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早晨起床之后便去隔壁菅野的房间叫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给菅野打去电话才知道,菅野早就离开民宿去了岛袋神社,于是佐藤也只好空着肚子走山间小道赶去了神社。
等她按照菅野的吩咐走进神社背后的日式院落时,发现菅野正坐在纸门外的“缘廊”上,所谓的缘廊,就是向着房间外面突出来的一个小平台,木质的,头顶上是同样用木头搭建的棚子,可以用来挡雨。
缘廊在日式庭院中有着多重作用,就好比说在缘廊上方搭一根绳子,就可以晾衣服。有客人来了也可以不进屋,而是坐在缘廊边上接受款待,夏天可以坐在缘廊上乘凉,冬天可以坐在缘廊赏雪......
缘廊本身既不属于屋内,也不属于屋外,而是被夹在两者之间,充当一个“缓冲地带”的作用。
——恰恰就像佐藤美和子在警视厅中的作用。
菅野远远地便瞧见佐藤来了,于是向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身边木盘子里的早餐。
“——菅野警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菅野咽下嘴里的面包:“快点吃,吃完我们还有正事儿要办。”
“正事儿?”佐藤坐在缘廊边上,也不敢贸然去拿木盘里的早餐,因为她尚且不清楚这盘子里的东西到底是菅野从哪里搞来的,“是要继续调查那些册子吗?昨天还剩下几十人没有询问......”
“那册子已经没用了,我已经找到线索了。”说完,菅野将面包塞进嘴里,腾出手来伸进外套内侧,将一沓照片甩到佐藤的手边。
佐藤拿起照片,仔细端详起照片里面的人物,大多数都是几个女人的合照,只是其中有一个女人一直在重复出现:“这个女人是?”
“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可怜女孩儿的亲生母亲。”菅野一边咀嚼嘴里的食物一边说道,“死者的生母。”
最后一张照片是死者的面部特写,拿这张面部特写和照片中重复出现的女人的脸进行对比,很轻易就能发现一些十分接近的特征,鼻子,眼睛,还有嘴唇——是有点像。
“这是谁?”
“茶谷佐绪里,生于昭和六十二年,算一算,今年应该二十七岁了,她就是在这座美国岛上出生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说完,菅野用力拍了拍裤子上的面包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图库,手指肚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点开其中一张照片后递给佐藤。
昨天下午,他就把记录二等奖得主的花名册从头到尾拍了下来,存在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
佐藤接过手机,看到照片里赫然写着“茶谷佐绪里”这几个大字。
“——也就是说,这个人,之前在儒艮祭上中过奖,所以她也有那个行李箱......”佐藤点了点头,一切都联系起来了,“所以,您是怎么查出这个人的?”
“多亏了那位不称职的巫女。”菅野向背后的和式建筑努了努嘴,“昨天晚上她跟我说的。”
“岛袋君惠小姐?”佐藤面露惊讶,“您昨天晚上,是在这里睡的?”
“我没睡,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需要盘问她,于是就过来了,结果她在看到那孩子的照片之后突然说了一句‘很熟悉’,然后我就继续追问,最后问出来了茶谷这个人......不过我也不能保证死者就是这个茶谷的女儿,因为据巫女所说,茶谷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刚才给你的那叠照片里有她和她儿子的合照,你也看到了吧?”
听完菅野的叙述,佐藤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
“——那么这个茶谷,目前还在美国岛上吗?”
菅野摇摇头:“三年前的夏天,她带着孩子离开美国岛去了东京。”
说完,菅野指了指佐藤手中的手机:“她得到那个行李箱的时间,正好也是三年前的儒艮祭,从时间上来说是对得上的,所以这个女人的嫌疑很大。”
“那我们是不是要通知东京的同僚,让他们调查这个女人?”
面对佐藤的询问,菅野沉默了。
良久,他才回复到:“再等等,我们先在岛上走访一圈,调查一下这个女人的基本情况,毕竟巫女说她没有女儿,或许只是我们搞错了。现在就上报搜查本部为时尚早,我们应该先找到确切的线索才行。”
“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就要确定一下她到底有没有女儿,对吗?”
菅野点了点头,将手边的盘子推向佐藤:“快吃吧,好心的巫女小姐给准备的,吃饱了好干活儿。”
佐藤从木质盘子里拿起一袋儿椰蓉面包,撕开个口子:“我怎么没见到君惠小姐?”
“宿醉。”菅野轻描淡写地说道,“昨天她喝多了,拉着我聊了一晚上天儿,天快亮的那会儿倒头就睡,刚才起来想要做早餐,结果因为头疼的很又躺回去了。”说着说着,菅野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一副十分无语的表情,“当真是个不称职的巫女啊。”
实话实说,君惠这种随性的性格让菅野有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或许是时代的关系,现在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而往往就是这种性格的人最容易误入歧途。
有关君惠的话题到此结束,佐藤虽然对菅野的话感到有些疑惑,但是她也没有继续往下追究,佐藤在警视厅里呆了这么多年,学到的第一条准则就是“少问多干”。上司的私事儿最好少打听,这样对双方都好。
佐藤撕咬下一块儿面包,随后对菅野抛出问题:“如果要调查她的话,我们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警察署、学校、还有她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当然还有她以前住的地方。这座岛四面环海,渔民居多,有不少人这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人口流动并没有东京那么夸张,所以按理说,应该有不少人了解这个茶谷的情况......”
菅野将最后一角面包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又吞了一口温水:“我们分头行动,你去镇子上的小学,只有这么一所,听巫女说,茶谷的儿子之前上过一段时间小学,你去那里看看能不能调查到一些情况。我的话,去她工作的地方碰碰运气,之后我们在她之前的住处汇合,具体地址,我已经发给你了。”
面对菅野的安排,佐藤连连点头。
“——不过,这个茶谷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菅野抬起眼皮,眼神突然犀利了不少。
良久,才开口答道。
“——她是夜总会的陪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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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野按照昨晚巫女给他提供的地址一路找过去,发现夜总会的原址已经变成了一间开在海岸边上的小酒吧,白天也开门,给渔民卖卖啤酒什么的,菅野推开木门走进去,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见有人来了,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十分熟练。
“这位客人,要来点儿什么吗?”
“如果有咖啡就好了。”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菅野,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在岛上见过这么一号人物,立刻就明白他是来岛上旅游的客人,于是连连点头,热情地道:“有,有,想要什么样儿的?”
“最普通的那种。”菅野坐到吧台椅上,头也不抬地说道,“加奶加糖,双份糖。”
老板立刻去准备了,菅野则是将随身携带的烟盒和珍贵的银色打火机往吧台上一放:“这里能抽烟吗?”
“能,随便抽!”老板一边冲泡咖啡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
得到老板的准许后,菅野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用漂亮的打火机点燃香烟顶端的烟草:“——在这种四面环海的岛上开酒吧?生意如何?”
先是闲谈,然后再试图切入正题,这是菅野采取的策略。
“还行,岛上的渔民不少,忙了一天,有不少人会涌进酒吧里喝上一杯,能糊个口就算了,别的不指望。”老板一边笑一边说,“客人您不是岛上的人吧,是来旅游?来错时候了呀,夏天来才是最好的,现在岛上除了爬山和参拜神社什么也做不了——倒是可以潜水,不过让客人潜水的那家店最近关门了,店主有事去了东京......”
菅野冲着酒馆的大门吐出一口烟雾,然后继续问道:“不是来旅游的,是来工作。”
说完,菅野将双臂搭在吧台上,以一副不经意间提起的口吻说道:“我记得,之前这里还是一家夜总会,怎么现在成了酒吧啊?”
老板回过头来:“客人您以前也来过?”
菅野点点头:“来过,当时是为了参加儒艮祭,和我朋友一起来的。坐了好几个小时的渔船,到了岸边把早餐全吐出来了......真是煎熬。”
自然,这都是菅野现场杜撰出来的谎言,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哈哈,那还真是不容易。”老板笑着说,“那么,有没有抽到奖啊?一等奖‘儒艮之箭’,超灵验的哦!想必您也是为了那根箭来的吧。”
“是啊,本来一开始打算搞到一根箭送给女朋友当做护身符的,结果主办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给我。”菅野挤出苦涩的微笑,“那么多人才抽三根,怎么可能中奖啊!”
“哈哈哈!不少人都像您这么说,不过下次祭典该来还是会来,毕竟‘儒艮之箭’真的很灵验,绝对不是平常神社里卖的假货。”说到这儿,老板突然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向菅野透露道,“不只是您,还有不少上流社会的老板大亨们为了那根箭来岛上参加祭典呢,这年头,谁不想无灾无难的长寿啊?”
菅野只是笑了笑,然后立刻将逐渐偏离的话题拽了回来:“我记得当时来,这里还是夜总会呢,怎么没了?”
“哎呦,那可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酒吧老板将咖啡杯放在菅野的面前,然后又当着菅野的面将两包黄糖倒进咖啡杯里,然后又往黑色的液面上淋了些鲜牛奶。拉花什么的他完全不会,平常的客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渔民,也犯不上做的那么精致,也不会有人去欣赏,能把咖啡做出来就已经够用了。
“多谢。”
菅野开始用搅拌勺搅拌杯中的咖啡。
老板也开始回答菅野的问题:“——我呢,就生在这个岛上,土生土长,之前也是渔民,后来出海打渔,一不小心伤了腿,就把渔船给卖了,正好赶上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被福井县警抓走,地方空了下来,于是我就把这店面给盘了下来,做起了酒水生意。”
菅野喝了一口咖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真的难喝。
和家里做的差远了。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么偏僻的小渔村,不可能喝到什么好东西。
菅野咽了一口唾沫,脑海里回放的都是灰原端着咖啡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场景......
“哈......”疲劳的菅野用拇指肚抹了抹眼窝,想到灰原现在还在医院,他的心情就更是糟糕。
“——看来您很累啊,莫非昨天一晚上没睡?工作真是辛苦啊,要不要在岛上小住一会儿?从这里往东北走有一家民宿,开个房间睡上一觉比较好哦。”
“不用了。”菅野摆摆手,“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茶谷佐绪里。”
听到这个名字,酒吧老板的脸色很明显的为之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满脸堆笑的模样。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茶谷啊!”
“你知道?”
“当然了!这个岛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茶谷和我一样都是从岛上出生长大的,怎么能不知道啊?不过要说茶谷也是个可怜人,小时候,她的爸妈就因为海难去世了,她高中就辍学开始打工养活自己了......”
“高中就辍学了?”
“是啊,我记得一开始是在码头帮人点货,您想想啊,一个小女孩儿能干什么啊,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开始在渔港的办公室里干杂活儿......”
“她是有一个孩子吧?”
“您知道的还真清楚呢!她确实有一个孩子......”说着,酒吧老板偏起头来做出思考状,“说起来,今年也得十岁左右了吧?”
“十岁?”
“对啊。”
菅野记得茶谷生于昭和六十二年,满打满算,今年应该二十七岁,如果她的儿子今年十岁了,那就说明......
菅野咽了一口唾沫,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咖啡。
——这意味着在她极有可能在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她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
菅野呷了一口咖啡,好奇地问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酒吧老板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人鱼岛上是个未解之谜,没人知道......不过......”
菅野微微皱眉:“不过什么?”
“客人您为什么会对茶谷感兴趣啊?”
“我之前见过她。”
“见过?”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来的那次,这里不是现在的酒吧,还是夜总会呢,我和跟我一起来的朋友参加完祭典,就过来这边喝酒,当时负责接待我们的,就是茶谷。我印象很深刻。”
酒吧老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可是,这还没完,他又对着菅野露出一副十分微妙的表情,好像是在笑,而且笑的不怀好意:“那么,您应该也听说过一个传言吧?”
“传言?”菅野将杯壁抵在唇边,“什么传言?”
“茶谷她呀,私生活很乱的......”
浅褐色的液面捡起一圈圈涟漪。
“谁是那孩子的父亲,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