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回到二十二层时,折原拓磨正在前台旁站着等着他。
看他的样子,肚子应该是不疼了。
“嘿!菅野警官!你和老大聊的怎么样啊?”
“他欠我一顿打。”
菅野头也没回地回答。
他径直走进下行电梯,心里清楚折原拓磨会跟上来。
他只是懒得站在原地和折原磨嘴皮子。
“哦!”不出菅野所料,折原果然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那看样子还是聊得不错。”
折原原本以为菅野信之会毫不留情地教育朝雾峰秋一顿的。
“物理”教育。
“——守在朝雾门口的那两个保镖受伤了,但是伤的不重。”菅野并没有按电梯按钮,因为他现在要下到办公楼最底层的“地牢”去,同样需要钥匙卡,“我想你们内部应该有什么补偿机制吧?”
“当然了!为我们工作的人拥有完整的保障机制,像什么医疗保险、年金保险、雇佣保险、劳灾保险等等等等。你们警察有的保障,我们也一样有。”折原拓磨一边面露得意地回复菅野,一边摸出钥匙卡往读卡器上一按。
不需要按任何按钮,电梯便开始下行。
“你看,菅野警官,时代变了。换做是以前,黑道组织顶多会给自己的小弟办一场体面的葬礼,仅此而已了,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福利。而现如今黑道就是一门生意,还是合法生意。”
“——你在向我显摆?”
“当然不是了!我怎么敢拿菅野大人开玩笑呢!”折原拓磨坏笑道,“只不过菅野警官,我的意思是说,与其继续留在警视厅忍受千夫所指,不如辞了工作跟我们一起干吧——你知道,首领他很欣赏你,我也一样,我们都觉得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你在警视厅的福利,我们这里也可以提供,我们还能给你别墅、豪车、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让你持续赚钱,只是为了换来你的点头。”
菅野冷哼一声,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折原拓磨倒也没觉得奇怪,他其实在开口之前就预料到菅野会拒绝,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拒绝冬云派向他递出的邀请了,他要是突然答应才会让折原感到奇怪:“话说,这是我们第几次向你抛出橄榄枝了?”
菅野冷冷地答道:“我不知道,没数过。”
“告诉我,菅野警官,你哪怕有一次动过心吗?换做是别的警察,我不能说所有吧,但是至少大部分的警察,面对如此优渥的报酬,哪怕最后选择拒绝我们的提议,也会在心中纠结一番的——可是你,好像从来都没有纠结过。”
折原会问出这个问题纯属出于好奇:“所以,拜托了菅野警官,跟我说句实话,我们这么多次邀请你,你哪怕有一次想过要踹掉你的那些笨蛋同僚跟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吗?”
菅野瞥了折原一眼:“你真想知道?”
折原睁大眼睛连连点头,一副“我超想知道”的样子:“我想听实话。”
“实话就是,有那么一次,我确实犹豫了。”
说完,菅野垂下眼帘,似乎对那次犹豫倍感羞愧。
“真的?”折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被他视为徒劳的尝试也有那么一次接近成功!听到这话的他欣喜若狂,“告诉我,那一次我们开出了什么价码?”
在折原看来,如果那一次的开价让他犹豫了的话,只需要再往上叠加筹码,天平迟早会倾斜——说不定折原就可以完成朝雾的夙愿,让菅野脱离警视厅,加入冬云派,成为他们的得力干将。
可惜菅野后来的回答给折原浇了一盆冷水。
“——你们只是承诺说会帮我找到她。”
“她?”折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聪明的他脑海中很快便闪过一个佳人的脸,“哦......”随后,他便露出非常失望的神情,“......是爱花失踪之后的事儿。”
“是的。我的那些混蛋同僚不帮我,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这就是你们开出的价码,没有钱,没有豪车,没有房子,没有产业,但也确实让我犹豫了很久。”菅野说完,抿起嘴唇,“但是很可惜,你们再也开不出来这样的价码了。”
“的确。”折原拓磨点了点头。
因为爱花已经死了,冬云派自然也不可能开出与之类似的价码要求菅野宣誓效忠了。
“——不过我记得你最后还是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最后还是首领他大发善心,无偿帮你去找爱花,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动用了几乎所有冬云派的在职人员,把整个东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折原拓磨也回想起了那段峥嵘岁月,甚至露出十分怀念的表情,“在爱花失踪之前,我从来没觉得一条人命竟然如此脆弱,甚至说没就没......”
“——你这是在安慰我?”菅野歪着头,盯着身边折原拓磨看。
“当然不是!”折原被盯地心里发毛,扬了扬眉毛,“谁需要安慰你也不需要。”
“叮咚”的电子音回荡在两人耳畔边。
电梯也随之停了下来。
菅野抬起头,看了电梯控制台上方的电子屏。
上面没有 B1或B2这样数字。
只有 B这一个字母。
这便是藏身东云大厦楼底下的,被内部人士称之为“地牢”的地方。
这一楼层的功能可以从字面意思进行理解,就是关押“犯人”的场所。
不过冬云派和警察不一样,他们口中所谓的犯人就是一切和他们对着干的敌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个问题其实困扰我一段时间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穿过狭长的廊道。
地牢门口有冬云派的打手守卫在那里,见到折原拓磨,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
哪怕这个折原要比他们的岁数小不少。
“你又想问什么?”
“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我问出口有可能会挨打。”
菅野皱起眉头:“那就不要问。”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而且我觉得如果我试图自己调查真相的话,下场肯定会比挨打更惨——所以我想主动向你提问。”
菅野停下脚步,双手叉腰,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注意到,你的身边出现了一位‘新人’,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新人。”
菅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阎王面”重出江湖,吓出了折原一身冷汗。
“——你看!我说我问了有可能会挨打吧!”
“你和朝雾就那么喜欢调查别人的隐私?”
“我们一直在关注你,菅野警官,因为你之前是丸暴的人,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所以我们也要盯紧你的一举一动不是吗?”折原拓磨试图和菅野讲理,以免挨打,“有人发现你每天都会送她去帝丹小学上学,她长得和你完全不一样,她是谁?为什么要住在你家里?我真的很好奇。”
“她是我表妹。”
“骗人,你才没有什么表妹呢——她到底是谁?”
“她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菅野走到折原面前,“你不会忘了好奇害死猫的道理吧?”
“好吧,不管她是谁,你最好小心一点,因为这个女孩儿很奇怪。”
菅野皱起眉头:“你他妈在说什么?”
“我听说她好像聪明过头了,拜托,她才七岁,再天才也不能......”
折原拓磨一直在说灰原的事情,而灰原是什么,是菅野身上的逆鳞啊,折原这样来回拨弄菅野的逆鳞,纯属是自找罪受。
结果就是,没等折原把话说完,菅野就冲了过来,一把揪起折原拓磨的领口将他按在了墙边,凶神恶煞地警告道:“折原拓磨!你他妈给我听好了!灰原哀是我的表妹,我他妈才不在乎你相不相信,现在我告诉你她是我的人,在接受我的保护,你和你的暴力团别他妈用脏手碰她,假如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拿掉你的脑袋!我发誓!”
折原拓磨并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只是高举双手,做出一幅投降的动作:“好吧,她对你很重要,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现在除了光希,又多了一个软肋。”
“你他妈活的不耐烦了是吧!”菅野将折原拓磨的这番话视为某种实质性的威胁,于是一拳打在了折原的脸上,折原闷哼了一声,鼻孔里淌出猩红色的液体,“我们说好了!不要拿我的家人当筹码,如果你这么做,我就毁了你,还有该死的冬云派——爱花死后,我也已经死了,别挑战我的底线,你会后悔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菅野警官,你有很多敌人,那些敌人不像我们冬云派这样好心,无论这个女孩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都会把她卷入你的战争。”说着说着,折原拓磨吸了吸从鼻孔里流淌下来的鲜血,“光希大了,可她还小,你保护不了她。”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当然了,不是。我只是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这些年来你光是保护光希就已经煞费苦心了,现在又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灰原’。”折原拓磨摇了摇头,完全不能认可菅野的行为,“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菅野警官,你不是什么救世主,更不是保护者。你是鲨鱼,你以伤害我们这类人为生,不应该有什么‘族群’。
——你难道想让爱花的事情重演吗?”
“闭嘴!”菅野伸手按住了折原拓磨的嘴巴。
“呜呜呜——呜呜呜!”折原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却被捂住嘴没办法发出声音。
折原呜呜呜了半天,菅野实在是烦了,于是一把将折原甩到一边,然后仿佛窒息般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你打也打了,应该发泄完了吧?”折原拓磨用手背拭去脸上的血迹,“我也点到为止,见好就收——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这是一个局外人对你的忠告,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用你来提醒我。”
灰原的背后有什么故事,折原拓磨并不知情,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讲,折原拓磨冒着自己的被打的风险也要说这番话是为了菅野好。因为作为旁观者,折原看的要比菅野远得多。菅野的经历和性格导致了他根本不适合作为什么“保护者”,这身份对他来说太扯淡了。
因为菅野拥有太多的敌人,暴力团也好,杀人凶手也好,一些知道他大名的危险犯罪分子也好——尤其是他同僚中的那些“残次品”。那些人可不会像冬云派这般好说话,假如有朝一日,菅野和随便哪股势力发生了冲突,这些人的首选不是对付菅野信之本人,而是通过对付菅野的两条软肋:他的亲妹妹菅野光希和他的“表妹妹”灰原哀来逼他就范。
像菅野这样不怕树敌,而且已经四处树敌的性格,根本不适合作为保护者。
这就是折原拓磨刚才那一番话的真实含义。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菅野只适合光脚,不适合穿鞋。
如果他光着脚,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那么所有人都会惧怕他。
就像爱花刚死后的他那样。
毕竟失去理智的疯狗没办法交流。
可现如今他却穿上了鞋子。
道理不言而喻。
见菅野不搭理他了,折原拓磨只好带着他来到了关押那两个春吉会手下的牢房,菅野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那两个混蛋被绑着手脚,用皮带吊在金属架子上,眼睛上蒙着密不透风的黑色眼罩。
赤裸的上半身也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他们很明显是在这里受到了冬云派的“热情招待”。
“我希望你不介意,毕竟我们喜欢研究我们的潜在对手——”折原拓磨捂着自己受伤的鼻子走到其中一个人的面前,用手拍了拍那个人的脸,那人就像应激了一般猛地一哆嗦。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真乖!”折原拓磨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那就重复一遍你不久之前跟我说的,春吉会在东京行动的目的。”
“——我们,我们老大叫我们在东京开一家公司,做临时据点,然后......等落脚之后来找你们冬云派的茬儿,逼你们使用暴力手段。这会给我们一个,进军......进军东京的理由。”
折原回过头来,看了菅野一眼。
菅野虽然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是折原心里清楚,他肯定能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继续说。”
“——将会发生一场战争,而关东稻叶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二对一,你们输定了。”
“为什么他们会和你们站在一边?”
“因为原本、原本就是他们出钱叫我们进入东京的——他们说因为一个什么破协定,让他们没办法跟你们冬云派动手,这样会让他们被警察取缔,所以、所以才会跑到关西,希望让我们能出手帮忙。”
——原来关东稻叶会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菅野很惊讶,但还是强忍着这份惊讶,摆出一如既往的冷酷态度。
折原拓磨继续问道:“关东稻叶会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啊?”
“生意,我们本身对进军东京没有太大兴趣,我们只是为了合作,冬云派不肯和我们合作,我们就在关东赚不到钱,而跟稻叶会合作,可以让我们大有赚头。”那个春吉会的小喽啰慌慌张张地说道,“——因为冬云派不碰白粉生意。”
折原拓磨直起腰杆,回头看了菅野一眼:“如何?知道了这些情报,你打算怎么做?”
冬云派的规矩是不碰白粉生意,虽然这是暴利行业,但是隐患太大。
可关东稻叶会和关西春吉会都会做白粉生意,这让他们有了一个合作的基础。稻叶会为了把冬云派挤出东京,许给春吉会一系列好处,好处大到春吉会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于是两家达成同盟,准备对冬云派动刀子。
结果被冬云派这边率先发觉......
也难怪朝雾一心想让警察帮他动手,因为他如果率先挑起争端,搞不好就会酿成两大暴力团之间的直接对抗。
“我知道该怎么做。”菅野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很严重,菅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就再好不过了。”折原很满意,拍了拍手,叫来手下,“来,把这两个混蛋放下来,这里没他们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