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去警视厅报道后，菅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丸暴办公室。
最近几日，整个组织犯罪对策部都陷入了一个“低气压”的环境中，这是由于前些天东京城内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个曾经为关东稻叶会工作过的毒贩在警察的盯梢下从交易现场逃跑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问题是他在逃跑的途中残忍地杀害了一名放学回家路过此地的高中生女孩儿。
这个毒贩当时很有可能嗑嗨了，再加上被警察吓到，成了惊弓之鸟，这才让那个和他遭遇的可怜女孩儿惨遭毒手。
菅野也去过现场。
也亲眼见到了那个女孩儿的尸体。
她是被匕首一类的利刃割喉的，靠近人行横道的灌木丛中被淋满鲜血，十分骇人。女孩儿的脖子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豁口，皮肉、毛细血管儿、静脉、动脉全部被割开，整个脖子的皮肉就像是被翻过来一样丑陋。
当天晚上，和菅野同组的警察没有一个人能吃下饭。
因为他们不仅见到了女孩儿的尸体，还见到女孩儿父母哭喊着让女儿快点回来的那一幕。
——如果这个毒贩没有跑的话......
是不是这个女孩儿就可以按时回到家中，吃上妈妈早就给她准备好的香喷喷的饭菜。
是不是这个女孩儿会在日后像他那般考入东大，成为某个领域的佼佼者，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中有所作为。
想必她也可以找到自己的真爱，和自己的另一半结婚，像父母对她那样精心抚养自己的下一代......
然而现在思考这些都毫无意义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她十七岁那年的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她却永远停止了呼吸。
想到这里，菅野降下了爱车的车窗，试图让涌进车里的冷空气刺激一下自己有些模糊的意识。
毫无疑问，这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是警察的过错。
归根结底，惨剧发生的缘由，还是因为警察没能成功收网，明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明明那毒贩已经钻进了这张网里，可警察还是让他给逃跑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现在反思已经来不及了。
他就是发现了端倪，逃跑了，这才使得一个年轻的生命遇害。
警视厅原本打算把这一细节压下来。
可是遇害女孩儿家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名叫做“越水七槻”的侦探，那名侦探公开指出是警察的行动失败才导致凶手情绪失控，杀害了过路的高中生少女——此事一出，社会舆论一片哗然，所有主流媒体不由分说地对警视厅一顿口诛笔伐，而少女的父母也纠集不少亲朋好友在警视厅门口抗议示威，要求警方给出交代......
这段时间，警视厅一点儿都不太平。
就是这样一个多事之秋。
菅野能够理解女孩儿的父母，毕竟他们家就女孩儿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拉扯大，竟然遭此飞来横祸，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个时候，侦探再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被杀背后还有隐情”，父母自然会追究下去。
“侦探啊侦探，又是侦探......”
菅野长叹了口气。
“一个工藤新一还不够。”
作为警察的菅野可谓是相当郁闷，虽然此事都要怪警察失误，可侦探在警察方面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做出如此发言，将整个警视厅架在火上烤，以至于现在很多工作都需要耗费成倍的人力物力甚至财力去做——百害而无一利。
听说広报课的警察专门去找了那个叫越水七槻的女侦探谈话，不过具体情况，身在漩涡中心的菅野就不太清楚了。
现在警方能做的，除了向孩子的父母公开道歉，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那个丧心病狂的毒贩。
道歉的事情，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做到，提前让人写好稿子，背过，对着少女的父母、对着媒体的镜头复述出来就是了，最好再添加一些个人情感，让媒体明白警方对此事有多么惋惜，这样一来，虽然平息不了众怒，但至少可以及时止损，挽回一部分已经碎了一地的口碑。
接下来，再发誓自己会尽一切所能抓捕凶手归案，给女孩儿父母一个交代，告慰女孩儿的在天之灵......
然而上级只管说话，最麻烦的事情，还是得由菅野这样的一线警察去做。
而这个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自从那个毒贩从天罗地网中逃之夭夭后，就消失不见了。
丸暴警察们加班加点，试图从各路线人那里收集情报，但是没有一条线索能供警察找到他。
好不容易压制了媒体的声罪致讨，要是再迟迟拿不出进展，警视厅又会经历又一轮的腥风血雨。搞不好得有不少人被停职，甚至下放。
此情此景，菅野怎么可能还安然地坐在办公室里。
这不仅仅事关“警察”的脸面，更是为了那个女孩儿，同样也是为了警察的职责。
......同时也是为了爱花。
试想，这么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还在逍遥法外，若是爱花哪天下班的时候不幸碰到他了呢！？
如果爱花遭遇毒手，菅野会崩溃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爱花的安全，菅野也得做点什么。
于是他联系了一个自己不应该联系的人——朝雾峰秋。
朝雾峰秋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山头上的霸王，一度在地下世界呼风唤雨。
再加上他对毒品交易向来是持否定态度的，所以菅野觉得或许此人能助他一臂之力。
当然，不可避免的代价就是，菅野得欠他一个人情。
没办法，事到如今，菅野只好铤而走险。
一天之后，朝雾峰秋的手下折原拓磨联系了菅野，说朝雾想见他。
说是朝雾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
——专业人士出马就是不一样啊。
于是菅野便“单刀赴会”了。
走进坐落在港区的东云大厦，朝雾像往常一样给了菅野“宾至如归”的感觉，二把手折原拓磨亲自跑到停车场接他，一路上又有不少西装革履的“打手”夹道欢迎，如波浪一般向着他鞠躬。
搞得他好像什么首相一般。
折原拓磨还为此调侃道：“就算是首相亲自来，冬云派也不会给他这种待遇。”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身为警察的菅野会在冬云派享有这种待遇呢？
还是因为菅野曾经救过这个朝雾峰秋一条命。
折原拓磨带着菅野走进朝雾的办公室，朝雾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只不过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抽烟，而是端坐在沙发上，直面防弹玻璃窗外面的景色。
“——东京的白天可真漂亮啊，你觉得呢？”
菅野走过去，并没有回答朝雾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地摆明来意：“——折原跟我说你找到那个混蛋藏在哪儿了。”
“没错！他根本没有离开东京。”
“没有离开？”菅野多少有些惊讶，因为换做是平常的毒贩，如果发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肯定会想尽办法逃之夭夭，离东京越远越好。可朝雾却说此人没有离开东京——要知道他完全可以趁着警方围着死者团团转的时候趁乱溜出东京的啊。
“当然了，他没有钱离开东京，而且你们警察四处都有盘查车辆的哨卡，他不敢冒这个风险去冲卡。”朝雾峰秋将左手按在沙发把手上，确切来说，是按在放置在那里的文件上。
菅野自然也发现了那份薄薄的文件，于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就是一个地址，你还煞有其事地打印了一份文件出来？”
“不......你想错了，这份文件里并不是那人的地址......”朝雾的语气有些许犹豫，同时，他又用手指敲了敲文件的封皮，这是一个人焦躁不安的表现，菅野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朝雾如此焦躁不安。
“那这是什么？”
“一些附带的彩头。”朝雾峰秋权衡再三，拿起那份文件，轻轻地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放，“你先坐下来，我们来聊聊。”
“——我赶时间，你直接告诉我他在哪里住着，我立刻就走。”菅野不想领朝雾的情，因为没有一个正直的警察希望和暴力团，尤其是暴力团的老大独处太长时间。
这就像是在和恶魔对话，稍有不慎，就会被蛊惑，从此跌入深渊。
菅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自制力能在朝雾的糖衣炮弹下全身而退，所以他一直以来的办法都是尽量减少和朝雾相处的时间。
——正所谓“非必要不见面”。
“坐下，我不说第二遍。”
朝雾罕见地生气了，要知道他很少生气，因为他本人觉得生气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正所谓“无能狂怒”。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生气。
“如果我不坐下会发生什么？”
“额......反正你也离不开这间房间。”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大门便被从外侧打开，六名西装革履的壮汉走进来，在法式大门站成一排，挡住了菅野的去路。
菅野见状就急了：“对一名警官使用暴力？你疯了吗？”
“我可从没说过要对你怎么样，我只不过是派人挡住了你离开的路而已。怎么？难不成他们没有权力站在那儿吗？这可是我的公司，脚下的土地也都是我的。我想让谁站在那儿，就能让谁站在那儿——”朝雾偏起头，朝着大门的方向喊道，“你们几个说我说的对吗？”
“首领说的对！”那几个壮汉异口同声地喊到。
“你看看。”朝雾望向窗外的景色，耸耸肩，“再说，你应该知道我有能力把你从东京抹除干净——让你‘神隐’，永远消失。可是你要考虑好，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爱花怎么办，我虽然不会伤害她，但是保不齐会有别的和你有仇的人会伤害她，而你那个时候可没办法站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别提爱花！”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或许你觉得这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但是有人把你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朝雾向菅野露出友善的微笑，“比如爱花。”
菅野知道自己没得选了，只好坐了下来。
见菅野终于服软了，朝雾笑了笑，对着门前的那几个壮汉摆摆手，让他们离开房间，然后抬手给菅野倒了杯茶水：“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敞开聊了。”
“——你需要我立刻还这个人情？”
菅野觉得，朝雾把他留下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你知道我跑不了，欠了人情就一定会还，何必多此一举？”
“我了解你，不过此事和人情无关。”
说完，他将手中的文件递到菅野面前。
菅野伸手去接，可朝雾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你到底给不给我？”
“我只是希望你在看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菅野去抢，朝雾则是将文件拉向一边，让菅野够不到。
菅野受够了朝雾的这些鬼把戏，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迅速地吐了出来：“好了，给我吧。”
朝雾无奈地交出了手中的文件。
菅野本想直接打开，但是手指在碰到扉页的一瞬间便犹豫了：“——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朝雾捧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像没事儿人一般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抓捕这个混蛋的行动会失败呢？”
“我们警察太笨了。露出了马脚。被他发现了。”菅野黑别人有一套，自黑也有一套。
可朝雾却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
他伸出手来点了点文件的封皮：“这事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让我也看了不少笑话，不过笑话归笑话，那个被杀的小女孩儿真是太可怜了，所以本着人性的良知和对你的尊敬，我私下里调查了一下这个事情——一开始纯粹是没事儿找事儿，结果没想到还真的查出了一些端倪。”
菅野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件，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朝雾峰秋。
“调查结果就在那里面，你自己看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哪怕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菅野还是将文件翻开，直视了里面的内容。
可他刚看了一眼，就把文件合上了。
顺便朝着朝雾峰秋破口大骂：“——去你妈的，这不可能！”
朝雾峰秋就像早就预料到了菅野会有这等反应，咧嘴一笑，似是嘲讽，又似是觉得可笑。
“——这就是你酝酿半天想要告诉我的答案？就这？”
“我说过我会给你答案，但没说过你会喜欢这个答案。”朝雾峰秋面带微笑地耸了耸肩，“况且，我刚才就已经知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我不相信你。”菅野将文件甩到茶几上，气冲冲地站起身来，“给我那个混蛋的地址，我不想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
朝雾皱起眉头，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听着，我也希望这份文件是假的，为了你好，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叫拓磨亲自去确认一些具体信息，我们查了这人的流水，查了这人的银行账户，又查了他最近的行踪......”
朝雾对桌面上的文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就是结果，如果不是百分百肯定，我是不会给你看的。”
菅野双手叉腰，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正如他现在的心情。
朝雾见状，决定乘胜追击，让菅野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菅野警官，你的同伴是名黑警，是他在行动的时候向那个混蛋透露了信息，这才使得那个无辜的女孩儿遇害了！”
菅野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向他揭露了这一切的朝雾峰秋。
那张阎王面，哪怕是朝雾也会为之流吓冷汗。
“你的表情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吓人呢......可是菅野警官，我想你早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对吗？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你觉得当初的根尾（注：卷2“一念地狱”）只是一个个例，警队里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蛀虫。”
说着说着，朝雾双手交叉立在脸前，露出了极为阴鸷的笑：“很遗憾，你的美梦落空了。菅野警官，在现如今的警队，‘蛀虫’才是大多数，像你这样的人，之所以被我如此尊敬，就是因为谁都收买不了你，而你只是少数人。”
朝雾听到菅野那几不可闻地叹息声，扭过头去看他，发现他重新拿起了那份文件，将扉页翻开，仔细地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说道：“那个混蛋的住址，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