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菅野回到家中的时候,灰原早就已经从阿玛罗尼那里离开先他一步到家了。
看菅野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又碰到难办的事儿了。
要说菅野不幸吧,次次大难不死,受万人指摘还能在这里活蹦乱跳。
但要说他幸运吧,怎么好像一有什么破事儿都离不开他呢?
——也是奇了。
灰原贴心地给菅野倒了一杯热茶,趁机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菅野也没吭声,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搁在了茶几上,意思是让灰原自己看。
灰原微微皱眉,将那名片捡拾起来,正反两面仔细看了看。
“——白色信金?听上去,像是一家借贷公司的名字。”
菅野捧起茶杯,点了点头。
灰原坐回到菅野对面的沙发上,来回摆弄着手中的名片:“那么,你是缺钱花了想要借贷?可我没听说过这家公司啊,要小心一些来路不明的借贷公司才好。”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我借贷。我好歹也是个公务员,养活你这个臭小鬼还是绰绰有余的!”菅野摇摇头,“我是在调查这家公司。”
灰原都已经习惯被菅野叫做“臭小鬼”了,虽然心里别扭,但她也没有浪费时间去计较:“为什么呢?你不是带着那个记者去解决铃木组的事情了吗?和这家借贷公司有什么联系?”
“说来话长。”
菅野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搞得灰原很是苦恼。
都一起经历过这么多风雨了,还有什么事儿不能跟她直说的啊?
就算藏着掖着,她早晚也能搞清楚,还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地向她坦白,这样倒还省事儿了。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菅野抬起头来,瞥了灰原一眼,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将今天他所遭遇的事情如实告知灰原。
灰原听完,先是震惊于菅野和冬云派首领朝雾峰秋之间的孽缘,而后又开始考虑朝雾峰秋的用意。
“这么听下来,我觉得朝雾这个人是在利用你啊。”灰原向菅野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你看,他调查不到这一伙儿......姑且叫‘新玩家’的身份,所以叫来身为警察的你来帮他调查一下,毕竟你们警察所掌握的信息肯定要比他多。”
“差不多吧。”菅野轻啜一口茶水,“不过你有一点猜错了。朝雾峰秋并不是调查不到这伙人的身份,而是正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他才会把这名片交给我。”
灰原眸色一暗:“为什么?”
“因为他的消息其实灵通的很,甚至比我们警察还要灵通。他是知道我们警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知道我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所以才会抛出这一个橄榄枝给我。”菅野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再次被这个朝雾峰秋利用了,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伙人来路不小,他没办法自己解决。”
“你已经调查到这家企业的背后站着谁了?”
菅野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花了我一些时间,不过还是搞清楚了,这群‘新玩家’来自关西春吉会,是关西最大的黑道组织。”菅野顿了一顿,继续解释道,“原本他们和关东的黑道有口头协议,不会跑到这边来发展,看上去他们现在不听话了,把手伸到了东京。”
灰原虽然不太了解这些黑道的背景,但是也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朝雾峰秋的意思我现在明白了,他想要我们警察出手把春吉会的势力轰出东京,否则他就会自己动手。”
灰原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是警方需要避免的吧,避免黑道组织之间的直接冲突......”
“是的。”菅野点了点头,“当初的‘新宿协定’,就是为了叫停关东稻叶会和冬云派之间的战争而签订的,我也是当事人。没想到,回到了刑事部还是会被这种事情给搅进去。”菅野生无可恋地摇摇头,“和暴力团交涉什么的最麻烦了。”
“既然这么下去有可能演变为暴力团之间的战争,我想警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这个来自关西的春吉会,明显没有按照规矩行事,那么警方出面小小的惩戒他们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菅野冷哼一声,说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春吉会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在冬云派的腹地开设高利贷公司,肯定是因为有这个底气。我担心的是,他们已经打理好了当地的警察,更有可能的是,警视厅里有人在保护他们。”
所以朝雾峰秋才会把这件事情捅给菅野,不仅仅是在告诉他有关西的暴力团不遵守规矩跑到了关东来,更是为了告诉菅野你的某些同僚已经叛变了,跑到了他们那边去。
“怎么能这样?”灰原惊讶道,“这这这.....我能理解警察和暴力团之间存在某些利益上的交换,毕竟谁也不能灭掉谁,共存保持和平是无奈之举——可,纵容暴力团扩张势力,又是另一回事了啊。”
“灰原,不是所有警察都和我一样‘无牵无挂’。”菅野抿起嘴唇,“暴力团拉拢警察的方式有很多,金钱自然是一方面,很多人在这一步就已经栽倒了。除了金钱,还有家人——就好比说你,或者是光希,暴力团没办法用金钱打动我,就把你们两个抓走了,如果我不帮他们,就杀了你们两个。
的确,我们是警察,但在面对暴力团的时候,我们只是一个单一的个体,你能明白吗?”
灰原连连点头:“不过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家人了?”
菅野愣了一下:“单纯就是一个例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灰原也只好一笑置之。
“——无论如何,萝卜加大棒,能守住底线的警察,终归只是少数。”菅野顿了一下,“法律固然有章可循,但执行者终归是人。而是人就有弱点,避不开。”
令人不悦的沉默持续了五六分钟,最终还是灰原先打破了沉默:“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回来的路上已经给钱行管理官打了电话,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行动。”菅野目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前任上司钱行身上,他目前的确可以介入刑事部里的所有案子,但是涉及到暴力团的事情毕竟不是刑事部的职责,而是丸暴的职责,“只能先等等看了。”
“那就,先吃晚饭吧,为了等你,我都饿的不行了。”
“你傻不傻?不会先吃?”
“一个人吃晚餐多没意思。”灰原白了菅野一眼,又冷哼一声,“别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菅野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没成想,这通电话竟然是泽口敦子打来的。
灰原步子一顿,停下来看着菅野,而后者则是在按下通话键的同时又按下免提键。
熟练的让人心疼。
出人意料的是,泽口敦子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救命”。
——她被人袭击了。
XXX
时间拨回到一个小时以前,泽口敦子从朝雾峰秋那里出来之后便立刻给副总编本多有里打去电话,然而遗憾的是,她的电话始终没能打通。
“真是的,副总编在做什么呀!”
泽口敦子站在东云大厦的门口躁动着。
心里止不住地犯嘀咕。
——朝雾峰秋说有人走漏了消息,将她要调查白色信金公司的事情捅给了该公司背后的暴力团组织。
而这个泄密者很有可能就是总编。
这就意味着,东洋新闻的总编和白色信金这家高利贷公司背后的暴力团有联系......
这还是泽口敦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道如此险恶,以至于可以让她的背后传来一股恶寒。
当然,她也考虑到了,同样知晓此事的本多有里按理来说也同样有泄密的嫌疑,但或许是基于女性的直觉,又或者是对同类的好感,泽口敦子不觉得本多有里是向暴力团泄露这条消息的人——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本多也被她给牵扯进来了,她说她会负责这次调查工作,所以按理来说,本多有里和她处在同一条战线,不可能是泄密者吧。
泽口敦子越想越不安,越想越不安,朝雾峰秋说她现在被暴力团盯上了,又说她现在有性命之虞,那......
那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报警?让警察来保护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走向距离东云大厦最近的交番岗亭,打算报警,可是刚走到交番门口,她便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说到底,朝雾峰秋和冬云派在此事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这一切的危险,都是从朝雾的嘴中听到的,不知真假,如果他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精心编织好的谎言呢?如果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菅野警官呢?
折原拓磨说朝雾峰秋和菅野信之很熟,听上去像是在套近乎,可如果说朝雾峰秋和折原拓磨的那一番话是谎言,那么......
——他们的目的,会不会是想借她的手毁掉菅野警官呢?
假如她在报纸上曝光一个警察和暴力团团伙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甚至和暴力团的老大是好朋友的话,菅野的职业生涯肯定就毁了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到底哪边是好人,哪边才是坏人呢?
她摸出手机,打算给菅野打电话,向他验证一下这个情况,可是刚把手机掏出来,她便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假如朝雾峰秋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假如她的确看走了眼,其实菅野根本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警察,而是和暴力团有勾结的黑警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找他也不安全。
连菅野都和暴力团有关系的话,那其他警察会不会也......
思维走到这里,泽口敦子已经完全应激了,因为她完全被搅进了一团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里,由此,她不再信任任何人,觉得任何人都有可能会伤害她。名为恐惧的心情不断地在她的心底膨胀,逐渐影响到了她的思维,使她没办法像平常那样理性的思考。
“——这位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身穿制服头戴警帽的警察从交番里走出来,向泽口敦子搭话道。
可泽口敦子正在发呆,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个警察。
“——小姐,您还好吗?”
“您需要帮助吗?”
直到警察碰到了泽口敦子的肩膀,泽口才猛地回过神来,用力将警察的手甩到一边,她现在看谁都像坏人,只想赶快回家,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躲起来。
“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不。”泽口敦子摇摇头,“不需要。”
回答完警察的话,泽口敦子仿佛逃命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街角的地铁口。
在回家的路上,泽口敦子突然觉得回家也不靠谱,毕竟自己长期住在那个公寓里面,如果有人想伤害她的话,完全可以去公寓找她,于是她便打定了主意,她要先回家收拾东西,然后找一家酒店住一晚上,在此期间想想别的办法——至少要先找个信得过的警察。
回到家,泽口敦子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立刻冲进卧室取出行李箱,开始把自己的觉得珍贵的东西一股脑地丢进打开的行李箱里,藏在家里的钱、一些妈妈留给她的首饰都要带上,然后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充电器等必备用品......
就在她忙的不可开交时,公寓的房间门突然被人从外侧扣响。
泽口敦子的身体猛地一震,愣在原地。
可急促的敲门声很快又让她回过神来。
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走进厨房,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藏在身后。
“——是谁?”
“我是楼下的邻居!”外面的男人喊道。
“邻居先生,我现在有些不太方便,所以......”泽口敦子顿了一下,“请你改日再来。”
泽口说完这一番话后,门外没了声音。
正当她以为“邻居”离开了,准备返回厨房放下手中的刀时,公寓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泽口立刻意识到,门外的“邻居”正在踹门,她在原地呆滞了那么一两秒,这才想起要报警,可她刚跑进卧室,摸到手机,门外的人便踹开门闯进了屋子里。
西装革履的暴徒凶神恶煞地闯进她的卧室,虽然两手空空,但依旧很有压迫力。
泽口敦子立刻放下手机,用颤抖的双手拿起菜刀:“你们别过来!”
“臭婊子,这只能怪你自己。”
说完,那两个人便冲了上来,泽口敦子拿着菜刀在空中乱挥,或许的确刺伤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臂,但她也几乎在一眨眼之间被人撂倒,手中的刀也掉到了地板上。
“——要怪就只能怪你做了一些无用的调查啊!”
其中一个男人骑在泽口敦子的身上,用双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敦子顿时觉得自己的气管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完全喘不过气来。大脑的缺氧让她失去了理智,只能胡乱地去抓身边的东西。
终于,她从一堆软绵绵的衣物中摸到了她丢进行李箱中的水瓶,抓起水瓶的末端,对着那人的额头猛地一挥。
她只听见了一声闷响,方才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立刻消失了。
可很快,另一个用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硬生生地拖到了另一边。
她双手捂着头,因为疼痛不停地惨叫着,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帮她。
恐惧和绝望在此时充斥着敦子的脑海。
她止不住地去想自己将会遭遇什么,会不会被他们杀掉。
另一个男人将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然后半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她的侧额。
这种感觉很疼很疼,她一边哭喊一边流泪,直到那个男人将锋利的小刀横在她脖子上叫她安静,她才强行忍住痛苦,只能在那里呜咽。
“——喂!听好了,这次留你一条命,不要去调查那家公司,明白了?”
“否则下次在遇到我们,你就死定了。”
说完,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甩在了泽口敦子的脸上。
“——这是给你修门的钱。别想跑,跑到哪里我也会找到你,明白了?”
“明白了就点头。”
泽口敦子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男人终于将他的小刀收了回去,然后将他的膝盖移开。
可下一秒,敦子便听到了另一声闷响,接着便觉得一个男人的身体倒在了他的身上。
“——喂,把这两个混蛋带走。”
接着,意识模糊的敦子听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又朦朦胧胧的看到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被人拖走。
接着,那个年轻男人蹲下身子,拍了拍泽口敦子的脸:“喂,还活着吧?喂!”
“看来还活着呢......”
他用一个冰凉的坚硬物体拍了拍敦子的脸,然后又将那东西塞进了敦子的手心:“醒了之后就给菅野信之打电话,你认识他吧?”
“——我可告诉你该怎么做了啊。”
说完,年轻男人站起身来。
这也是泽口敦子在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