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去世以后，母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开始对我和妹妹们很冷漠，原本一天中就有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中，现在哪怕是回了家也是一副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样子。
——也许母亲只是有些伤心，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或许我的妹妹也有着相同的想法。
不过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妈妈的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现在的她，在我眼里是那样的陌生。她每天都会对我冷眼相待，不会打我，不会骂我，只是不想看到我，每当我想要走进她的房间里时，她都会想出各种理由将我赶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除此之外，她也不愿意和我与妹妹一起吃饭。
在家时间也是越来越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大号妹妹有一天趁着妈妈不在的时候问我：“为什么妈妈最近对我们这么冷漠，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妈妈只是累了。她这两天工作很忙。”
由于我也不清楚原因，所以我只能对妹妹这么说。
自然，妹妹她也问过我，阿明跑到哪里去了，我不能告诉她实话，所以只能骗她说“阿明是被他的爸爸接走了。”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她问我。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能了。”
这段对话结束以后，我见到妹妹的脸上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失落。
于是我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表达我对她的爱意，也好让她知道就算失去了阿明，她还有我这个哥哥。
不过，现在再去回想那一幕，我想，或许妹妹脸上的失落，并不是源于得知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阿明了，而是源于她不像阿明那样能被亲生爸爸接走——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爸爸......
如果我没记错时间的话，二零一三年四月，妈妈有一天突然很早就回家了，跟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晚餐后，妹妹回我们的房间睡觉，妈妈则是单独把我拉到了她的屋子里，跟我说她要离开东京出差一段时间，归期未定，希望我能在此期间照顾好我那两个妹妹。
这是那段时间以来，妈妈第一次对我露出笑容，她还久违地把我抱进了怀里，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说是她这段时间冷落了我们，她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只是她最近太累了之类的......
——就和我的猜想一样。
她对我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她们，但是不要让她们出门去。”
“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我去出差了，这段时间你要一个人生活，明白了？”
面对妈妈的叮嘱，我连连点头。
为了不给妈妈添麻烦，我将这些妈妈对我提出的各类要求记在了本子上。
然后，妈妈还给我留下了五万日元，供我和妹妹们的日常开销。
“不要乱买东西，这是留给你们吃饭的，只能用来买饭，明白了吗？”
“明白了。”
说完，她将装着钞票的信封递给了我，让我妥善保管。
此外，她还特别叮嘱我要每天“记账”，就是在本子上记录今天的开销，等她回来了以后会去查看，以免我瞎买东西。
叮嘱完这一切之后，第二天，妈妈便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我记得，妈妈大清早五六点钟就走了，我因为被吵醒，所以悄悄地走出房间去送她，她见我起来了，对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放下行李箱，在玄关处对我张开双臂。
——她想抱我。
我自然一路小跑着过去扑进了她的怀抱。
妈妈的怀抱总是最温暖的，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当然，时间不会因为我这个小孩子的祈求而停止，电视上的搞笑艺人总是说，时间只会越过越快，我以前不这么觉得，现在则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大号妹妹起床的时候，妈妈早就已经走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大号妹妹开口说这件事，只是像往常一样热了牛奶，拿出袋装面包，备好早餐。
等妹妹洗漱完，来到餐桌前，她环视四周，问我妈妈怎么不见了。
“妈妈她出去了。”
“这么早就上班去了？”
“妈妈要离开一阵子。”我从金属锅里取出滚烫的牛奶盒，放在妹妹面前，“这几天都不会回家了。”
“哎？为什么？”
“她说是因为工作。”
“这样啊。”
大号妹妹不再问了，而是开始吃起自己的早餐。
这时，我回到房间，叫我的小号妹妹出来吃早餐，她今年已经四岁了，虽然不能说懂事儿，但也知道听我这个哥哥的话了，这还是给我省了不少事儿。不过她还是经常任性耍脾气，这一点让我很头疼。
我们凑在餐桌前吃完了早餐，妹妹们就回了房间，我则是开始收拾家，一直到中午。
我不会开火做饭，所以必须去外面买点东西。
但是一想到买东西，我就想起来了妈妈临走之前的叮嘱。
她叫我不要乱花钱。
我手头只有五万日元，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如果在妈妈回来之前就把这些钱花光可就糟了。
于是我想来想去，记起附近的学校门口好像有一家便当店，那家便当店的门面很小，不过便当种类很多，价格也不贵。还经常会摆放着几盒半价售卖的“精选便当”。
想到这里，我打定主意，决定离开家去远一点地方买那里的便当吃。
我穿好衣服就准备走，大号妹妹跑到玄关送我。
“——好好看家，我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
“好。”
我和她抱了抱，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头，踏着前一阵子妈妈刚给我买的新鞋离开家。
XXX
首先，这不是我第一次出来给家里人买饭，在此之前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了。
出了公寓小区，沿着街道一路往下走，在十字路口的右手侧就有一家便利店，我平时都会到这里购买晚十点以后的打折便当，这里距离一个贵族女子学校很近，在我的记忆里，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后面的店员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比我大很多岁的姐姐们各个都很好看。
——不过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还是我的妈妈。
说到底，也好在是因为便利店经常会换店员，所以就算我来过很多很多次，这里也没有人会记住我的长相，对我说上一句“又来买便当呀”。
街角的便利店是我走过的最远距离，因为妈妈不希望我在外面瞎转，所以我每次买完便当就会立刻原路折返回家，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
所以说，严格来讲，这一次是我来东京之后，第一次“超越自我”。
去到比便利店更远的地方，离那些高楼大厦更进一步......
从我和妹妹的房间窗台往外看，其实就可以看见那间中学教学楼的轮廓，白色的，十分显眼——这附近的楼都不算高，完全不比远方的那些高楼大厦，所以住在公寓比较高的楼层的我们还是能看到不少东西的。
我今天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因为我没有去过，所以我只能凭借我的方向感朝那个地方盲目地走。
虽然平时能看到，但真想找到那间小学校其实并不简单。
我记得我朝那个方向走了很久，大概，走了两个街区的距离吧，还是没有见到白色教学楼的踪影，我多少有些慌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对了路，于是站在十字路口左右徘徊——路口一般都会有标语，可是就算我会读标语上的文字，我也不知道小学校具体坐落在哪条路上。
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再糟糕不过了。
不过好在是，我遇到了一位好心人，听她的口音，她好像并不是东京本地人，她比我大概高出两头，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向我伸出来的手也干瘪无比，像极了冬天的树干。
“小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面对陌生人的突然搭讪，其实我一开始还是很抵触的，甚至萌生了想要“一跑了之”的念头。
就在我摇摆不定之时，这个老奶奶笑了出来：“我孙子也像你这么大了。”
我不知道她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开口问她，我永远不知道中学和开在中学对面的便当店坐落在何处。
“奶奶......请问，这附近的中学，要怎么走啊？”
“啊，你是中学的学生吗？当然不是啦！否则你也不会问这个问题，哎呦，你长得真俊，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孙子，我小孙子已经离开我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的这句话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这位老人家开始对着我絮絮不止，从嘴里吐出来的话全然和我刚才问出来的问题无关。
我只好再问一遍：“老奶奶，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走啊，我第一次来这附近，哥哥让我到那里找他。”
我自然不能说实话，只能撒谎。
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告诉了我应该怎么到达那边。
大概意思就是，我应该在刚才走过的那个路口左转，也就是说我走过了，已经将中学抛在了身后。
“谢谢您。”
因为害怕她又会拉着我絮絮不止，我在向她道谢之后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想这个老太太真是奇怪。
无论如何，经过这一个小小插曲，我顺利找到了那家会在中午售卖打折便当的小店，虽说打了折，但价格也不算太便宜，炸猪排的套餐打折后也要两百多，妹妹们的饭量比较小，所以她们两个人可以分一份，我吃另一份儿，两份就是五百日元左右。
同样的价格，五万日元够我买一百次这个便当。
每天要吃两顿正餐，按理说一个月绰绰有余。
但是，我也不能确定妈妈会不会在一个月之内回来......
——应该会吧。
——妈妈不会出差太长时间吧......
我心里没底，因为这是自打我记事起，妈妈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开我们。
作为家中的长子，在妈妈走后，我要承担起家中的一切事务。
之前我办错了任何事情，都有妈妈来为我收拾烂摊子，所以我不害怕。
但现在，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得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让我非常忐忑。
但我有意不让自己的忐忑流于表面，让妹妹们发现。
但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切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只希望妈妈能够早点回来。
我买好便当，就原路返回了，也没有在这附近继续逗留，毕竟妹妹们还在饿着肚子等着我。
XXX
我平常在家里，除了搞卫生，就是看电视，偶尔会和妹妹一起打打牌，现在她也会玩儿扑克牌了，她还是蛮聪明的，一教就会。
除此之外，我还会做什么呢？
我会看书，学写字，我和别的同龄人不一样，我没办法去上学，因此我获取知识的渠道非常有限——几本别的男人送我的书，几本被我妈妈从老家带过来的书，几本从古书店淘来的书和一本字帖就是我的全部资产了。
然后就是电视节目，不过电视节目没办法让我看到那个字该怎么写，所以我只能通过电视节目了解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没办法学习太多基础知识......
啊，对了，自从妈妈出差之后，我又多了一项新任务，每天晚上睡觉前在本子上记录支出。
买东西都是会有小票的，我就根据小票上的数字将今天的开销记录在小本本上。
我的字还是不太好看，但起码能看清，一列一列的数字记录在本子上，倒显得有点整齐......
等妈妈回来之后，我就得把这个本子交给妈妈检查，所以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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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妈妈走了一个星期还没回来，信封里的五张万元大钞只剩下三张，还有一堆零钱。
因为新家里没有电话，所以我也没办法联络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大号妹妹和小号妹妹今天一整天都在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只能敷衍她们说快了快了，可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妈妈会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午饭之后，我突然想起了阿明，于是我趁着妹妹们回到房间里睡午觉，偷偷跑进了妈妈的主卧，掀开床板，查看阿明的状况。
当看到袋子里面的东西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根本不是阿明。
而是一件很恐怖的“似人生物”，不对，“似人死物”。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所见到的东西，只记得我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梦到那个样子的阿明跑来找我，想要和我一起玩儿......
当时的我立刻盖上了床板，瘫坐在地，心脏咚咚直跳，就差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了。
大一点的妹妹被惊醒，来主卧查看我的情况，问我怎么了。
我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笑着说没事。
可我真的被吓到了。
在那时候起就发誓绝对不会再来探望阿明，我真的开始骗自己，阿明被他的亲生父亲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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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都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还是说人的真面目就是那样丑陋恐怖？
我不愿意相信。
最起码美丽的妈妈绝对不是那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