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拓实原本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青色古堡,作为连杀多人的恶魔,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下地狱这么一条不归路。
为了完成他的计划,为了让片桐成为警方口中的凶手,为了让自己的谢幕富有推理小说的张力和戏剧性,他早就已经接受直面死亡的结局,甚至试图将自己的死亡当做诡计的一环。
——而菅野和灰原的推理显然是正确的。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在警方没办法赶到现场的情况下站出来担任“侦探”的角色,将众人引向他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可万万没想到会被“Grey”这个不速之客夺走了站在舞台上的光辉。没办法,失去主角位置的藤原只能硬着头皮即兴演下去,从站在台面上的侦探堕落成只能在地下活动的老鼠。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机会再更改自己的计划,名单上的人都得死。
“不得不说,藤原,你实在赶得不巧,前一阵子就有一位犯人企图利用我,利用我们警察的心理完成他的犯罪。我也为此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但至少这一次,我不会重蹈覆辙了。”菅野一边念叨着“最后一支最后一支”一边从烟盒里抽出香烟,结果滤嘴刚碰到嘴唇就被身边的少女抢了过去。
茶发少女对着藤原礼貌地微微一笑,以掩饰她和警察先生之间尴尬的冲突。
“说起来,菅野警官,还有几个谜没有得到解释呢。”她一边笑一边冲着菅野说道,笑里藏刀,看得菅野冷汗直冒。
“咳咳。藤原,你也是学生,我猜毒死泉田的氰化物是从大学的理科实验室里偷出来的。至于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将氰化物抹在泉田小姐的口红上的,我也没办法确定,毕竟这个手法可以在任何时间下进行,也许是在来城堡的路上,也许是来城堡之后,不过无论如何,你的计俩都成功了,泉田亲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涂了毒,于是被毒死。
再之后的机关弩箭伤人一事,我想这对于能够利用密道里的机关制造密室的你来说更是小菜一碟,灰原在密道的神秘房间里发现了这青色古堡的设计图,里面有对城堡内所有机关的详细记录,包括其位置和触发条件。而我看到机关弩箭的触发条件是‘远程触发’,你的手里应该握有弩箭开关,你只需要坐到正确的地方,确保弩箭刺进你的身体并避开要害即可。
至于大内田的死,也同样是利用机关制造的犯罪,不过这个机关更令人惊叹。毫无疑问,大内田是从上空坠落到那个剑尖上的,因为凶手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放倒沉重的雕塑,把大内田强壮的身体穿上去,更不要提还得在雕像四周围溅出血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让大内田从高处掉落。雕像的上面就是天花板,天花板的上面就是三楼最中央的房间,确切来说,就是间宫那实子搬到瞭望塔前居住的房间,在她搬走后,这间房间便空置下来,里面什么也没有......”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灰原接过话茬,继续解释道,“那里原本放着一幅画,著名画家目黑真司给间宫那实子画的肖像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这就给凶手制造了使用那个机关的机会——那间屋子的地板有问题,倒不是有什么一踩就会坠落的地板陷阱,因为那样无法解释大内田为什么会被‘横着’穿刺到雕像的剑上。
那间房间的地板会‘旋转’。
触发机关便是天花板上的吊灯。
您在杀害片桐之后就拿走了片桐的手机,并提前录入了一条发给大内田的信息,以‘不去就曝光那件事情’为理由威胁他去三楼的房间里。大内田刚走进房间,赫然发现原本应该挂在墙壁上的那实子的肖像画竟被挂在了吊灯上,而那幅画的底下放置着一把椅子,那把椅子正好坐落在房间的中轴线上。
‘那实子的画原本应该挂在墙上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想必大内田先生生前肯定有这样的疑问。不过既然是凶手叫他来这里的,这幅状态异常的画肯定有放置在这里的原因,更不要提还有一把椅子放在画底下,分明就是想让他把画取下来。于是大内田先生照做了。
他站在了椅子上,试图将沉重的油画从吊灯上取下来,结果,当吊灯失去油画的重量时,机关被触发了。脚下的地板突然顺时针转动,大内田先生和他脚下的椅子一起摔下三楼,那幅画也被大内田先生拽下去,和椅子一起被摔散架......”
安静地听完灰原的讲解,藤原轻舒了一口气,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只是单纯地杵在原地,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只能靠着坚硬的骨骼挺立着空虚的躯壳。
“至于您的动机......”灰原看了一眼菅野,示意自己已经不想继续往下说了。
菅野自然地接过话题,继续向下叙述。
“——复仇。当然是为了复仇。为了给四年前命丧火场的间宫那实子复仇。在你看来,片桐、泉田和大内田都是杀害间宫那实子的凶手,而南云,不......江南小姐,你发现那实子和她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当晚,那实子将‘宝藏’的秘密告诉了她,从而让她免遭大火侵蚀,嫉妒,愤怒,这也是你想杀掉她的原因,甚至要让她顶着片桐的名字死去......
我一开始以为,四年前的那一把火就是那三个人放的,又或许是他们不小心碰倒了油灯,从而酿成了火灾惨剧,但是我错了——刚才的火灾现场里有两个人的尸体,因为江南小姐逃了出来。其中一具尸体没有头部,那是片桐的尸体,你想毁尸灭迹,另一具尸体则是间宫家老夫人间宫增代的尸体。
间宫增代......我刚才在探索城堡密道的时候,见到了一具已经骸骨化的尸体,尸体的小腿骨以及脚骨都比平常人要细小,再结合她的性别,我有理由推断那具尸体才是真正的间宫增代,恐怕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么我们一直见到的老夫人又是谁呢?
我记得四年前的瞭望台大火,警方找到了十五具尸体,可还有一名女佣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
“西川睦美......”藤原念出那位女佣的名字,然后摇了摇头,“我也是今天才发现间宫增代夫人一直以来都是假的。停电的时候,正是这个疯子拉下了电闸,她手里拿着棍子,见谁打谁。那时候四周围都很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南云发了疯,拆穿了我的真面目,想要杀了我。当我发现间宫增代竟然在廊道里健步如飞,我就明白了一切。
这个疯女人竟然想趁着我犯下的这一连串事件杀掉间宫满和间宫贵人,把杀人的嫌疑推给我,从而独吞整座城堡和城堡里的宝藏,她被同样精通暗道的我暗算打晕。小小地逼问了一下,她就把当年的真相说了出来。”
“我猜,当年就是她放的火。”
藤原点了点头:“那个贪婪的女人因为打听宝藏的事情被间宫光纪夫人发现,所以被当场炒了鱿鱼,于是在和光纪夫人争执间失手打伤了夫人。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在瞭望塔里放起了火......
之后,在通过塔里的密道逃跑时,又撞见了想要从密道赶到瞭望塔里救援女儿孙女的老夫人,那个畜生又打死了老夫人,把她丢在密道里腐烂......然后偷偷又通过密道溜出城堡,在外面整容成老夫人的样子......”
说着说着,藤原的双眼里喷出怒火,双眼泛红,热泪盈眶:“那实子她......那实子对她来说只是‘附带伤害’......原本我的杀人名单里没有她,但是事已至此,我不可能放过火灾的罪魁祸首,于是我就把她绑在了床帐上,放火烧死了她,让她也尝尝那实子当年经历过的痛苦......
原本打算顺势把南云也给......结果还是被她逃走了啊。”
听到这里,灰原抬起头,感叹一般地说道:“其实,江南小姐也是因为你的怜悯才能从火场里逃出来啊。”
藤原抬起头来,用沙哑的嗓音询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和菅野警官一直不明白,四年前的火灾,为什么只有你们四个人能够逃出生天,剩下的人竟然全部都被困在了火场里。一直到大内田先生死后,我亲眼见到了目黑真司给那实子小姐画的肖像画,我才终于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实子小姐的肖像画,是画在防火布上的。”
灰原的话音刚落,藤原的肩膀就哆嗦了一下。
“你们当初,正是将肖像画蒙在了头上,这才得以冲过火场,生还下来的。”
漫长的沉默。
甚至可以说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藤原才终于开口:“你说的没错。火灾发生的那天晚上,我当时并没有在那实子的房间里,而是和几个朋友在隔壁。我也忘了我当时到底在干什么,也许在聊天,也许在喝饮料,我不知道......但当时的我认为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藤原的肩膀颤抖地更厉害了,他低着头,表情非常难看:“我不知道谁是第一个意识到着火的,我只记得现场一片混乱。浓烟从门缝里窜进来,我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温正在急剧升高,于是我闯了出去,想要回房间去找那实子,我打开门,发现火苗已经燃烧到了塔顶,很快就会把我们一起吞噬......
当时的塔顶,就像是人间炼狱,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我能清楚地闻见蛋白质燃烧时散发出的臭味儿,哭喊声,求救声,我亲眼见到我的朋友化身人形火球跑来跑去。
我吸入了大量的粉尘,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一边咳嗽一边流眼泪,什么都看不见。一直到一只手扯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到地上。
是大内田。那时候我只看见了大内田,他告诉我说我们得冲出火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他?大内田他们一直都在那实子的房间里,所以我以为那实子也跟着他,但没想到......
我们把水浇在身上,大内田不知从哪里扯下一块儿厚实的布料,让我们钻进去,然后一起冲出火场,接下来的几分钟就像是地狱,我......”
说到这里,藤原跪在地上呕吐起来,从嗓子里咳出清澈的唾液。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我不知道那实子不在,我不知道......等我们逃出来,我才发现那实子根本没有跟在我们身后!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内田手里拿着的破布,是那实子的肖像画,那是目黑真司交给那实子的护身符!!他可以看到未来!他看到那实子会被烧死,所以才会用防火布给那实子画了一幅画,让她带在身边!可是,那实子还是死了......因为,因为我们夺走了她的护身符......”
说到这里,藤原已经泣不成声,他用力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失控而又暴躁,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也被他甩到了地板上。
“藤原先生,冷静一点,往事已矣,你做什么也改变不了......”
菅野站起来,想要接近藤原,可藤原突然抽出一把锐利的匕首,对准了他:“别过来!”
与此同时,他将上身的衣服扯碎,露出了丑陋的皮肤。
为什么说丑陋呢?
因为纵使有防火布的保护,当年的火焰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要知道火焰灼烧留下来的伤疤是非常密集的,纹路也相当复杂,密集恐惧症患者肯定是见不得他的皮肤的。
“——我知道!那实子是抱着那幅画死的!她是抱着空荡荡的画框死的!你能想象到她有多绝望吗!?她知道那幅画能救她的命!可那幅画却被大内田他们抢走了!”藤原手中的利刃随着他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面对一个情绪崩溃,难以理性思考的人,菅野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制服他,更何况灰原还在场,藤原时不时地将刀尖指向灰原,菅野只好挡在她身前,试图让藤原冷静下来。
“藤原先生,请冷静一点。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抢走了那幅画吧......”
“哈!如果我没有证据,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出院的那天,我们四个最后一次见面,片桐喝多了,是她告诉我了一切。是她见到那幅画没有被火焰烧着,才会想到那是防火布。她和大内田当着那实子的面把那幅画拆了下来!而那实子那时被火墙挡在了另一边,他们明明可以披着防火布把她救出来的!可他们什么都没做,反而扭头跑了......泉田她,她亲眼看到那实子纵身走进了火墙,然后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我......”
泉田说她当时想要去救那实子,但是火势太猛,她还是被大内田等人拉走了。
泉田美夕虽然长得好看,但向来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也许不应该被当做“帮凶”,但藤原无法原谅她的冷眼旁观,她的死亡方式已经算是对她最大的怜悯了。
“冷静点,藤原先生,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了。这一切都结束了,这里没有你的仇人,请把刀放下来。”菅野伸出双手,一边试图规劝失控的藤原,一边寻找着机会试图将其制服。
可是失控的人下一步会做什么完全没办法预料,藤原在空中挥舞着利刃,让菅野完全没有接近他的余地,而菅野的身后,也有一个小小的力道拽着他,让他没办法冒险冲上去和藤原扭打在一起。
就在这时,楼上的幸存者们听到了藤原痛苦的嚎叫,一起赶到了二楼南云的房间门口。
藤原侧着脸,用余光瞥见了胳膊上缠着绷带的江南,她的怀里还抱着那实子的肖像画。
“......还有一个,”藤原对着画像咧嘴一笑:“我要去见那实子了,永别。”
“——等一下!”
菅野冲上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藤原一咬牙,将手中的利刃横向自己,划断了颈部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所有人都呆住了。
菅野跪在地上按住藤原的伤口,试图给他止血。
可是动脉的破损根本无力回天,藤原在地上抽搐着,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忽然,他看到那一片模糊之中闪起了赤红色的火光,那火光仿佛近在眼前,撕裂了漫长而阴冷的黑暗,向他招着手。
不。
不是火在招手。
而是那实子。
那个美丽的女孩儿正站在火里,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微笑。
“那实子!”
他飞奔上前,和火焰中的倩影拥抱在一起,脚下的火势也越来越猛,眨眼间就将两人团团包围,忽然狂风大作,冲天烈火将两人的身影吞入腹中,再也消失不见。
“......他死了。”
灰原移开沾满鲜血的双手,站起身来。
倒在血泊里的藤原向着天花板露出沉静的微笑,再他的眼眸里似乎仍能看到那实子那模糊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