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大夫回到府中,对着床上的白衣男子手法熟练的进行了一系列急救措施。
叶无孑没心思观看,就站在门外候着。
日头升到正当空的时候,大夫才被随身的小药童扶着,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一眼看到守在门外的叶无孑,赶紧端端正正敛衽行礼:“大人。该做的草民都已经做了。至于公子究竟能不能挺下去,何时醒过来,就得看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叶无孑点头,“好。有劳大夫。我已命人备好了厢房,大夫先去休息吧,过一会儿,自会有人为大夫送饭菜过去。”
“劳大人费心。草民告退。”
叶无孑转身进门,在床前静静看了男子一会儿。
他脸色苍白的厉害,几乎没有丝毫血色,气息也时有时无,仿佛马上就回断气似的。
不过,不得不说,这男子五官倒是十分精致,透着温和清润的气质,鼻梁高挺,下颌弧线很是优美。身上虽然瘦弱的只剩皮包骨,但是骨相很是好看,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
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这等相貌气质,怎么会是普通人?
叶无孑看惯了韩策妖艳惑人的颜色,早就练就了一副对一般美男免疫的技能。
再说,她身边一向不乏美男,她自己也从不觉自己是个以貌取人的性子。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虽然长相精致,但也不会在叶无孑心底引起波动,反而只会让她更加警惕防备。
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出了门,等在廊下,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孙忠从高高的围墙外翻进来,落在叶无孑面前,没有其他人发现。
“大人,查到了。您救回来的那个男子,应该就是宇州城西郊外,迎水村人氏,家姓陆,名子州。自幼体弱多病,不能见风,一直卧病在床,被父母精心将养着。之前,陆家家境还算可以,维系一家人生活用度,也绰绰有余。不过,后来陆子州的弟弟,陆子絮长到十五岁,就染上了赌瘾,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渐渐败光了。陆家二老因为小儿子的所作所为,也生了大气,陆续染病去了。”
“陆子絮也因为在赌坊中欠下高额赌债,便不顾重病的陆子州,偷偷把自家房子抵押给了赌坊,又怕赌坊继续追债,就独自卷款逃了。”
“陆子州没了房子,便逼不得已流落街头。陆家二老没钱下葬,陆子州只能与赌坊签了协议,在赌坊上工半年,用工钱抵债。”
“昨日是因为半年期限到了,赌坊却不肯放人,所以陆子州才逃了出来,被当街殴打。”
叶无孑沉思片刻,又问:“所以,陆子絮到底欠赌坊多少钱?”
孙忠摸了摸头,“据说,抵押了房屋过后,还差三百两银子。”
叶无孑不以为然,“三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那妍香阁,不是还被陆子州的大伯母卖了三十两吗?既然三十两就可以买一个人,那么三百两对于陆子州来说,是在赌坊做工半年,就可以还清的吗?不知他们赌坊中做什么活计,半年可以挣三百两银子?还是一个有眼疾的人。”
“若说妍香阁,陆子州长相不差,不论是做个小倌,还是乐师,三十两买下来当摇钱树,还要符合常理一些。”
孙忠点点头,深以为然。
叶无孑又说:“若是能够在赌坊中找到,陆子絮欠下的笔笔具体账目,和陆子州亲手签下的协议,此事便能明了了。还有他那个所谓的大伯母,如果有机会问一问,应该也能把事情弄清楚。”
孙忠看着自家大人运筹帷幄的睿智模样,只觉自己眼里,对方都在发光,崇拜不已地盯着叶无孑,自发请缨:“大人,要不要卑职再去细细查一查?”
叶无孑眉尾轻挑,“你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把这些事情查清楚吗?”
孙忠认真颔首,“卑职虽然能力有限,但是我们锦衣使司的能人不少,能做这事的,自然也不少。只要大人您一句话,保证这事给您手到擒来。”
叶无孑斟酌再三,望向孙忠,叮嘱道:“此时不宜太过张扬。少带些人,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孙忠一一应下。
叶无孑又想了想,问道:“关于陆子州本人的消息,可还打探到其他的?都与我细细说来。”
孙忠也认真想了想,道:“呃~这个……也是他们街坊四邻说的,说陆子州小的时候,家境尚可,身体不好,不能和其他健康孩子一样出门玩耍,只能整日闷在屋里养病。陆家二老怕他一人闷出病来,就给他找了几个乐器师父。所以,陆子州学过一段时间的乐曲,对于吹笛,弹琴之类,还是很擅长的。”
“那陆子州的眼睛呢?也是小的时候出的意外吗?“
孙忠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也是陆家小儿子陆子絮在十三岁那年,调皮着上树去摘果子,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陆子州为了救弟弟,拼着病弱的身子,就跑过去接他,然后就被砸了一下,砸的不轻,不知道是伤到哪儿了,从那以后,陆子州就再也看不到了。”
叶无孑叹了口气,“真是个造孽的孩子。子不教父之过。陆子絮能养成如此顽劣不堪,没有担当的性子,与他父母的纵容逃不了关系。可怜陆子州,总是无辜受累,也是可怜人。”
孙忠见状,暗暗倒吸了口冷气,得!大人这是又犯恻隐心了!上次这么同情怜惜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在清谷镇,将又瞎又哑的阿束公子捡回来……
如今为了陆子州,又是这般。
当真也是造孽……
忽然不受控制地同情瞟了一眼阿束所在的院子,阿束公子难道要失宠了?
叶无孑一阵唏嘘,不经意间注意到孙忠的眼神,马上意识到孙忠的想法,脸色一沉,重重地咳了一声,道:“还不快去?!”
孙忠收回视线,一纵身,跃出了高墙。
叶无孑看孙忠走了,自己也忙了一上午,又累又饿,而自己守在门外,左右也做不了什么,索性直接离开吃午饭去了。
她一个人的午饭,三菜一汤,也已经足够满足自己的胃口了。
吃完了饭就犯困。叶无孑就近在小厅的矮榻上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到了下午。
叶无孑去看了陆子州,他依然在昏睡,气息不稳,不过脸色倒不像之前那样煞白,反而……通红通红的!
那种红,不正常。
叶无孑第一反应是,他发烧了。
赶紧吩咐小厮去唤大夫来。
大夫到来之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叶无孑帮不上忙,就躲在一旁看着,由那个小药童给老大夫打下手。
好不容易给陆子州降下温来,大夫又出了一身汗,又给碧溪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满身疲惫地回去休息了。
不过,这么一顿折腾,府中上下虽然没有几个人,但是也传开了。
大家都说,大人对刚刚捡回来的陆公子十分上心,不但找来城中名医特意来为他看诊,还为了给陆公子随时看诊,威逼利诱着让大夫在府中住了下来。
大夫给陆公子看诊治病的时候,大人不是在屋里看着,就是在门外守着,时刻不离。哪怕累了,也是在隔壁的小厅休憩一小会儿,就为了守着陆公子,生怕陆公子有个什么意外。
而府中库房里各种珍稀的药材,大人更是毫不吝啬,不要钱地都给陆公子用上,比如那些千年人参……
叶无孑摸着下巴思忖,嗯,这些话倒是也没错,但是老觉得哪里不对。
听上去好像自己很在意陆子州似的,分明就没有。
她是冤枉的。
人一多就容易口杂,三人成虎。难怪舆论口水也能杀人于无形……
叶无孑之所以不离开此处,一方面是为了注意陆子州,一方面是她还在等孙忠的消息。
既然有人给她做局,她倒不妨应了他们的心思,让他们觉得自己真的很在乎这个新捡回来的男人也好。
做戏也要做的真实一点。
叶无孑就一直呆在这个院子里,晚上到休息的时候也没回自己院子去。
陆子州半夜伤情反复,高烧不退,叶无孑也和大夫一起忙活,折腾了许久,根本就没怎么睡好。
等到第二日,叶无孑终于离开这里,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她看到了伫立在原处,望着自己沉寂无言的阿束。
他身姿挺拔,站立如松,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一棵枯树下,身形显得格外萧索。
他周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低落而悲伤的气息,怎么都无法令人忽视,好像被人抛弃的孩子,落寞极了。
偏倔强要强的很,站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谨守着自己的骄傲,不愿让人察觉到他的脆弱。
一阵寒风吹过,阿束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寒战,明明冻的发抖,耳朵和下巴都红红的,可就是没有移动一步,定定地望着叶无孑,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叶无孑对一旁的小厮问道:“我记得,阿束公子那里不是一早就吩咐送过去狐裘大氅了吗?怎么还穿的如此单薄?我瞧着,还是单衣,似乎连棉衣都没有穿。”
小厮浑身一抖,牙齿打颤,“小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啊~不过大人吩咐送过去的东西,小的可是尽数都送过去了,半点也不敢贪墨的!”
叶无孑白他一眼,“我知道。”
摇了摇头,还是没出息地走了过去,解下自己的白色毛绒披风给阿束披上,动了动唇,只有简单几个字:“天冷。你身子不好,冻着了,难受。”
没有什么华丽复杂的辞藻,却足够让人心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