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往事如烟》
回到北京已经半年多了。
车站,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成群结队的人把火车站围得滴水不漏。
王子乔要去当兵了。复兴路上大院里很多人都要去当兵了。
王子乔的爷爷为邓洁他们解决了身份的问题,至于王子乔的父母,终究没有迈过这道坎,上面的平反文书给了王子乔的父母足够的荣誉,可人已经不在了。
何瑜新和刘越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听王子乔的爷爷所说,邓洁和周小贤并不是很担心,捡个马粪,总不至于会被熏死。
王子乔胸前戴着大红花,穿着一身绿军装,是被人群欢送中的一员。
看到邓洁和周小贤,王子乔远远的扬着胳膊挥了挥手,跑过来。
三人站到一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周小贤冲着王子乔笑,邓洁也笑,王子乔也跟着笑。
上一次这样的笑,他们还是三个喝醉了酒的黄毛小子。后来,亲人一般,同吃同住了八年,一日不曾分离。
再一次,面临的却是不知何时再见的离别。
王子乔很沉默,从回到北京之后,就变得很沉默了。
“哥俩,我要走了!”王子乔冲上前一只胳膊揽过一个人的脖子,重重的道,“真舍不得!”
周小贤笑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娘们了!”
邓洁附和,“就是!矫情个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
“哈哈!”王子乔摸了一把能看见头皮的头,听说到了部队要给剃成光头,王子乔索性提前给弄好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哥俩,帮我照顾好我爷爷!”王子乔随手擦了擦眼角,“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屁话,我们俩算什么!”邓洁气道,“放心,有我们在,老爷子不会受一点委屈!”
王子乔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嘿,是哥们我说错话了!回来自罚三杯!”
周小贤像是有些顾虑,正色道,“老王,有件事,我必须问你,你也必须老实跟我说!好吗!”
邓洁和王子乔都不知周小贤要问什么,有些不解,王子乔点点头,“跟哥们我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话?”
周小贤垂着眼睑,看着王子乔,最终问到:“你,恨吗?”
邓洁知道周小贤在问什么,他担心老王因为父母的事情陷入无端的偏执的恨意当中不可自拔。
王子乔久久不语,望着天空,“一开始,我是恨的!可我说出口的时候,被爷爷打了个半死!后来爷爷对我说了一翻话,我想了很久,突然现,如果让我去恨这个国家,我爸妈为它出生入死了一辈子,我恨不起来,那么,让我恨什么?恨这个年代?”
王子乔突然一笑,“我更恨不起来!谁让我们生到了这个时候!”
周小贤长出口气,“如果你表现出一点恨意的话,我和老洁都不会让你去当兵!绝对不会!那只会害了你!”
火车站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唱起了军歌。邓洁和周小贤都知道,快要出了。
王子乔挥挥手,转身跑向驶来的绿皮火车,半路突然转身,看着邓洁和周小贤,双手围成喇叭放声喊道,“哥们,你们知道我爷爷跟我说了什么吗?”
邓洁和周小贤相视一笑,喊道,“说了什么?”
“我爷爷说的话,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哥俩,你们比我强得多!”
王子乔喊完之后,哈哈大笑两声,头也不回的扎进人堆里。
邓洁和周小贤望着王子乔的背影,嘴角挂着自内心的笑容。
有时候,突然之间,就长大了。这个大大咧咧,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大男孩,成熟了。
人,不赶生活,生活却逼着人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周小贤突然问,“老洁,我们这代人像什么?”
邓洁突然语结,想了想,“炮仗!一点就响!还是成串的噼里啪啦的响,不过,有的炮仗哑了”
“两年再次过去的的时候,已经到了七九年的中旬。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
那时,有两部日本电影风靡全国。一部《望乡》和一部《追捕》,迅先后带起了女人男人们的潮流。
北京福长街。
两个头披散到肩膀上,穿着紧兜屁股喇叭裤,上着黑色皮夹克,脚蹬三角大皮鞋的年轻人插着兜,一步一摇晃。
一人手上还拿着一个三洋牌干电池收录机,里面正热火朝天的放着邓丽君的歌曲。
不时,俩人还骚包的冲着过路的姑娘妹子吹着口哨。
惹来阵阵鄙夷。
其中个子稍高一点的年轻人从夹克兜里摸出一副黑墨镜戴上,冲身边的同行年轻人纠结道,“哎,老贤,我说你觉得咱们这样真的好吗?”
周小贤愣了愣,猛的的甩了甩头,“老头子不回来,总要找点乐子啊!再说,等老头子们都回来了,现在不尝试,以后咱们可没这机会了!走着,这街上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卖老物件的越来越多了,看能不能找些能用的!”
“呦,洁爷!贤爷!什么风把您二位爷给吹来了!”
周小贤和邓洁正自顾自聊着天走着,耳边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嘿,哥儿们当谁呢!付金牙,怎么个事啊,这街上的人都跟你学的吧!”周小贤操着一口已经非常熟练的京片子,回答道。
那被称呼付金牙的人嘿嘿一笑,拱拱手,“贤爷这可就错怪人儿了!咱当初就想摆个摊子买些老椅子老板凳,嘿,你瞅瞅,旁人儿见没人管没问,这不就……”
付金牙又打量了下面前这俩人,有些难堪的道,“我说两位爷,你们这打扮……“
“怎么着啊?有意见啊!”
”啧啧,哪能啊,酷!“付金牙砸吧着嘴,竖起一个大拇指。
”得了!得了!别墨迹了啊,付金牙,最近有什么新货没有啊!哥俩儿可好久没来光顾了!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至于那些哄人的玩意,自个留着吧!“邓洁一口气说完,伸伸舌头。这北京话,自个儿怎么就是学不成。
”嘿,得嘞!有贤爷在这呢,整个福长街五条里哪个不知道贤爷的眼光歹毒!两位爷,这边请!“
周小贤和邓洁把录音机再次调了大了些,跟着付金牙走过去了。
付金牙的店铺,不过是在他住处门口弄了几张长木头板子,四个小凳子一架,就成了。
木头板子上面,用匹红布铺上,上面胡乱摆了些铜钱陶罐还有破的看不出样子的铜疙瘩等等一些小物件。
这一条街上可不止付金牙的摊,路边上或者墙角跟,隔着几十米就会有一个,大多数都是在地上伸张纸或者白布,布边上用了两个石头块压住防止风吹。
这儿的生意,一般来说也很少会有人扯着嗓子喊,摊主倚着墙抽着拉嗓子的廉价烟,或者三五扎堆,小赌一番消磨时间。至于自己摊上的东西,来来往往的人,感兴趣的看上两眼,看中了哪一个,招呼一声,摊主就”哎哎“应着小跑过来,之后就是一番讨价还价。
“哎呦,我说贤爷,您能把您手上那东西关了吗,听着刺挠得慌!“付金牙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成成成!付金牙,你说你怎么就不懂得一点时尚,这叫潮流!”周小贤把手上的收录机关了,一边摆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嘿!您这话说的,两位爷,瞅瞅我这,看看有没有入眼的旧货!”付金牙殷勤一笑,从屋里搬了两张凳子。
“甭忙活了,哥俩就瞧两眼!”周小贤也不坐,走到摊上拿起几个铜钱把玩着,看了半响,没好气的冲付金牙道:“付金牙,你说说你啊!这铜钱摆的是不少,可怎么全是道光嘉庆的,你就不能多来点花样,乾隆雍正的来上几个凑成一套五帝钱也成啊!”
付金牙也不恼,“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啊,贤爷您再瞅瞅!看这只碗怎样!”
付金牙从摊上拿了个缺了一口的瓷碗,递到周小贤眼前,“这可是崇祯七年的官窑,您瞧这釉上的,再瞅瞅这图案、线条、多流畅啊!还有这青花色,啧啧,再看……”
“付金牙,小贤爷的喜兴你还不知道,甭拿那些玩意烦他了!贤爷,您来我这,昨个我可是新收了方砚台!贤爷洁爷来瞧瞧,兴许啊,就用得着!”
付金牙还在喷着唾沫星子,一个在墙角揣着袖子晒太阳的中年人嗨了一声,打断了付金牙的话。?`
付金牙怒气冲冲的骂道,“杜老鼠,你小子想干嘛啊!”
杜老鼠嬉皮笑脸蹲起身子,“金爷,哪能这么说啊,咱就事儿论事儿!你那些东西贤爷可不要!”
“贤爷,我说得是不是这个理!”杜老鼠又冲周小贤嚷道。
付金牙还想吵吵,周小贤从摊上捏起两个铜钱,“付金牙,得了,你这些东西,我还真用不着,就这俩东西还能凑合,起个价吧!”
付金牙眼睛一亮,嘿嘿笑道,“贤爷,咱老熟人了,您老就拿两块钱儿吧!”
“得了,你这是挑着熟人坑啊!一块钱你就偷着乐吧,下次有了乾隆爷雍正爷的,记得给我们留着!”邓洁从兜里数了一块钱扔到摊上,两人转身走向杜老鼠的摊位。.?`
“得嘞得嘞,下次还来啊,两位爷,慢走!”付金牙搓着手从抓起摊上的钱塞到口袋里,眉开眼笑。
相比付金牙的摊上,这瘦的人干一样的杜老鼠面前的摆的东西就少得多了。
“贤爷,您瞧!”说着杜老鼠殷勤的从面前的白布上捧起一方紫色木头盒子,打开了,里面巴掌大小的空隙,还有一块砚石。
周小贤接过,邓洁好奇的凑上去,“看着挺不错!”
杜老鼠一张脸笑的更开心了。
“好是好!看着这砚台盒子倒是好料子!成,哥俩要了!”周小贤拿这看了两眼,“实诚点,不然你就自个放着留给后代子孙吧!”
“光棍一条,留给谁去啊!”杜老鼠摸摸下巴,凑到跟前,“十块钱!可不能少了!”
“五块!别墨迹了!”
“贤爷痛快,成交!”杜老鼠搓搓手,一脸痛惜,眼睛里却笑开了花。
拿了砚台,两人正准备走,杜老鼠急忙拉住,“两位爷,别急啊!我这还有一样东西,甭管是洁爷还是贤爷,只要您二位看了,保准动心!”
邓洁和周小贤被杜老鼠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好奇心。
一旁的付金牙也贼眉鼠眼的凑过来,讥笑道,“杜老鼠,不怕闪了舌头!敢夸下这么大的海口。”
杜老鼠急眼,不服道,“嘿,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溜溜!等着瞧好吧!”
说完,杜老鼠从身边一个鼓囊囊的破布袋里摸了半响,摸出一团黄布,打开来,几人都愣了。
一支毛笔,整个笔杆子呈白玉色,太阳一照还闪着光泽,笔尖的毛色也是雪色一样的纯白。
“嘿哟,杜老鼠,这笔卖相不错啊,让老弟我瞅瞅!”付金牙陪着笑,道。
杜老鼠可真感觉扬眉吐气了,大方的一摆手。
周小贤和邓洁倒没觉得什么,这笔就是好看了点。
“这笔杆子……”付金牙一脸疑惑,嘀咕道,“还真有点摸不准啊!”
杜老鼠也急了,他们这一行,摸不准几乎就是说这东西不是旧的,裸的打人脸了。
付金牙意识到自个说错话了,急忙解释,“是老弟的不对,老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啊,这笔杆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摸不准!”
“别管什么材质了,如果就是好看点,哥俩还真不怎么动心!”邓洁摘下墨镜,嗤笑道。
付金牙也歪着脑袋看向杜老鼠,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杜老鼠嘿了一声,撸起袖子,神神秘秘的,小声道,“那是自然,这支笔啊,能写字!”
“哈哈哈,我说,你这杜老鼠是不是猪油懵了心了搁这说相声呢,不能写字的笔那还叫笔吗?”付金牙幸灾乐祸的的道。
“这支笔!它写字不用墨水啊!”杜老鼠面上更加诡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