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孑粗喘着气,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长街上人来人往,叶无孑就那样看了他许久,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敢去抱一抱他。
韩策被盯得一阵心慌,忙探手摸了摸叶无孑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还是真的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叶无孑反攥住他的手,认真反问:“那你呢?你的毒,到底有没有解?”
韩策心下剧烈咯噔一下,瞳孔微微放大,但很快反应过来,浅浅笑开:“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中毒的状态吗?我跑到这来买点心,不过是因为听这里的人说,只有这家的点心最正宗,所以才才想买来尝尝。我要是还中毒在身的话,我哪能跑这么远,也没心思买什么点心对不对?”
抽出被叶无孑握住的手,拿出一块新鲜热乎的点心,送到叶无孑嘴角,笑得愈发阳光热切,“喏!帮我尝尝,好不好吃。你要是觉得好吃啊,我们回到西域之前,可以向店家买下这做点心的方子来。这样回到中原,我就能一直做给你吃了!”
叶无孑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若有似无感受着传来的脉搏跳动,明明沉稳有力,规律有序,却总是让自己莫名心慌。
“小册子……”
她刚轻轻开口,便被韩策逮住机会将点心的一角送了进去。
“好吃吗?”韩策则像一只偷偷做了坏事的小狐狸,笑得温柔又得意,恍得叶无孑忍不住眼眶一红。
清爽香甜的味道溢满唇齿,咽到喉头竟有些许苦涩。
叶无孑拉起韩策就跑,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穿梭在人海中,疾驰而去。
寂静的小巷中,韩策小心地收拢着差点跑散的点心。
“你知不知道,你其实脸色很不好?”叶无孑站在他对面淡淡出声。
韩策手下一顿,继而抬头还是那样轻松自在的笑容,“你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干吗?你是不是担心我的身体?我告诉你啊,我真的没事了!好的不得了!要不然,你看哪个身中剧毒的人还有胃口,有体力,跑这么远买点心啊,对吧?”
拍拍叶无孑的肩膀,“安心啦!我还要陪你一辈子呢!不会这么早就撒下手不管你的。”
看着韩策脸上轻松温和的浅笑,叶无孑忍不住阖目,轻缓而又沉重道:“你也许不知道,我给你吃过的那药,是拉拉给我的,那药,只能一定程度上抵御毒性,却并不能解毒。”
韩策脸上的浅笑马上僵硬起来,语气也变得郑重了许多,“也许……也许我的体质与旁人不同,真的……真的可以百毒不侵的吧。”
叶无孑睁开眼,微红的眼眶中隐忍着淡淡的泪光,歪头看着韩策,脸上却是挂着浅笑,“百毒不侵?韩策,你惊才艳艳,才情无双,便是京城一众才子登科你也从未放在眼中,如此是不是便觉得旁人可任你肆意诓骗?”
“不是。”韩策立时否认又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所谓百毒不侵的体质,可谓万中无一。天生降世,根本不可能存在百毒不侵,若是要后天炼制,首先便需要经过极严苛的筛选,然后还需要更残酷的炼制过程。这其中,会有很大一部分经受不住这样的炼制过程,然后死在各种毒药毒性的反噬上。最后活下来的人,就会拥有了众人艳羡的百毒不侵的体质,可从此他的皮肤,他的血液,再不同于旁人,而是彻彻底底与毒融为一体,也成为了剧毒之物。”
“如此,你确定,你真的可以百毒不侵吗?”
叶无孑声色浅浅,字字却犹如一记重锤砸在韩策心头,让他心慌不止。
“为什么?”叶无孑缓缓靠近,逼视他的眼睛,不容他逃避,也不容他搅赖,“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回蝶谷,让谷主阁主为我俩证婚。你如今这副模样,可是要我不久之后带你的尸体回蝶谷?还是想让我守着你的愧疚过一辈子?”
手掌缓缓覆上他微凉的手背,“你说出来,我们一切都可以一起解决的。你事事瞒我,便是一直把我当做外人来防备,所以,对于你的一切,我都没有知晓的权利,可对?”
韩策瞳孔一缩,急急出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
对上叶无孑楚楚可怜的秋水剪瞳,韩策顿时心头又酸又涩,万分纠结动摇,没有丝毫抵抗力,忙偏过头去,避开叶无孑的视线,道:“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
叶无孑心下更急,“什么叫没有想好?我对你坦诚相待,将所有过往底细一并说与你听,我也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所以我不强求你也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我只不过想知道,你是否时刻平安,是否时时喜乐,是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同样无病无灾,康健安泰,仅此而已。”
韩策心头一紧,激动之下甚至几乎将所有与叶无孑坦白。蓦然瞳孔微缩,视线不经意落在叶无孑身后巷口一闪而过的袅袅身影,面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常态,抬手揉揉叶无孑的头发,笑得温柔如水:“好了。我知道了。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地随你回蝶谷见爹娘,然后让你爹娘放心把你嫁给我!”
明明此刻心头一片凄楚哀怨的叶无孑,听了韩策这话再也挤不出半滴眼泪,嘴角一抽,扒下他在头顶作乱的手,没好气道:“你想得美!我可没答应这么随随便便嫁你的!要想做蝶谷的女婿,武功可是最重要的一项考核内容。你最好还是想想,倒时怎么应付吧!”
韩策笑得狡黠,“多谢提醒。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安安心心地把自己准备好嫁给我就行了。”
叶无孑睨他一眼,悄悄回头向巷口睇去一缕视线,明明之前察觉到韩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人,所以才很快转换了态度,如今再看,那里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叶无孑拉着韩策回到客栈,将他强势地按在座位上,然后吩咐萧颂将镇子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请了来,给韩策诊脉,断测身体是否还有余毒。
韩策百无聊赖地躺坐在椅子上,任在场医者轮番摆弄,他也不介意,十分配合,口中津津有味吃着刚刚买回来的点心,喝着萧颂精心烹煮的茶水,悠然得很。
叶无孑一直神色严肃,精神紧绷着,眼睛几乎一瞬不瞬地盯着每个医者的诊查步骤,一点也不敢放松。
可几乎每一个医者最后都会看在诊费的面子上,说一句:“并无中毒迹象。”
每送走一个医者,萧颂的神色便会凝重几分,这些是叶无孑不曾察觉的。
直到送走了最后一个大夫,韩策便彻底轻松了一般,向叶无孑无奈地耸肩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叶无孑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还是不安心,但是也没什么别的手段了,一步三回头离开房间,转而去打探小元宝与太子的消息去了。
确定叶无孑走远,萧颂小步急走到韩策身边,不再掩藏面上的焦急,道:“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呀?好不容易叶姑娘愿意将所有事的重心放在你身上,你怎么又……?!你这让属下说你什么好!”
韩策马上收起叶无孑在时的轻松慵懒,丢下他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的点心,面色沉沉,叹了口气,道:“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让她再去与毒娘子拼杀吗?那个傻丫头。蠢女人,如果一旦坚决地认定了一件事,她根本不会顾及后果,完全不要命。至于毒娘子,我会亲自再去会一会她。”
萧颂痛心疾首道:“公子叱咤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算计委屈?那毒娘子又算个什么东西!若非公子还要忌惮暗处的势力作乱,也根本无需公子出马,只是公子动动手指,便可平了她的什么狗屁幽泉山庄!也不必为难至此了!”
韩策眼神幽幽落在一旁的点心上,忽然笑得温柔,语气又是一变,又轻又软,“此一番,倒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我从前竟不知,她会如此在意我的安危。”
萧颂被韩策一脸的痴汉笑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麻酥酥的,根本不忍直视,似乎并不怎么认同道:“公子也是,那叶姑娘的确有勇有谋,模样也算上乘,但性子并不怎么讨喜,一个姑娘家,也太暴躁了些。公子若是愿意,像她这样的女人,还不要多少有多少!公子也太执拗了些。”
话音落,萧颂便仿佛被一道道冷箭插在身上一般,遍体生寒。
蓦然抬头,却见韩策正以一种死亡视线盯着他。那眼神阴鸷冷寒,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直骇得萧颂赶紧闭了嘴,悄悄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仿若地狱使者一般寒如霜雪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地说着:“不会说话就最好闭嘴。如果觉得舌头没用,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替你保管。叶无孑不说之前锦衣卫四品佥事之职,手握金牌,便足以让你望尘莫及,让大多数男子自愧不如,就是如今的身份,蝶谷谷主与神机阁阁主的掌上明珠,身份之尊贵,比肩当朝公主也无不可。你眼界倒是十分高深,这样的女子,也想要多少有多少。抛去她的身份不谈,叶无孑的心志,气魄,武功,又是哪一样你能与之匹敌?你以为她当真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吗?即便我的身份,只怕她也早就猜到了。她不说,你便以为她不知道吗?不过蠢的是你罢了。”
极尽嘲讽一番,韩策还不忘补充道:“还有,叶无孑再如何也是我看中的人,你就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再有下次,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萧颂颤颤地忙不迭点头,垂下眼帘,根本不敢抬头看韩策。他怎么忘了,自家公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脾气!这几日韩策对叶无孑温柔细致,谦顺宠溺,让萧颂几乎忘记了自家公子本来应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