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到家的时候，灰原哀还在睡觉，她的房门紧闭，家里也是安安静静。
他在玄关脱下鞋子的同时又用力扯掉袜子，随后鬼鬼祟祟地走到灰原的房门前，轻轻地按下门把手。
门没有锁，于是他便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身材娇小的灰原在床边缩成一团，只占据了单人床左上部分的一个小角落。
菅野蹑手蹑脚地凑过去，饶有兴趣地观察起她的睡姿。冰冷的气场点缀着她温和的面容，睡着了的灰原褪去了白天时的“侵略性”，也同时隐去了那份不可忽视的强烈的存在感，现在的她，看上去真的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而已。
——真好看啊。
菅野在心里暗想。
——真想知道她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喜欢墨守成规的刺儿头警察也是一样。
少女姣好的容颜和她悲惨的经历很轻易地扣动了菅野的心弦，让他萌生怜悯之心和怜爱之情。从而迫使他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发誓，自己绝对不会重蹈之前的覆辙，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女孩儿。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不知何时，灰原已经苏醒，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了守在她床边的菅野，“没有人跟你说过偷看Lady睡觉很不礼貌吗？”灰原清冷的呢喃惊扰到了菅野的美梦，将他从自我的世界中拉了出来，“变态。”
“抱歉，我本想叫你起床来着......”菅野连连眨眼，然后转了一圈坐在地板上，背靠灰原的单人床，“是我吵醒你了？”
“嗯。你要赔罪吗？”少女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介意有个男人坐在她的床边，“道歉的时候要露出肚子才是最基本的礼仪哦。”
“哪里有这么奇怪的礼仪啊！不过，对不起，吵醒你了——话说我本来就是为了叫你才来的吧，干嘛要道歉......”菅野一边碎碎念一边放空大脑，熬了一宿的夜，他现在又累又困，几乎处在一个一闭眼就能睡着的状态，再加上灰原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让他非常放松的香气，这更加重了他的困意。
灰原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慵懒地伸出手来拽住菅野的肩膀，轻轻地捏上一捏。
她发觉菅野的肩膀很是僵硬，或许他真的很累。
灰原的脑海里闪过这样奇怪的想法。
“干嘛？”
“没什么......”
这是对于两人都有些意味不明的举动。
可两个人都懒得去计较。
菅野将头枕在床边：“还不起吗？又要赖床？”
“闹铃都没响呢。”灰原嘟囔了一句，仿佛是在埋怨打扰了她清梦的男士，“我不起。”
“好吧，那我也稍微......”菅野也没有多想什么，他闭上了眼睛，也想要休息一下，枕了一晚上的驾驶席座椅，现在他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彻夜盯梢了，突然来上一次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这一闭眼不要紧，他很快就坠入了梦乡，直到察觉到有些呼吸不畅，这才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有一只纤瘦的小手正用力捏着他的鼻翼，阻断了空气流通的通道，由此意识到自己呼吸不畅的原因：“——灰原？你干嘛！”
少女的小手明显顿了顿，而后噌地一下收进了被窝里。
菅野回过头去，发现灰原就侧躺在床边，和他近在咫尺，面露坏笑。
那双清澈无波、深邃空明的冰蓝色眼睛像是要把他卷进二十层楼高的海啸一般正盯着他看。不过菅野并没有对此感到抵触，而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清凉感”。
“——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灰原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后蹭了几厘米：“你要对小学生下手吗？不是不可以哦，不过要做好蹲监狱的准备呢。那么，菅野警官打算铤而走险嘛？”
“啧。”菅野知道这都是灰原的玩笑话，露出稍显无奈的笑容，“就不该跟你说好话......”
灰原莞尔一笑，稍显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也在她与生俱来的清冷感中增添了几分温暖和暧昧：“你是真的觉得好看？我的眼睛？”
“嗯。”菅野点了点头，“我是实话实说，蓝眼睛真的和你很配很配。”
“我姐姐也经常这么说。”
“你姐姐不也是混血吗？”
“嗯，她也是，不过她好像受我父亲的基因影响比较大，头发是黑色的，眼睛的话......”灰原愣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姐姐的瞳色了，虽然也是蓝色，但没有她的双眸那么蓝，而是那种有些暗淡的蓝色——啊，是“飞燕草蓝”。
灰原之所以会想起来，是因为她姐姐明美最喜欢的花朵便是飞燕草。
“飞燕草蓝是什么颜色啊？”菅野从没听说过这种蓝色，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这种颜色。
“自由的颜色。”灰原回答道，“就和她现在一样。”说完，她鼻头一酸，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
菅野回过头来，发现灰原的眼眶里正酝酿着泪水，亮晶晶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滑落下来。于是笑着伸出手去，用食指划了划她的鼻梁。
“干嘛——”
“怕水溢出来。”
灰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白了菅野一眼。
菅野也立刻回敬一眼。
双方打平。
但令人称奇的是，灰原发现方才在自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好像退潮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蛮管用的啊，菅野的这一招。
“——看你的样子，是没有见到阿玛罗尼吗？”
“嗯。她没有出现。”菅野的语气难掩失落，“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不会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被组织灭口了吧......”
当然不是。
她还活着。
灰原心想。
反而是想要灭她口的人死掉了。
不过这些事情显然不能告诉菅野不是吗？
她得瞒下去——直到有一天面前的人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谎言。
“谁知道呢，也许吧。”灰原突然皱起眉头，“——抱歉。”
菅野回过头来，满脸不解：“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向我道歉？”
——因为我骗了你啊。
瞒着你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做了一些你永远也不会认同的事情。
所以我才会向你道歉。
可我又不能告诉你真正的理由。
“——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呀。”灰原轻描淡写地回应道，“看你眼睛里的血丝，肯定是熬了一整晚吧？”
“谁让她的姐姐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呢？总要赌一把嘛。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呢？”菅野偏起头，“要怪就只能怪运气不好咯，否则现在我已经把那个杀人犯按在警视厅的审讯室里了！”
“我猜，你肯定没有按照约定呼叫增援吧？自己盯了一个晚上？”
菅野回过头来，表情僵在脸上。
看到他的反应，灰原心里却如释重负。
“你在我车里安了摄像头？”
“用不着。因为我了解你。”
灰原之所以会“默许”阿玛罗尼杀掉匹斯可，除了匹斯可见过小时候的她，所以必须灭口以外，还是为了保护菅野——她很清楚菅野不会老老实实地按照她的嘱托行事，如果她没办法和阿玛罗尼达成协议，那么一旦阿玛罗尼去看她的姐姐，守在那附近的菅野就会很危险，因为阿玛罗尼可能会把他当做组织的成员......
“大骗子！”灰原一记直拳打在菅野毫无防备的后背上，差点把菅野的心脏和肺一起从气管儿里打出来。
“——你还真是不留手啊。”
“因为我讨厌你了。”灰原冷哼一声，表情看似自然，眉头却是紧皱着，“你的错。”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菅野见灰原已经清醒了，于是打算起身，却发现灰原探出被窝的小手正轻轻地拽着他的衣服，于是他向少女露出宠溺的微笑，“既然起了就换衣服吧？你今天还要去上学呢，把你送到学校之后我也要上班......啊，该死的工作......”
灰原立刻松开手，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你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想要看我换衣服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应该不会让成年的你满意哦。”
“我......”菅野被灰原的话噎着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去·给·你·做·早·餐！”
斩钉截铁地说完，他气呼呼地起身离开，又自暴自弃般地摔上房门。
灰原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茶色短发，抬头看向房间的木门。
慢慢地勾起嘴角。
“真是笨蛋！”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在骂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