候回家一趟了。
因为想到刘兰,王子乔和周小贤要重新聚到一块儿,邓洁心中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至于一直困扰他心头的两生门以及那些不好的事情,难得的被他抛掉了九霄云外。
农历腊月初八,是要喝腊八粥的。可邓洁的家乡并不重视这个风俗,至少在邓洁的记忆中,他从没在家里喝过一碗真正的腊八粥。
何二的脸皮一向很厚,一个大老爷们舔着脸跑到巷子东头一个寡妇家去学做腊八粥这种事邓洁是做不来的。所以,对于何二的举动,邓洁只是撇撇嘴,但考虑到何二是为了自己和刘兰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邓洁不得不违心的夸奖了何二几句。
何二很受用,乐的不见鼻子不见眼,回到铺子里就着手倒腾了起来,莲子、枸杞、红豆红枣。看着何二忙碌的身影冷气忽然有股错觉,自己开的好像不是棺材铺子!倒像是家小饭馆。
有烟火气总是好的,烟火气就是人气。人气旺的地方,总是不会出现多么不好的事情的。
地上的雪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依然厚的那样暖心、大雪和月光是世上最虚伪的东西,遮盖了世上所有不好的、难以入眼的污垢,给人一场虚幻飘渺的美好。
可是既然是美好,就不要去管太多,即使是虚伪的片刻的美好也好过连一场美梦都做不成。
隔着邓洁铺子不远的是一家同样空置了不知多少年的铺子,今天却稀奇的来了人,打听了下才知道有个老头子买了下来。看到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邓洁瞬间感觉这场虚伪的美好被破坏了。
新开的铺子是家寿衣店,那个干瘦的老头子正用白灰刷着那间小铺子的破旧的外墙,邓洁咯吱咯吱的踩着雪窝子走上去很想把这煞风景的老头劝走,可是到了地方才猛然反应过来,还有比一家棺材铺更煞风景的吗?
邓洁有些悻悻的摸摸鼻子,到嘴的话却变成:“老先生,天儿冷,这时候刷白灰搁一夜里面的水汽便会冻住,刷的太厚很容易脱落的!”
头上裹着黑布的老头转过脸,看不见眼珠子的双眼打量了邓洁片刻,摇摇头便不理了,自顾自刷着白灰。
邓洁讨了个没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把手缩在袖筒里,站在原地,一直看到了那老头把白灰刷完,刷完之后,老头提着笔写了两个大大的黑色“寿衣”。
见邓洁还站在原地,那老头顺着墙根坐下,掏出烟扔过来一根,邓洁愣了愣,接过有些生疏的塞到嘴里,尴尬的笑道:“没火!”
接过老头还没灭的洋火,烟气冲的邓洁头有些晕,真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然而老头子的话却让邓洁有些不知所以然。
老头说:“这巷子就要热闹起来了!”刘兰裹着厚厚的毛领子,搓着手在铺子门口喊:“洁哥,回来喝腊八粥了!”
邓洁笑着应下,站起身,烟草带来的眩晕感让他有些走不动步子,换来老头两声干笑。邓洁不以为意,问道:“老先生要不要来一碗腊八粥!”
老头丝毫不理会邓洁的热情,背着手回了屋。
何二的手艺邓洁说实话有些不放心,可是回去之后就知道自己多想了,寡妇教得好,何二学的用心,喝起来感觉还不错,邓洁亲自给那老头端过去送了一碗。
对于年纪大的老人,邓洁总有一种骨子里的亲近感。
远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关中,秦岭素有中国华夏文明龙脉,脉连昆仑。每到年底,秦岭人家自然是忙里忙外的热闹的。可是今年,热闹之中却隐隐透露着一丝压抑的诡异。
土生土长在秦岭的人都发现了最近此处忽然多了好多生面孔,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的。而且这样的人还在一天比一天的多起来。
何瑜新敲着烟锅子里的烟灰,皱着眉看着面前一大片裸露着黄土的土地,默不作声。
与周围遍地的草木树林相比,这地方显得光秃秃的。刘越大爷眉间尽是认真之色,半响才沉重的道:“老刘,这地方我看不出来什么!”
何瑜新花白的胡子抖抖索索,才道:“一个庄子几十户人家一夜之间离奇消失,连房子草木猫狗一个不剩,老杜,说实话,直到现在我是不愿意相信这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庄子的!我倒宁愿是那两位阁老跟我们开了个玩笑!”
刘越大爷顺着何瑜新的话接道:“你看这一路上所见的人,我是陕西人,他们即使对此事绝口不提,可依然是骗不了我的!显然,是政府下了封口令了。”
何瑜新神色闪过一丝凝重:“此事非人力所为,到底跟两生门有没有关系,且看着吧,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而且,那些人鼻子都很灵,早已经顺着味赶过来了,先让他们折腾折腾吧!”
刘越大爷笑道:“也是,你这老不死的,心眼还是那么多!”
说罢,刘越大爷闪过一丝犹豫,道:“老刘,问一句不该问的……”
何瑜新却突然打断刘越大爷的话,摆手道:“你是想问方家的事吧,我只能说,不知!老杜,你该比我看得明白!”
刘越大爷苦笑着摇摇头:“我道家一门,终究是要散了,这世间的真正的道终归是要湮灭的,或许,这也是另一种道吧!”
“自大明那场浩劫以来,我道家可为十之不存,到如今,所谓道应天生,应天去。
天道循环如此,你我也在瓮中,多思无益,顺其自然吧!”
何瑜新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轻轻站起身。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屋外的雪仍没有开化的迹象。可是天气却冷的更加厉害了。
何二抽掉门栓,刚打开门便是一阵冰到人骨子里的冷风,让何二打了个寒颤。天太冷以至于那只大公鸡窝在搭好的小棚子里动都懒得动。
何二好像跟这只公鸡有些过不去,每天总要当着邓洁的面念叨上两句:“成天一个蛋子也不下咧,浪费粮食咧!”
邓洁不知道何二见过谁家的公鸡会下蛋,照例,邓洁是不予理会何二的抱怨的。
夜里睡觉已经感觉到冷了,邓洁的身子骨倒无所谓,可是邓洁怕刘兰冻着,便想着出去给刘兰再弄床新被子。刘兰说不算冷,东北的冬天比这更冷!
邓洁说什么也不同意,本来准备让何二去,可是刘兰固执的要拉着邓洁,没办法,吃过热腾腾的白粥几个煮鸡蛋邓洁便被刘兰拉着胳膊出了门。
与其说出来买被子,不如说是刘兰借着由头跑出来疯玩。邓洁心头却在盘算,盘算着日子怎么过。
是的,缺钱了。给方夏寄过去一笔钱之后,到现在算算只剩下两千块钱不到了。两千块钱放到普通人家是很殷实的一笔钱了。
邓洁对于钱没什么概念,可他隐隐觉得这点钱是支撑不了多久这只出不进的日子的。
县城里的裁缝铺子到这个时候都很忙,过年了做新衣的很多。离邓洁住的最近的顺昌号工纺也有三四里的路,腊月的时候这个小县城年味已经十足了,有哪家的混小子把炮仗点了扔到邓洁脚下,却被邓洁用脚底板碾了两下就露出黑黑的火药,自然是不会响的。
见吓不到邓洁,这些混小子自然是不愿意再把珍贵的炮仗随便扔出去的。走到县城较繁华的一条中心街的时候邓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菲正挎着一个小竹篮子,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篮子上却用白布盖着。看到邓洁的时候,李菲愣了愣,待看到邓洁身边抱着一堆吃食笑吟吟的刘兰的时候,李菲低下头。想转身走,却正好被邓洁叫住。
邓洁笑道:“李菲姑娘这是要采办年货?你弟弟没什么事了吧?”
李菲点点头,忙道:“多亏了邓洁大哥,弟弟已经没事了!我……”
看到竹篮上盖着的白布,邓洁好奇道:“这是谁家要办白事?”
刚问罢,人群里突然跳出一个半老的汉子,冲李菲招手道:“丫头,快些的,你舅母可是要今天入土的!”
这半老汉子一副苦哈哈的脸,和李菲眉眼间有些相似,只是印堂上的萦绕的一丝黑气让邓洁皱了皱眉。
邓洁不管这人是谁,想了想问道:“老叔,今天日子不对啊,明天倒是个下葬的吉日!”
那人显然是对于邓洁的话有些茫然,甚至带了些警惕的意味在其中,看着邓洁疑声道:“这位小兄弟是?”
不是邓洁多事,下葬不是小事,虽说国家提倡火葬,可是入土为安还是扎根在很多人心里的,常言道,地理不精,误人财丁;命理不精,误人前程。所以墓地的选择和下葬日期的选择对于死者来说是很重要的。
李菲这才反应过来,介绍之后,邓洁才弄清楚,这男人是李菲的舅舅,今日要葬的便是这男人的老婆,也怪不得这男人对于邓洁的话心生警剔。
李菲家的事身为舅舅是知道一些的,早就听说这小县城里出了个不得了的小真人,明白过来的男人态度自然和气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的愁色却不见散去。
男人道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小兄弟说今日不是吉日,可有什么讲究?”
抱着好人做到底的心思,邓洁问道:“且不说今天的日子,不妨先告诉我死者是何生肖?”
“属蛇的!”男人想了想,说到。
邓洁的语气却徒然重了:“老叔,若是其他生肖,虽说今日不是吉日,可葬了也不过是折些气运,属蛇的今日下葬怕是会出事的啊!”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跳了跳。
邓洁接着道:“属蛇冲猪冲虎冲猴,老叔再想今日是什么日子?”
那男人暗中算了片刻,面色一变,急声道:“小真人救救我家那婆娘吧!”
不少人注意力吸引过来,邓洁看了看一旁吐舌头的刘兰,摇摇头苦笑道:“老叔,亡者已去,你让我如何救?”
李菲却拉着邓洁的衣襟,冲男人说道:“舅舅,你好好跟邓洁大哥说一下吧,邓洁大哥他很有本事的!”
邓洁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也不言语。
那男人面色挣扎良久,才道:“也罢,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瞒小真人,我这婆娘前些日子犯了旧疾,没挨过来。本想着找个先生挑个黄道吉日入土为安。可是从三天前起,我就老是做梦!”
“做梦?”邓洁面上露出疑惑,道。
男人点点头,露出一丝无奈道:“是的,做梦梦见我家婆娘跟我诉苦,说在下面过得不好,有人要砍掉她的双手。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是次数多了我这心里就没底了。
人也不敢在家里放着了,就索性早埋了早心净!”
“死者生前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邓洁沉声说道,说罢又重重的道:“如真想让我帮你,就不能有一丝隐瞒!”
李菲撩起耳边的发丝,很认真的说道:“我舅母人很好的,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而且我舅母很本分,只是偶尔帮人接生,换些主家的喜酬贴补家用!邓洁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菲身边的男人也点了点头。
邓洁听了面上的凝重之色散去,笑道:“原来如此,老叔,棺材是不是置办好了?人也躺了进去?”
男人面上露出一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邓洁却轻轻一笑,道:“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