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死人的饭》
蒋大兵一连叹了三口气,这才说出其中的缘由。
人死入土,这是常理。当然这个时候官面上是要求火化的。
在别人眼里,虽说这孙盐城平日里无赖了些,可算不上什么作奸犯科的人,尸体做了尸检,终归是要还给人家的。
按理说,公安局虽说是吃的国家饭,不过尸体这玩意儿没人喜欢,走完了流程,没什么特殊情况应该早早的就通知孙盐城家里人去把尸体领回来,一个尸体,半夜三更人家帮你捞了出来,更犯不着为这东西跟你较劲。
可偏偏这一连过了将近一个月,也不见消息。这不是个事儿啊。后来村子里的人就跟这孙盐城的老婆说,你去局子里问问,咱平头老百姓的哪懂这么多规矩。
结果到了地方,人家端茶倒水的,热情的不像话,问起自家丈夫尸体的事儿,人家倒也没隐瞒。尸体不见了,当晚拉过来之后,第二天天亮就不见了!
孙盐城的老婆当场就闹了起来,惹得局子里局长都出来当面道了歉,而且一再强调,这一个月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这尸体丢的蹊跷,太平间存放尸体的地方每次进出都是要锁门的,这一点无疑,可是这尸体就是这么不见了。
一连闹了半饷,引得一群路人看热闹,这怎么行,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局长头上的乌纱帽是要不保的,怎么,只要孙盐城老婆不闹,随便提个可以在接受范围之内的条件,反正这尸体,一时半会是真找不到了。
最后,孙盐城老婆就喜滋滋的回来了,至于这尸体的事情是提也不提了。
这些事情,蒋大兵之前都没有跟邓洁提起,至于这村子里到处烧纸上香的,就是从蒋大兵第二天回来之后开始的,蒋大兵回来的第二天夜里,村子里的狗叫的异常厉害,性子怂一些的土狗,次日主人家就发现平日里知道往粪坑跑的看家狗窝里都是屎尿。
中午的时候,村子里就炸了锅,孙盐城老婆孩子全死了,一个个嘴巴长得老大,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都翻到眼眶子里面去了。
而晚上的时候,有从砖窑厂下晚班回来的人路过那片水池子,说看到了孙盐城的脑袋在水上漂着冲自己笑。
后来,身为党员的支书村长带着青壮冲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什么鬼影也没有,都说那人看花眼了。就都散了,可就是那天晚上,这蒋大兵就撞见了这事儿。
村子里都说这孙盐城死的不甘心,留恋阳世,就顺着生前的记忆回到了自己家里找婆娘孩子,女人孩子哪受得了这个,结果被生生吓死。
可又有人想起了村子里仓皇而逃的那位老头子的话,死倒煞!不祸害光乡邻,就不罢休。人心惶惶,就连村长支书也控制不住了,到公安局里报了警,结果人家说,这是搞迷信,不给立案。
出来的时候,村长偷偷给门口值班的塞了两盒烟才知道尸体不见了这回事儿,又提了下当初那女人闹事的事情,为这事,上面狠狠地给局长记了大过,这种出力不讨好,抓不到狐狸反倒惹一身骚的事情,学聪明的这位局长不干了!封建迷信,多么好的理由!你说理都没地方说去,弄不好,自己这个党员也要因为搞封建迷信这个大帽子受批评。
所以,邓洁和张义坤来这天,就恰好碰见了这档子事儿。
林林总总的听蒋大兵说完,邓洁几个人总算明白了经过,邓洁看看天色,又看看这个村子,心里没由来的沉重。死倒煞,不可化。
而且,这死倒煞形成的原因还是很苛刻的,一个在小水坑淹死的人没道理这么巧。
看着邓洁一本正经的脸色,张义坤突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满是讥讽的道:“你说你是道士,这我信!我也信有蛊毒这回事,要说人死了两个月自个重新跑回来?呵,照你这么说,我张义坤根本活不到今天!邓洁,你没必要跟我玩这套,我知道你现在挺烦我,可是说实话,我没想害你!真的,你把今天的事情办好,不耽误后天的事情,你是去是留,我都帮你!至于我欠你的,有机会再还吧!”
说着,张义坤神色同样认真了起来,这大概是邓洁听到张义坤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玩哪套?前不久你不是才见两具会跑的尸体吗?”
邓洁揶揄道,然后看了看一旁神色极为紧张的四个人,又说:“我要留下来!”
话音刚落,四个人就上前按住邓洁,邓洁也不反抗,只是静静的看着张义坤。
张义坤突然沉默,半响,冲那四人道:“放开他!”
四个人对张义坤的话明显不是很感冒,一声轻呼,张义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掐着其中一人的喉咙,一只手把那人拎了起来。
“我说放开他!”
那人面目涨得通红,说话极为困难,不断掰着张义坤的手,另外有人拔出黑黝黝的家伙对着张义坤。
张义坤面色极为狰狞,冷笑道:“别拿这玩意儿对着我!我怕不怕这玩意儿你们比我自己还明白吧?我再说一遍,放开他!”
“放…放开…”
那人面上终于有些怕了,费力地挤出几个字。
蒋大兵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早已经懵了神,等到反应过来,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了,他这心里也不是个味儿啊,老天爷啊,原以为碰见了救星,这哪是什么救星啊,这是一路杀神啊!
“你最好别骗我!”张义坤冷着脸,语气生硬冲着邓洁道。
邓洁笑了,
“我这人只有被骗的份,哪里轮得到去骗别人!放心吧,是真是假,今晚便知,我也不是故意耽搁时间,我总觉得死倒煞这东西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形成的!说不好,与你们那总把子要干的这趟活有什么联系。”
张义坤能听出邓洁话里的怪味,转过身走到门外搬了块砖头一坐,点根烟又扔给邓洁一根:“是我对不住你!欠你的,我记下了!”
什么欠不欠的,邓洁不在乎,只是面上有些玩味,如果之前还不肯定的话,那么现在他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确定,张义坤和那总把子之间,绝对不是那种左膀右臂的上下关系的。而且,这张义坤,似乎除了土狗,就没一个人真正的把他当回事儿。
那就有意思了,既然如此,这张义坤费尽力气的把自己弄过来帮那总把子,又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蒋大兵心里异常忐忑,留这样几个人在家里,自己心里实在是没有一点的底。唯一让他能稍稍安下些心来的,就是这个之前救过自己的年轻人,不像个坏蛋。
先前的一幕,蒋大兵的婆娘是看见了的,针扎在了手上都没知觉。脸色煞白,自己的男人是个老实人,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每个男人在自己的女人跟前都是万万不肯露怯的,蒋大兵很大气的把自己的婆娘赶进了内屋,自个就拿了根烧火棍拎着盆子要出门。
“你干嘛去?”
邓洁很不解,抽了两口烟,站起来问道。
“俺…俺去给村里说一声,这不兄弟你来了,家家户户就不用担惊受怕的了!”
蒋大兵抖了抖披在身上外衣,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邓洁连忙拉住蒋大兵,将他推回了院子,气笑道:“万万不可!他既然来了第一次,今晚是一定还会来找你的,虽说我不知道那死倒煞怎么偏偏就抓着你不放,不过这东西是顺着气场找到你家里的,被你敲锣打鼓的一通搅合,这东西摸错了路,嘿,别人家里可没有我看着,也没有我给的符篆!”
蒋大兵听得出了一头冷汗,急忙放下手中的铁盆烧火棍,想起了什么道:“小…小兄弟,你这…”
“行了,没那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接下来的事情,你就别多问了,回屋里把自己婆娘哄好了就成!”
蒋大兵一连应声,钻进了屋子,蜡烛也吹熄了,屋内女人小声的说些什么,被蒋大兵训斥了几句,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毛月亮,北斗星移,漫天神佛闭眼的阴秽之夜,阴气最盛,鬼门大开!今天正是那东西最凶的时候,买些东西填填肚子吧!”
邓洁看看天色,嘿然一笑,冲张义坤说道。
张义坤抬起头,“你不怕跟你口中说的那东西撞个正着?”
“如果这么早碰上,倒省心了,还能睡个好觉。走吧,唯恐万一,我还要做些防范,万一那东西真跑去了别家,平白伤及无辜!”
“装神弄鬼!”
邓洁从蒋大兵家的灶底用小纸包包了些锅灰,就跟张义坤出了门,后面四个人要跟上来,张义坤看了一眼,四个人便没了动作。
这么个村子,其他的东西也买不到,只在一家磨豆腐的敲开了门,弄了些腌的齁人的豆腐干,买了几个还算软和的馒头,两个人就一路回来了。每到一个十字路口,邓洁总会细细的捏起一撮锅灰均匀的洒出一个倒八字,中间的路每走一段都会洒上一些。
就这么一直洒到了蒋大兵家门口。随着吃东西的空当,邓洁又把蒋大兵给叫了出来。主要因为,他当时真的有一个疑惑,人死之后最大的愿望就是重新入轮回。除非有极大的怨气,才能形成比如死倒煞这一类,水鬼找替身也不及这死倒煞怨气来的大。孙盐城一家按蒋大兵口中的描述,他们村子里的人对他们确实不薄,即便是个无赖汉,失踪之后村子里也大张旗鼓的找到了半夜。
这孙盐城的怨气从何而来?又为何独独对蒋大兵这么纠缠?没道理啊?
“大兵,还真有些事情要麻烦你!”叫出了蒋大兵,邓洁嚼着馒头,拍了拍蒋大兵的肩膀!
“不麻烦!不麻烦!”
“那行,你现在去煮一晚米饭,记得要煮的半生不熟的!另外拿三根没用过的筷子,家里有棉花的话,缠在筷子上面!还有豆油,用碟子盛上一些,拿给我!我都有用!”
邓洁一口气说完。
将大兵一拍大腿,垂足顿胸,一脸的懊恼:“你看,是俺糊涂了,俺不懂事,都这天色了,几位兄弟还没吃饭都忘了!你们等着,俺去镇上周屠那里买些熟食回来!”
“不用,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吃的,是给死人吃的!快去准备吧,事情完了之后,自然是要好好吃上你一顿的!”邓洁不动声色的化解了蒋大兵的尴尬。一个实诚的庄稼汉子,邓洁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夹生饭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告诉死者,阳间的饭吃到头了。至于那碟子里盛的豆油,邓洁是用来做灯用的,用棉花搓成灯芯,点了,就是俗称的“照尸灯”。
半个时辰之后,邓洁将那晚半生不熟的米饭摆在门口正中间,将三根缠了棉花的筷子插到了那晚米饭之中。而照尸灯则摆在了夹生饭前面,用火柴点燃了,豆大的火星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灭,却又一直摇曳挣扎。
这些东西都是给死人办丧事的时候摆设的,倒头饭和照尸灯是不能乱摆的,按平常正常死去的人来说,这东西要分男女左右的。常言道,头上的照尸灯妨长子,右边的倒头饭女遭殃。
可今天不同,邓洁就是想拿这两样东西,试一试这孙盐城,怨气到底是自身生前所积,还是死后因外物所生。
夜色一点一点沉下来,蒋大兵去了屋里就没再出来过。这汉子到底被吓得不轻。邓洁五个人就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枣树下,蚊子嗡嗡的咬的人难受。
前半夜,还好,庄子里出了蛐蛐叫,没什么异常。大概刚过了十点,大枣树上的树枝子哗啦啦的轻响,天上的毛月亮也被乌黑的云彩一朵一朵的遮的忽明忽暗。
邓洁忽然拿出几道黄符,递给几个人,轻哼道:“戴在身上!暂时封住你们的生气,后面最好不要动,生了什么事,小爷我能救也不会救!”
邓洁话音刚落,满村子的狗叫声疯狂的在几个人耳根炸开,夹杂着一些凶性不够的狗的悲鸣声。
邓洁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张义坤明显显得有些不淡定,一脸怀疑的看着邓洁,他怎么也不信,这小子能让一个村子里狗同时叫起来。
至于,先前布置的那些东西,和蒋大兵口中的那东西,他到现在依然觉得纯属扯淡,故弄玄虚。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总要有个道理来讲,即便是他到目前为止遇见的最不可思议的蛊术,他依然能给自己找出一个自己信服的道理来。
至于鬼怪,死倒煞?张义坤下过的斗,亲手送人上黄泉路的次数,都不是两个巴掌能数过来的。
如果真有这东西,那从古到今,这世上岂不成了鬼窝?
张义坤的心思邓洁不知道,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外面传来的水声,啪嗒啪嗒的水珠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门前的照尸灯豆大的烛火猛然亮了几分,淡蓝色的烛光鬼火一样不断朝着门外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