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樱花盛开的日子，东京的街头总是会变得人满为患，不仅有好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不少来自外地的游客，再加上东京本地人也有赏樱花的习惯，给人一种“东京睡了一整个冬天现如今终于醒来了”的感觉。
“这个点儿，肯定哪儿都是人吧？”坐在汽车后座上的灰原趴在侧窗上，透过窗子望向外面的世界——她已经在医院病房里憋了好久了，现如今终于能够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心里怦怦直跳，激动异常。
“也未必。”菅野则是不急不躁地操控着方向盘，“目黑川长着呢，不用和那群外地人挤在中目黑，我们先去五反田，在那里看会儿樱花，然后再在附近找个餐馆吃午饭，之后一路北上，去目黑区大桥那边逛逛，然后我就带你去新宿御苑。晚上的话……机会难得，我也会带你在外面吃饭，你如果有想吃的东西，可以趁夜幕降临前告诉我。”
“行程听上去满当当的啊。”
“那是自然，毕竟是我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让医生允许我带你出院玩儿上一天，自然要好好享受才行——”说完，菅野笑着回过头来，“你也不想早早地就回到你的病房里不是吗？”
“嗯。”灰原点点头，“我甚至一点也不想回去了。呐，我说，带我回家吧，我想出院了。”
“那可不成。”
灰原鼓起脸颊：“凭什么你都能提前出院，我就不行？”
“我们能一样？你是小孩子，我是成年人。”菅野警觉地发现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给灰原带来了不良影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而你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没数，所以你要乖乖听医生的话。”
“可我就是医生啊。”灰原闹起别扭来，“我觉得我能出院了。”
“你是医生？”菅野冷哼一声，“说出去谁信啊？”
“你信。”
“哈！我信顶什么用？”菅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小哀在后排座椅上伸长的腿，“而且你的腿还需要进行治疗，待在家里可没办法让它们恢复。”
“我可以给自己制定康复计划呀，要是你不放心，也可以让安野木姐来检查一下我制定的计划，她不是曾经是一位很厉害的医生吗？你就像往常那样协助我进行康复训练……说不定还能好的更快呢。”灰原偷偷通过后视镜瞧了瞧菅野的反应，“我是真的不想待在病房里了，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憋死了你能负责吗？”
“我越来越后悔把你这个小鬼带出来了，得寸进尺。”菅野摇摇头，“不行，不能出院，你就老老实实地住在医院里，等什么时候医生说你能出院了，你再出来。在此期间，我都会在医院陪着你。”菅野顿了一下，“我整天睡折叠床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挺会念嘴……”
“嗯……”灰原偏头想了一下，坏笑道，“你也可以跟我挤一张床啊，我不介意的，就是如果被护士姐姐发现的话可能会误会。”
菅野回过头来白了灰原一眼：“又说怪话。”
“一点也不怪啊。”灰原还是那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我看那些小说，兄妹睡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告诉你啊，少看那些标题长的不行的小说，没有是一本正经的。”菅野蹙起眉毛，教育灰原道，“等我有空，给你买些名著回来。”
“可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会看那种书啊，我要是不看，不就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了吗？没有共同语言，就会被孤立……难不成你想见我被同龄人孤立吗？”灰原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看菅野的反应，“啊，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和哪个男同学走的近……”
菅野又回过头来看了灰原一眼，发现灰原在那里不怀好意的笑，看上去充满松弛感。
可是松弛归松弛......
作为监护人的菅野有些担心。
“——告诉我，你在学校的时候会不会和别人这样说话？”
灰原耸耸肩：“当然不会，我只有和你聊天的时候才会这样……”
“肆无忌惮。”菅野插嘴道，“没大没小。”
灰原瞪了菅野一眼：“才会随意一些……如果你见过小林老师，那你应该知道我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啊，嗯，姑且。”菅野点了点头，心里在纠结要不要和灰原转述一下小林的话，想来想去，他还是实话实说，不过并没有转述，而是用自己的语言翻译了一下，顺便表达一下自己的担忧，“你的班主任说你有些孤僻，再这么下去真的会被同班同学孤立，于是希望我这个监护人做点什么……”
灰原一听，一下子来了兴趣，因为这件事情和她密切相关：“之后呢？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等你苏醒，我会找机会跟你提一下这件事情……”菅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灰原，“但是我会尊重你的想法，如果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不会干涉，也希望小林老师不要介入。”
“你真是这么说的？”灰原有些惊讶，“还是说你在骗我，你的原话其实是‘等灰原醒了，我会好好教育她’？”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稍微有点，毕竟你也喜欢说谎。”灰原点了点头。
菅野感到有些伤心，为了让灰原相信他的话，他竖起食指和中指，以手指天：“我发誓，我就是这么说的。否则我今天就会被开除。”
灰原知道警察这份工作对菅野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对他来说算是“毒誓”了。
“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啊。”灰原笑着说。
菅野一时间拿不准灰原的意思：“你这是在夸奖我，还是在反讽？”
“当然是夸奖！”灰原说道，“不会干涉妹妹生活的哥哥，会帮妹妹说话的哥哥，在老师面前维护妹妹的哥哥——会这样做的哥哥难道不是好哥哥吗？搞不好，在小林老师的眼里，你已经被打上‘妹控’的标签了。”
菅野呵呵一笑：“那可就太糟糕了，我这个人，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和‘好哥哥’完全不搭边，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没有做哥哥的机会，而有这个机会的人，往往又会把它挥霍掉，就像我……”
如果一切都能重头再来的话，菅野肯定不会像当初那样对待光希。他肯定会好好呵护她，做好身为哥哥应尽的义务吧……
想到这里，攥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使劲，手心内侧沾满了名为懊悔的汗液。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现在又有一个机会了。”
“何解？”
“在外人看来，我也是你的妹妹啊……虽然是表妹。”
“哦，你是在委婉地向我表达，我对你不好吗？”菅野挑了挑眉毛，些许不满。
至少截至目前，除了带着灰原冒险而被铲车撞翻导致她身受重伤这件事情之外，菅野觉得他对灰原已经足够耐心，足够理智，足够友善了——现如今还有谁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没了。
她恐怕是独一份儿。
“当然不是。”灰原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在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了……过去没办法改变，唯一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别因为过去的事情把自己逼得太紧……”
竟然又被小孩儿给教育了。
菅野心想。
好吧，她说的很有道理。
菅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也没有多做回复。
可灰原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觉得我说的没道理？”她质问菅野。
“人啊，是很容易松懈的生物，如果不逼自己一把，是没办法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的。”
菅野就是这样，虽然知道灰原是为了他好，也知道灰原说的话有道理，心里虽然这么想，话说出口就会变了味儿。
从某些角度来讲，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有些相像——一样的不坦率。
“但你不否认我说的对，对吗？”
菅野“切”了一声：“小孩子的话，就算有道理，对于大人来说也不一定适用。”
“总是大人大人的，我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
灰原可以在别人面前装作小孩子，在佐藤面前，在小林老师面前，在同班同学面前，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在知道她底细的菅野面前，她就没办法容忍菅野总是把她当小孩儿看了。
她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听菅野叫她小孩儿，在她面前自称大人，心里就莫名其妙的不爽？
嗯，此题暂时无解。
“——哦，那么就算你现在十八岁，我还是比你大六岁。我今年二十四。”菅野摆摆手，摆出了这个简单易懂的算数问题。
“只不过是多吃了六年的碳水化合物罢了。”灰原调侃道，“搞不好这六年只长了体重也说不定……”
“喂喂，难道说你觉得我胖吗？”
菅野的身材其实保持的蛮好的，灰原之前“有幸”见过菅野刚洗完澡只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浴室时的场景……
额，确切来说是“不小心见过”。
过程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得出菅野“很健康”的结论，虽然不像那些整天泡在健身房里的健身狂人那般“浑身是块儿”，但看上去也很有力量感。
至少。
——让她印象深刻。
但是即便如此，灰原还在嘴硬：“不，你可能不胖，但肯定比我重。况且，你怎么总是在我面前强调你年纪比我大呢？你就这么想被我说老？那好吧，这次遂了你的心愿——老男人！”
菅野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体堵在了心口之间，让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再跟这个小妮子同居一段时间，非得被她活活气死不可。
他暗想。
其实他早就已经承认，灰原要比他聪明。
毕竟能研究出违反生物学的药品，他自然是无法望其项背的。
“唉。你虽然心智是个成年人，但是喜欢惹大人生气这一点儿倒是和小孩子出奇的像。”
“也许是我顺利融入了这个年龄段呢。”灰原搔搔耳垂，“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不就是要和监护人拧着来吗……”
“哎。”菅野长叹了一口气，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灰暗的未来，“你开心就好。”
灰原重新将视线移向窗外，漂亮的冰蓝色眼眸闪起光芒，因为她看到了栽在目黑川两岸的樱花树纷纷盛开，一片樱粉，霎是梦幻。
“我看到了！”灰原趴在侧窗，惊叫道，“真漂亮！”
“是吧？”菅野得意地一笑，“耐心一点，一会儿有的是时间看，先让我把车停在……额，我记得附近有个停车场来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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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野推着轮椅来到目黑川的岸边，灰原则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轮椅之上，被菅野带着在岸边欣赏美景。
河岸边上的空气十分清新，诱惑着灰原做着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直到把自己的脑袋搞得晕乎乎的，她才停下。
“——好漂亮。”
目黑川沿岸的樱花道上种了八百棵樱花树，绵延四公里长，放眼望去，一条向远方延伸的樱粉色直线绵延不断，这幅场景简直美得不真实。
灰原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起樱花树的树干，白白嫩嫩的手指肚沿着树干上的干裂树皮一路向下滑，滑着滑着，她又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围栏外的那些探向目黑川的长满粉色花朵的树枝，树枝已经被千千万万的花瓣给压弯了，看起来沉甸甸的。
菅野也觉得这幅景象很美，但是他的注意力大多数时间还是放在灰原身上。
因为比起樱花来说，这个轮椅上的少女反而更加迷人。
清爽的短发，漂亮的眼眸，精致的面庞，这些足够令人惊叹的樱花群丝毫不能掩盖她身上的光辉，反而甘心成为她的绿叶，衬托着她的与众不同……
——啊啊，灰原啊灰原，你到底上辈子做过什么，才能生的这么好看呢？
敏锐的灰原也察觉到了菅野那有些古怪的视线，偏起头问他：“别人都在看樱花，就你在看我……我有那么好看？”
“好看的很。”菅野点了点头，“比樱花好看。”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菅野的这般回答，灰原俊俏的小脸登时就红了：“你……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啊。”菅野耸耸肩，比刚才更为认真的打量起灰原的脸颊，“我是认真的，你真的很漂亮。”
“你你你……”灰原没想到菅野突然变得如此“直球”，一时间乱了分寸，“我还是小孩子呢！你可以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菅野的脸色立刻复杂起来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你长得漂亮又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别瞎想了，我可不想和一个小孩子谈恋爱。”
“即便如此……”灰原双手握拳，“还是怪吓人的。”
“哦，那我以后不说了。”菅野抬起头来，观赏起樱花。
听到这话，灰原心里反而又有些不舒服了，低头嘟囔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菅野完全没听见，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河川之上。
“看！灰原！是‘粉红之龙’！”菅野指着目黑川里的流水喊道。
“我看不到……”坐在轮椅上的灰原被栏杆挡着，面露难色。
菅野见状，立刻蹲在了灰原面前：“上来，我背你起来。”
“能行吗？”
“你不相信我？”菅野回过头来，鼓励灰原道，“快上来，要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灰原一咬牙，往菅野的背上一倒，下一秒，她的大腿就被菅野用手托住，整个人也迅速“长高”，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
正如菅野所说的那样，在目黑川上漂浮着被风吹落的樱花花瓣，花瓣随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流去，越积越多，绵延数米之长，就像是一条在水中遨游的樱红色巨龙，浪漫极了。
“春天到了啊……”
灰原的双臂自然而然地搂住菅野的脖子，不由自主地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