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殊很慌,他能看出来皇帝身体虚弱,但是他不知道昨天那是回光返照啊!
这年头讲究玄学吗?官家召见完他就驾崩,会不会有人说是他的问题?
不是,他也不是扫把星啊!
周青松顿了一下,怎么说呢,他不是这个意思。
天子驾崩的消息宛如惊雷,朝堂被这道惊雷炸的人心惶惶。
皇帝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早些年连失三子对他打击太大,卧病在床是常态,有段时间病情甚至严重到神志不清整日大呼“皇后谋逆”这等等荒唐之语。
朝廷内外担忧皇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身体不好,生怕他哪天突然病重撑不住人没了却还没有继承人再造成政局动荡。
子嗣兴旺的宗室亲王很多,到时候一下子冒出来七八十来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宗室子让朝臣怎么办?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逼得紧是正确的。
官家知道子嗣艰难是因为皇宫有毒之后心胆俱裂惊怒交加,可他再怎么震怒也于事无补,皇宫是开国时仿洛阳紫薇城在五代旧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太祖太宗都住在里面,没有人知道涂墙的铅汞丹砂会影响子嗣。
太祖太宗不可能故意坑害子孙,工匠也不敢明知有毒还往宫墙上涂毒物,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然而这个阴差阳错应到他们官家身上就成了一辈子的苦难,事发之后甚至连个可以让他出气的替罪羊都找不出来。
时也命也。
官家大概也知道这事只能怪他命不好,挪到京郊别院来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哪天能清醒半个时辰,侍奉在左右的宫人都得千恩万谢。
太医院的太医早有预警,两府三司的中枢重臣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天子驾崩的消息后都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人最怕没了心气儿,之前的官家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好歹有生儿子的念头撑着。
如今知道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有子嗣,心气儿一散自然是油尽灯枯。
世事难料,他们官家仁善宽厚贤名远扬,谁能想到竟落得个无子郁郁而终的下场。
幸好他们赶在皇宫有毒暴露之前逼官家立下了继承人,不然等他病到人事不知,即便能趁他清醒的那一小会儿时间让他立储,宗室有心想挑刺也能找各种理由。
有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和曹皇后在,天子驾崩之后的一应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半个月后,曹皇后发布遗诏,皇子赵曙继承皇帝位。
皇宫不能进,新帝登基只能在京郊别院将就一下。
宰相韩琦宣读先帝遗诏制命,赵曙接见完文武百官就算正式即位,但是直到第二天大赦天下奖赏各军,他听身旁人喊他官家也还是反应不过来。
官家?他?啊?
真的是在喊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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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些年连着几次被接进宫又被送出宫,官家的话在他这里已经
没有任何可信度。
朝臣催的急就接他进宫,朝臣催的不急或者宫里有皇子诞生就再把他送出去,官家和朝臣开心就行,他的想法不重要。
这次进宫之前的情况和前几次完全没有区别,朝臣催的急,官家说宫里有宫妃怀孕也不行,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把他给提溜出来。
宫里有宫妃怀孕,也就是说等皇嗣诞生他还得走。
真是一天安稳日子都不肯让他过。
进宫之前想着皇嗣降生就离开,没想到中间出了皇宫处处皆毒之事,更没想到皇嗣还没有出生官家就驾崩了。
他现在被群臣推上皇位,皇嗣降生之后该怎么办?
尚未出生的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难不成还要他先登基再退位?
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宗室子多的是,只他的亲兄弟就有二十多个,何必逮着他一个倒霉蛋折腾?
那位有孕的宫妃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要不他先别登基,等皇嗣诞生之后再决定是他即位还是官家亲子即位?
赵曙不太想折腾,实在这些年被折腾怕了,被接进宫再被送出去已经让他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先登基再退位,他以后如何在汴京生活?
相公们一心为国他明白,但是也请相公们为他想想。
赵曙试图和曹皇后商量不当皇帝,曹皇后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再去找韩琦、富弼等人,看到几位老臣熬的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万事俱备,只等他去接见文武百官,他这个时候拒绝登基未免太不像话。
然后他就成了新官家。
父母去世,子应服斩衰三年。天子驾崩,嗣君服斩衰以日易月,守孝满二十七日即可。
先帝的遗腹子还没有出生,赵曙生怕沾了不该沾的权利后放不开手,想尽办法拖延亲政的日子。
他身为先帝养子,先帝驾崩,他想和民间一样为养父守丧三年。
守孝期间不能处理政务,军国大事便交给韩琦韩相公代理,众卿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年轻的官家眼含期待的说出他的想法,他觉得他拿孝道做由头几位相公肯定不会不答应,但是结果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众宰臣全都不答应,甚至还黑着脸教训了他一顿,弄得他只能讪讪改口收回成命。
新官家即位,曹皇后被尊为皇太后,发妻京兆郡君高滔滔被立为皇后,长子赵仲针为安州观察使、进光国公,次子赵仲乱转明州观察使、进祁国公。
赵曙和高滔滔同岁,小夫妻十六岁成亲感情深厚,家中没有侍妾偏房,四子四女皆是高滔滔所出。
幼儿容易夭折,便是夫妻俩小心照顾也还是有一子一女早夭。
妻子儿女全都安排好,赵曙灵机一动又有了个好主意。
古往今来时常有太后临朝听政,先帝刚继位时便是如此,他觉得他还年轻,请皇太后一起来处理
军国要事合情合理,娘娘应该没意见吧?
曹太后:……
先帝啊先帝,你说你造的都是什么孽?
到手的皇位人家都不想要,看看你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垂帘听政还是不行。
官家是先帝养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并非无知小儿,哪里需要太后临朝听政?
她知道官家担心的是先帝的遗腹子,那么就关起门将话说开了。
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官家已经登基,断没有退位让给襁褓婴孩的道理。
且不说婴孩夭折的可能有多高,就算那孩子是个男孩也能平安长大,他平安长大之前十几二十年难道都要让太后和朝臣把持权柄?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权旁落不是好事。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心里有成算,即便有人想把持朝政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官家尽管放心亲政,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曹太后拉着养子说了大半天,把人说的晕头转向才放他离开。
宰辅那里行不通,曹太后这里也行不通,赵曙沉思许久,最终决定祭出大杀招:生病。
只要他身体不好,谁都没法让他亲政。
然后压力就来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太医们:……
他们没能治好先帝是他们医术不精,但也不能当他们都是庸医。
官家面色红润脉搏有力,敢问病在何处?
赵曙:……
装病计划也失败。
新官家即位后小动作不断,宰辅重臣都看在眼里。
他们知道官家为什么不愿意亲政,但是亲政拖延不得,官家不愿意也不行。
韩琦出任先帝的山陵使负责丧葬之事,帝王丧事复杂繁琐本就忙的焦头烂额,回过头来发现新官家各种幺蛾子不断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当即喊上富弼、包拯和八王爷等人到别院忠言逆耳去了。
赵曙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总算知道先帝为什么被喷的满脸唾沫还能心平气和的和臣子们说话。
气势不如人,尤其他还不占理,可不就不敢还嘴?
经过诸宰辅推心置腹的劝说,年轻的官家终于不再继续搞小动作,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辽国通知大宋换了皇帝的消息。
辽国上次出使各种意外不断,这次提前给他们时间准备,可以再派使臣来汴京觐见新帝了。
别说不愿意来,拒绝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挡住大宋的火炮。
有了官家的配合,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朝堂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看上去并没有因为皇位更迭而产生动荡。
但是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只是看上去稳定,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位更迭就从来没有不出事过。
新官家看上去胆小怕事什么都不想沾手,可这只是暂时,等他坐稳了皇位,将来会发生什么还尚未可知。
这不是随随便便从宗室中挑出
来的皇位继承人,而是切切实实学过帝王术的皇子,虽然他当年并没有皇子的名分。
官家最初被接到宫里教导的时候年纪还小,衣食住行皆由曹太后一手安排,到了启蒙念书的年纪挑的老师全是当时大儒。
当时宫中没有皇子,只有他养在曹太后膝下,无论是吃住还是教育都是皇子的规格,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皇位的继承人。
没想到精心教导好些年,宫中皇子刚刚诞生他就被送走了。
人都是偏心的,想把皇位留给亲儿子是人之常情,先帝的做法虽然有些不讲情面,但也可以理解。
然而送走接回来连着发生三次之后,他们就不能理解了。
不管中间如何折腾,好在结果没有差距,先帝驾崩之后即位的还是这位幼年便在宫中接受大儒教导的养子。
官家学过帝王心术,知道如何治国,对朝堂现状心知肚明,现在没动静只是因为刚刚即位韬光养晦,等他觉得能在朝中游刃有余,两府三司必定会发生大变动。
官家即位之前不显山不露水,平时连门都很少出,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相妻教子上。
平时提起被先帝几接几送的十三团练说的最多的就是倒霉,除了倒霉之外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脾性如何。
朝中众臣最近都低调的很,怕官家没主见,又怕官家太有主见。
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新帝登基的火不要烧到他们头上。
先帝驾崩后京城处处缟素,罢市巷哭数日不绝,连乞丐和小儿都会到皇宫门口给他烧纸钱。
不管先帝在位时的对外政策有多么不妥,对汴京百姓来说,那都是让他们能过上安稳日子的好皇帝。
丧期内的京城不似往日热闹,坊间提起先帝除了念及他的好就是可怜他因为皇宫有毒而没儿子,说到伤心处再去皇宫门口给他烧几张纸钱。
去京郊别院会打扰到曹太后和新官家一家,皇宫已经空无一人,在皇宫门口烧纸钱不怕打扰到未亡人。
唉,古往今来数千年,就没见过这么惨的皇帝。
再烧一张。
百姓的哀思直到入秋后先帝下葬才渐渐收起,大宋的第四位皇帝赵祯,谥号神文圣武明孝皇帝,庙号仁宗,葬入河南府永安县的永昭陵。
秋风卷起落叶,眨眼间已经到了九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马上要放授衣假。
太学设在京城,太学生却来自大宋各地,授衣假是为了方便学生回家取衣服而放的假,为时一个月,且这一个月的假期不包括学生来回奔波的时间,算起来比后世的寒假时间还长。
放假之前有考试是惯例,授衣假是长假,长假之前的考试是大考,这次考完出成绩,放假回来就要重新分班。
自周勤和王雱离开,苏景殊住的寝舍就只有他和周青松两个人,俩人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说话,好像不是放假回家而是生离死别。
隔壁寝舍的同窗听不下去他们的腻歪,扭着身子探头道
,“只是分班又不是分寝舍,你们至于吗?”
“至于!”
两个人异口同声。
京城的学生旬休可以回家,苏景殊很快收拾好他的小包袱,跑到门口和同窗比划,“授衣假足足一个月,要是你们离京城远,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两个月见不着都有可能,足足两个月见不到,两个月啊!”
门口的同窗满头黑线,“景哥儿,青松家就在中牟县,以他的脚程一天就能到京城,一来一回也只需要两天。”
虽说授衣假不包括学生来回奔波的时间,但是进太学学习的机会宝贵,家离的太远的话即便有一个月的假期学生也不会回家,会在田假和授衣假回家的大多家住京城周边,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天的路程。
不然来回路上花两三个月,时间全花在路上了还怎么学?
只是一个月不见,真的不至于。
同窗摇头回自己屋,一边走一边说,“听说中牟境内有好些适合秋天游玩的景致,景哥儿要是闲着没事儿直接跟青松去中牟得了。”
周青松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我家附近有个土山,土山上有座土山寺,虽然寺庙很小,但是景色非常好,景哥儿可要随我去看看?”
苏景殊有些心动,但是一放假就跑舍友家里玩有些不合适,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别了,你家里还有哥哥嫂嫂,我过去太打扰了。”
“没事,虽然我家条件没你家好,但是客房还是能收拾出来的。”周青松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我哥人可好了,你想去就去,不用担心他有意见。”
先前京城爆发疫病的时候他去过苏家,礼尚往来,请景哥儿去他家做客他哥肯定只会扫榻相迎。
苏景殊想了想,回道,“等我回家问问我爹娘能不能让我出去,我还没一个人出过远门呢。”
周青松一想也是,他人高马大的干什么都不怕,小同窗年纪小,单独出门遇到劫道的连跑都跑不了。
虽说开封府在包大人的治理下很少有劫匪出现,但是万一路上遇到个不讲道理的江湖人也很难缠。
中牟县归开封府管辖不假,可毕竟不是汴京城,县城里的地痞恶霸耍起无赖来他们也没法招架。
啧,他们直接弃文从武得了。
苏景殊搓搓下巴,“学文救不了大宋?”
周青松嫌弃的离他远点,“你又瞎说。”
学文救不了大宋学什么能救?
这话要是让先生们听见,非得把他喊去直舍打手板不可。
苏景殊讪讪笑笑,他只是忽然间想起来“学医救不了中国”下意识接了一句,不要那么认真嘛。
周青松利索的收拾好东西,找出纸笔把他家的地址写下来递给苏景殊,“授衣假这一个月我都在家,你随时可以去找我。”
京城到中牟有很多来往的牛车驴车,要去的话直接去城门处租车、额、苏家好像有马车,那没事儿了。
周青松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愤愤
的表示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想怎么去就怎么去,不用在意他的想法。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解释道,“我二哥三哥离京赴任,现在家里只剩下一辆马车,我要出远门也得自己租车。”
周青松:……
并没感觉哪里不同。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各回各家,太学门口都是放假回家的同窗,这边打个招呼那边打个招呼,等苏景殊找到家里的马车时天都快黑了。
不愧是放假的日子,连太学门口都能堵车。
今日苏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刚到太学放学的时间,皇长子赵仲针便带着随从前来拜访,指名道姓要找苏小郎。
苏洵规规矩矩的将人迎到正厅,虽然小孩儿只有十岁出头,但是身份在那儿摆着,不规矩也不行。
除了先帝驾崩之前的那次召见,他们家景哥儿和光国公应该没有见过面才对,光国公为何突然找到他家?
赵仲针故作老成的和苏小郎的爹说话,小孩子强装大人的样子让苏洵忍俊不禁。
苏景殊回家看到有客人还挺奇怪,这个时间点儿来做客的不多,不知道是他爹的那路关系。
然而被喊过去之后就发现不是他爹的关系,而是他的关系。
苏洵掩唇咳了两声,“景哥儿和光国公说话,爹出去看看厨房的饭菜做好了没。”
赵仲针对苏小郎他爹的贴心特别满意,等人走远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快走几步觉得这样不太稳重,然后双手背后慢吞吞说道,“苏小郎,辽国使臣即将入京,我已经说服我爹爹在皇宫检阅火器以震慑辽国壮我军威。到时在阅兵台给你留一个位置,你敢不敢去?”
苏景殊:!!!
真炸啊?!
敢去!当然敢去!
这几炮要是轰实在了没准儿能给大宋添个兵种,他就是生病烧成喷水壶都得爬过去亲眼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