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因为菅野一开始就确定了凶手是内部人士,还是说他的嘴开过光,两个人在保安室从头到尾逐帧看了一遍监控录像之后发现在死者的推定死亡时间段内,还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不是外部人员作案。
说明杀害了友成警官的凶手就住在这栋公寓楼里,甚至就住在和他同层的六楼。
“妥了。”菅野难得在工作时间里露出笑容,“范围缩小了,就让搜查本部的人挨家挨户的查吧,一层楼十一户人家,抛去死者就剩十户了,凶手就在十户人里。先把六楼的所有人都集合起来,检查硝烟反应……
不过我要是凶手,恐怕杀完人会先洗个澡。硝烟反应查不出来东西,就得申请紧急搜查令挨家挨户的搜了,不只是死者推定死亡时间段里没有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一直到警察赶到现场,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出现在监控录像里——这就意味着凶器肯定还在这层楼里,应该是被凶手藏在了家中吧……”
“申请搜查令……这种工作不应该是我们干吧?”菅野身边的佐藤面露难色。
的确,申请搜查令这种事不是他们两个这种级别的警员能做的,他们顶多是整理出一份简短的报告,报告必须附上足以获得搜查令的证据,然后再交由中层管理签字,之后赶赴法院将报告交给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待命的“逮捕令官”。
只要警方提供的材料能够让法官满意,那他们就可以即刻签发搜查令。
逮捕犯人需要用到的逮捕令也是基于同样的流程。
“当然不是我们干!”
菅野立刻瞪起大小眼。
申请搜查令多麻烦啊,得做书面报告,得整理证据,得去找上级签字,还得把文件送到法院给法官过目,然后还得折返回搜查本部将得到的搜查令交给管理官,然后再带着人去搜查屋子——听上去就是苦力干的活儿,实际上也是苦力干的活儿,菅野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干苦力的骡子,这种麻烦事儿他才不屑于去干。
更何况,他还有比申请搜查令状更重要的事情做。
“那我们怎么办呢?”佐藤询问菅野的意见道。
“给小田切打电话吧,让他随便指使个谁去干这件事情好了。”菅野说完,转身离开了保安室。
佐藤一边跟小田切打电话一边紧紧跟在菅野身后,两个人走出公寓楼,坐进了车里。
菅野刚启动发动机,佐藤就把电话给菅野递了过来:“部长想和您说话。”
菅野看了一眼腕表,心道不妙,但还是接过电话:“喂?部长。”
“菅野,带着佐藤来我家找我一趟。”
“您家?”
“怎么了,之前不是来过吗?”
来过是来过,但是太远了。
菅野一点儿也不想去。
“只是有点儿远,估计要在路上花上点儿时间……”
“我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赶紧来,然后顺便把我送去警视厅。”
说完,不讲理的小田切挂断了电话。
愤怒的菅野降下车窗,作势要把智能手机丢出去。
坐在车后座上的佐藤眼疾手快地挽住菅野的胳膊,然后将菅野的手机递了上去:“系长,那是我的手机。”
话外之音是,要扔扔你自己的去。
菅野咂咂嘴,将佐藤的手机递回到她手里,然后升起车窗:“小田切让我去他家接他。”
“那我就——”很有眼力见儿的佐藤作势开门下车。
“他让你跟着一起去。”
“我明白了。”佐藤点了点头,试探性地指了指副驾驶席的位置,“那我要不坐前面?”
没想到菅野回过头来瞪了佐藤一眼:“后面乘不下你?”
“可一会儿部长要坐后排吧?”
“他还想在后面躺着?”
“当然不是,只是说我跟他坐一起会不会……”
“不会。”菅野的态度十分强硬——这副驾驶席你们谁也别想坐。
佐藤见菅野这个样儿,也不敢继续反驳了,只好乖乖地坐在后排座椅上,等待审判的降临。
XXX
菅野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车开到小田切的家门口,几乎是横穿了一整个东京都心。
他赶到的时候,西装革履的小田切正站在日式庭院的门口,右手提着公文包,低头看着左手手腕上的名贵手表。
菅野把车停在小田切的面前后就坐着不动了,佐藤见状立刻打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尾来到小田切面前,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又为他打开了车门。
“换新车了啊菅野。”小田切猫腰钻进车里,拍了拍后排的座椅,“不错啊。保险的赔偿款到位了?”
“嗯。”菅野没有回头,而是通过后视镜注视着小田切。
这个时候,佐藤突然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菅野几乎是条件发射一般把手往上副驾驶席上一按,然后向佐藤瞪起了大小眼。
两个人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
小田切注意到了,开口问道:“怎么了?”
菅野没说话,依旧盯着佐藤看。
佐藤十分为难,她既不能跟小田切一起坐在后排,又不能违逆菅野的命令坐在副驾驶席上:“我要不去打个车?”
“打车?打车干什么?你有别的事情吗佐藤警官?”
佐藤刚想回答“确实有事”,小田切就又开口了:“你的事情可以先放放,上车,我有话跟你们两个说。”
小田切这句话一出来,佐藤就走不了了。
她何尝不想上车,可一边是小田切,一边是菅野,两边人她都不想得罪。
——头疼。
没办法了,比起得罪菅野,她更担心惹小田切不快:“系长,我可以坐副驾驶席吗?”
“不可以。”菅野很爽快地拒绝了,“后面的座位还空着呢。”
佐藤看了看小田切向她投来的狐疑视线,勉为其难地挤出笑容。
“菅野,为什么不让佐藤警官坐副驾驶呢?”小田切向菅野抛出问题。
“不为什么。”菅野回应道,又瞥了佐藤一眼,“坐后面去。”
佐藤看了小田切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关上车门,又打开后排车门。
“——那我坐副驾驶总行了吧?”小田切问道。
菅野回过头来,对着小田切抿嘴一笑,答道:“你坐也不行。”
顿时,小田切心里闪过无数思绪。
——这臭小子到底想干嘛?
——是因为不爽被我临时征做司机所以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还是说他和佐藤闹矛盾了?
——又或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
小田切很好奇:“为什么?”
“不为什么。”菅野还是那句话。
可小田切又岂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人?
他追问道:“菅野,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佐藤刚把脚迈进车里,听到小田切说出这句话,又不动声色地把脚收回车外。
“示威?”后视镜里的菅野向小田切投去视线,“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我可不这么觉得。”小田切的语气愈发严肃,佐藤能看到他的眉毛都皱成了一个小球,“你应该用其他方式向我表达不满,不用把佐藤警官也牵扯进来。”
“我没有不满。”菅野终于回过头来,和小田切面对面道,“我之所以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席,是因为我答应过灰原这个座位只属于她一个人,我在等她康复……”
小田切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是菅野临时现编的谎言还是确有此事。
换做是别人,小田切会倾向于这是临时编出来的谎言。
但是菅野——他是真能做出来这种事儿,哪怕这件事儿会得罪同僚、得罪上司,他才不在乎。
紧皱的眉头立刻舒缓了起来:“你下次大可以早说。”
“这是我的家事,下次我也不会早说……”菅野回过头去,“佐藤,你要是不上车就帮我把车门关上,我还赶时间。”
佐藤向小田切递去眼神,请求允许。
小田切无奈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在车外站了大半天的佐藤这才敢钻进车里,带上了车门。
——真是不容易。
她心想。
佐藤上车后,菅野便驾驶汽车朝着警视厅的方向驶去。
XXX
路上。
小田切瞥了一眼绷直腰杆坐在自己身边佐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佐藤害怕他,不对,说害怕可能不准确,更准确的词汇应该是“畏惧”吧。
对上位者的“畏惧”。
在佐藤看来,小田切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从特命系调回搜一,也能把她从警视厅踢到地方上去。
面对强权,即便是像佐藤这样勇敢的警官也会俯首称臣……
接着,小田切又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菅野,此时的他正目视前方,认真地开着车。
如果面对强权选择不妥协,不低头,那就成了菅野,成了孤家寡人……
两个对比鲜明的例子此时此刻就摆在小田切眼前,这让他感慨万千。
——这绝非警察系统成立的初衷。
警察存在的意义应该是打击犯罪、维护社会秩序。
最不需要的就是政治斗争。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政治早就已经渗透到了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中,完全没办法避免。
想到这里,小田切忍不住开口了,嗓音却意外地变得沙哑起来:“菅野……”
“部长。”
小田切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白马警视总监之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是他很重视友成警官被杀一事,希望我们刑事部能够尽早还原真相,给友成警官的同僚,他的家人,以及社会公众一个交代。”
菅野微微皱了一下眉。
——警视总监什么都重视,以至于小田切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术。
但是说真的,菅野不知道白马警视总监是不是真的在乎友成警官的同僚和他的家人,警察官僚或许更在乎的是媒体的反应吧。
“就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这起案子应该不难解决。”
小田切知道,因为佐藤刚才已经把他们的发现讲了个大概。
“即便如此,还有一件事情你需要多加注意。”
“什么事?”
“枪支。”小田切说道,“最近东京城内发生了太多起涉及枪支的犯罪事件,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已经有媒体质疑我们警视厅对枪支管制十分不利了。退休老警察被枪杀——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您想让我做什么?”
“上头有意成立一个临时行动小组,主抓违法武器的地下销售。”小田切顿了顿,“我打算让你做这个小组的组长,领导剩下的人工作,如何?”
菅野想都没想地答道:“不干。”
坐在小田切身边的佐藤心里咯噔一声,就好像心脏一下子坠到了胃里。
——竟敢如此直白、不留情面地拒绝刑事部长小田切!?
要知道这可是刑事部长啊!
——疯了。
真是疯了。
菅野总是能够刷新佐藤的认知。
听到菅野斩钉截铁的拒绝,小田切也愣住了,他没料到菅野会如此果断的拒绝。
按理说,菅野应该会欣然答应才对啊,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工作内容,而且十分重要——取缔地下武器交易,如果成功的话可是天大的好事,毕竟黑市上每少一颗子弹,就有可能阻止一场谋杀!菅野为什么会拒绝?
“你刚才说什么?”小田切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耳背了,出于谨慎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不接受这项新工作。”菅野没有改口。
“这不是调职,只是一项额外的工作,如果你想要工资补贴,我可以帮你申请,这都是小事儿……”
“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接受一项我完成不了的工作。”
这个理由让小田切无法接受。
因为他知道菅野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他三天两头的往外面跑,根本不在警视厅里多待,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都对他有意见——就比如说参事官宇野忠义,屡次向小田切建议要“严惩菅野”,这件事情让小田切背负上了意想不到的压力。
“你的时间都用来干什么了?”从小田切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他有些生气了。
“陪床。”菅野也是很坦率地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又是那个灰原……”小田切先是小声嘟囔了一句,马上又气势汹汹地教育菅野道,“菅野!你是警察!你的职责就是破案!而不是陪床!”
“我知道,所以今天早晨您派佐藤来找我时,我二话没说就去了现场,并且给搜查本部找出了破解谜案的线头。剩下的工作即便是他们也能够完成了。”菅野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很好的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只是不接受您赋予我的新的使命,因为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情。”
菅野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小田切就没办法逼他接受了,他留着菅野还有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这点儿破事儿和他撕破脸。
“……你不干就算了,我去找别人干,不过要记住,以后你再想要回这份差事,可就没机会了。”小田切心里不得劲,觉得自己这次在面对菅野时占尽了下风,也不知道这个灰原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怎么把这条警视厅的鲨鱼栓的这么牢的。
——我改天也去医院看看她好了……
小田切心想。
“好,我不会找您要回这份差事的。”菅野在小田切的心口上补上了最后一刀,“您可以放心的把这项工作交给别人。”
本想通过刚才那句话挽回一点颓势的小田切被菅野的直率气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