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酉时已至。三人筹谋已毕,出了凤仪苑。
刘恩柱的尚书府说是规制不大,终究也是尚书府,还是三进三出的大院,花园假山、亭楼阁榭一应俱全。尚书大人起居主要是在国公府,所以尚书府这座官邸实际上已经成了刘泽奇的私人府邸。
所以,为孟创源接风的酒席就设在尚书府里。
没了白日里的迎来送往、知会拜请,后院虽然也住了一些清客相公、主事小吏,但看见下人张罗,知道少东家有席,也都收敛声息。所以,偌大的一座尚书府里,居然显得有些冷清。一向热闹惯了的孟创源,也是熟识已久的缘故,直接问刘泽奇:“怎么不见泽珍?”
泽珍,是刘泽奇胞弟。只要是有他在的饭局、酒席,定是热闹非凡的。是孟创源认为最为有趣、最为洒脱的人,只是自己师父约束得紧,否则他倒是乐意和刘泽珍绑在一起的。
还没得到刘泽奇回应,管家老鹿引进来两个人。打头的拱手和金松和打了招呼:“金掌柜,好久不见,”然后扭头问:“刘公子,请问这位先生……”
孟创源抱拳回应说:“在下东岱帮孟创源,未请教……”
刘泽奇连忙打断:“都别客套了,我一一介绍吧!”指着打头的说,“这是业师爷,后边的是凌守备。这两位呢,有名的金掌柜应该不用多说了,没见过的也听说过。这位呢,是今天的主宾,江登善老帮主的关门弟子、得意高徒,刚从西疆回来。”
几人相互见礼已毕,老鹿请示刘泽奇:“大少爷,上菜吧?”
刘泽奇点点头,吩咐老鹿:“开一坛麻姑酒来!”
麻姑酒,是为感激王母娘娘护佑,一个名叫麻姑的人用糯米、山泉、何首乌,费时九年酿造而成,王母娘娘后品尝后,大加赞赏并赐名为麻姑酒。此酒盛名天下后,趋之者若鹜,但由于工艺复杂、费时又久,所以极为稀少。听得是麻姑酒,孟创源很是兴奋:“刘公子大手笔,果然好酒!”
金松和兴致很高,凑趣地说:“不然,怎么对得起千里迢迢回来的你,和千里迢迢过来的鲵?”惹得刘泽奇、孟创源哈哈大笑。
看三人乐成一团,业师爷和凌守备不明就里,只好跟着发笑。好在几个家奴端着各色菜式进来,让刘泽奇赶紧招呼大家落座,算是化解了二人尴尬。
佳肴难得,美酒少见。再加上年龄相仿,几人推杯换盏间,凌守备、业师爷便和孟创源、金松和熟络起来了。
凌守备虽有些许战功,但近年来郁郁不得志,其正式官衔只是个千户,而目前的职责是尚书府护卫领队之一。守备,并不是常规官衔,只是战时职务。刘泽奇的刚才介绍的时候,挑了个他最为风光的“守备”名头,算是照顾他面子了,但同时也算是一定程度是被刺激到了他。以致凌守备多少有些郁闷,再加上同为习武之人,自觉不自觉之间便和作为主宾的孟创源多喝了几杯。
而业师爷是整个国公府、尚书府这两个招牌一套人马的庞大体系中,是所以被称之为“师爷”中最为年轻的,远远不及其他师爷受到尚书大人的待见。不过倒落了清闲,又因少了其他师爷的老气横秋,便时常被刘泽奇拉来当知客,满腔才智竟然沦落为佐酒笑谈。好在和凌守备二人惺惺相惜,私交颇好,隔三差五把酒言欢,抒豪情、发壮志。
原本多喝几杯也无需紧张,平时醉到日上三竿也是常有,只是今天业师爷还有个重要讯息没来得及传递给凌守备。所以,在眼见孟创源要回敬凌守备时,连忙抢先一步给孟创源敬酒,凭三寸不烂之舌,拉着他多喝了几杯。最后一杯还没完,金松和有意见了,对刘泽奇说:“贵府军爷、先生这个喝法,敢情是刘公子今天要留宿孟兄了吧?”
刘泽奇不以为意,只是说:“不是说了一醉方休么?”
孟创源放下刚和业师爷刚喝过的酒杯,也附和。业师爷却是端着酒杯递到金松和面前:“我业世祯是久仰金掌柜大名的了,也是常去金泰来贡献点碎银子的。今日是少东主为孟兄接风,我和凌守备自然有个先后。现主宾已敬,先替少东家敬金掌柜三杯!再借花献佛,一杯麻姑酒,表示我个人对金掌柜之敬重!”
刘泽奇和孟创源听完哈哈大笑,一个说:“闹半天是嫌没人跟你喝呀!”一个说:“我当他是提醒我,刘公子家军官、高才灌酒于我呢,原来是觉着自己被冷落了呀。”
原是一番好意提醒,致谢他积极应对金泰来的事。但见孟创源不以为意,大家都有点酒多,金松和自知辩驳无用,只好一饮而尽,顺势接话:“说好的一醉方休,你们可劲顾着自己喝,要知道我也是实在馋这麻姑酒呀。”
此话一出,大家哄堂大笑,共同举杯。亮了杯底,刘泽奇就忙吩咐老鹿再搬一坛麻姑来,又惹得大家喝彩叫好。趁大家高兴,业世祯连忙给凌守备使了个眼色。
两人之间这份默契自是有的,凌守备马上借口离席。见他离席而出,业世祯玩笑说:“好你个凌春波,这会借口离席,莫不是偷偷去茅房扣酒去了?不行,我得去看着。”逗得席上之人笑得东倒西歪,但又继续碰杯喝酒。
不时,二人联袂而入,自行端杯喝了一杯离席罚酒。凌春波喝完之后,又倒满一杯双手擎住:“凌某身负护卫之责,今日又是当值领队,不敢继续贪杯。大司徒的两府规矩森严,容我现行离席去巡视一番。”
业世祯先和他碰了,说:“少东家和两位贵客正在兴头,别磨磨唧唧,你快去快回,别少了麻姑酒又怪我们喝得太快……”
孟创源也碰杯喝了,说:“等你回来,咱哥俩继续划上几十回合!”刘泽奇、金松和只好放他离席,四人开始猜枚喝酒。只是不到三轮,老鹿便进来凑到刘泽奇跟前耳语了几句。
“叫他进来,”刘泽奇吩咐之后,有看着金松和说,“金寿正急匆匆找了过来,说是有要紧事。”
业世祯连忙起身,说:“即使如此,叶某先告退……”
孟创源打了个酒嗝,大喇喇地招手让业师爷坐下,说:“定是西域神药和刘公子妙计珠联璧合,未及出手便除一大患……”
听得孟创源表扬自己计谋,本就酒已上头,酒兴更足。生怕业世祯走了,少了些趣味,一边让业师爷坐下一边和孟创源碰杯。此事因金松和而起,于是他也端杯凑到一起,业世祯莫名其妙,也陪了一杯。
喝毕,金寿正进来。见几人酒已上脸,正犹豫怎么开口,孟创源却又指挥起来:“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消息,直说就是。”
见金寿正嗫嗫嚅嚅,刘泽奇也催促他有屁快放,金寿正这才期期艾艾把始末说了。原来,刘泽奇差人把浮卒散送到金泰来后,金寿正按照来人吩咐,把药涂到筹牌上,也提前把章老三给绑了,防止他来了破坏计划。自己守在边上,以策万全专,等福康来换筹牌。戌时四刻,福康一人前来兑换筹牌,递过去筹牌时,福康却并不伸手来接。嘴角一裂,鼻子一哼,说了声雕虫小技,就径直到牌桌上找其他人兑换了筹牌!
金松和先是问:“赔了多少?”
没等金寿正回话,刘泽奇也问:“有派人跟上吧?”
金寿正恭敬回道:“赔了六十多万,派去跟踪的人一会就回来了,说是不见了踪迹,还伤了四个。”
“竟有如此手段,能一眼就看出浮卒散?”孟创源有些不可思议,尔后气急,捏碎一个酒杯,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我定要这个福康死无全尸!”
业世祯原本稳重,奈何为了开解凌守备,今日是喝多了,也喝急了,实在没控制住表情,在听到福康二字时,脸上浮现一抹奇怪的表情。这自然被机警的金松和看在眼里,于是便故作轻松地问:“看业师爷表情,貌似和这个福康有什么交集?”
见孟创源和刘泽奇都盯着自己看,一脸期待的样子。虽然不知结果是好还是坏,为不引起当前不必要的麻烦,只得如实说:“哪有什么交集,只是今天恰好撞见而已。我有个同乡,名叫梁同典,在炎王府里当差,受玄王府的智囊贾师爷关照,这两年出息得很。”说到此处,业师爷不好意思地自饮一杯,接着说,“今日下午,寻思过去找他打个秋风,正遇到炎王府的何管家送一个青年人出门,青年人说了句‘福康先行告退,静候何管家佳音’。我听得真切,所以刚才孟兄提及,才觉得天下正有这等巧合……。”
金松和心思一动,不问其他,而是打趣问:“业师爷这秋风打到没?”
业世祯讪讪一笑,未作回应。刘泽奇倒是爽快,摸出两锭银子、一个金锞递给业师爷说:“我素来闲散,惯于娱乐,府上的事情极少过问。只知你们新来的师爷、文书,手头上确是不怎么宽松,但是也没想竟紧张到去寻同乡打秋风这份上。是我有失照应了,这钱你拿着先用,不够再说。”
见他说得真诚,今日又没见着梁同典,业世祯就一边接了一边说:“府上例银原是够日常开销的,只是最近在金掌柜处贡献得稍稍多了些……”
金松和爽朗一笑,指着金寿正说:“业师爷,这是金泰来主事的金寿正,再过去金泰来,直接找他拿百十两的筹牌,都不用知会于我的。”
金寿正自是连忙接话,业世祯也要客套一番。金松和、刘泽奇、孟创源却对视一番,相互松了一口气。终究是东家刘泽奇提议:“事已至此,明天照实汇报过去,再看安王爷怎么安排吧……”
见金松和点点头,孟创源举起酒杯:“业师爷这个秋风打得好呀,来,业师爷,我敬你一杯!”
金松和、刘泽奇也举杯跟上:“敬业师爷!”
业世祯红光满面,举杯相应:“敬少东家、敬孟兄、敬金掌柜!”
孟创源又喊:“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