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带着整理好的资料闯进小田切的办公室时，后者正坐在沙发上会客，手里端着茶杯，和坐在对面的男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所以很显然，小田切此时最不需要的就是菅野连门也不敲，突然间闯进他的办公室。
只见他的表情骤然变冷，十分直白地表达出对菅野的不满：“菅野，你现在连门也不知道敲了吗？”
菅野晃了晃他手中的文件：“现在不是敲门的时候。”
“——看来您要忙起来了，”坐在小田切对面的男人咧嘴一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缓缓起身，对着小田切鞠了一躬，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有时间再来见您。”
“也好，你就先走吧。”小田切抿嘴一笑，起身送别这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留着齐背发型的男人。
男人从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过道里走出来，视线正好落在了菅野的脸上，眉头不经意间地一皱：“菅野警官。”
“半藤监察官，好久不见了。”
此人便是警务部的首席监察官，半藤熀生。
当初凡是针对菅野的内部调查，基本都会过这个人的手，那一段时间菅野经常会被他叫去问话，所以可以说，菅野对这个人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到了他化成灰菅野都能认出来的地步。
——想当初菅野就是经常跑到他的办公室里睡午觉，恶心他，打扰他工作，搅得他头痛得很……
“好像也没有多久。”半藤抿起嘴唇，微微勾起唇角，“你先忙，菅野警官。”
说完，半藤便擦着菅野的肩膀走了过去，离开小田切的办公室后随手带上了门。
“——干得好，菅野，作为下属擅长上司的办公室，还被警视厅的首席监察官撞了个正着……他肯定会觉得我连我的手下都约束不好，”小田切冷哼一声，端着茶杯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你是知道今天半藤来拜访我，所以才故意这么干的？为了给半藤找不痛快？为了给我找不痛快？”
菅野摇了摇头：“我还没这么无聊。”
——你们两个人还不值得我找麻烦。
菅野心里暗想。
“哼，想来也是。”说完，小田切往办公椅上一坐，“好在是你们两个没有在我的办公室里打起来，或许我不应该过多的苛责你，毕竟这或许对你来说已经是一个进步了。”
“我从来没有和他打过架。”
“我知道，但是你经常带着枕头去他办公室里睡觉，整个警视厅，敢骑在首席监察官的脑袋上撒野的你是独一份儿，你是真不怕他在整理你的人事报告时添油加醋是吧？”
“他又不是没有停过我的职。”菅野耸了耸肩膀，“而且他和他手下的监察官们查了我不止一次，什么都没查到，我干嘛要怕他？倒是他一天到晚找我麻烦，跟我谈话，既然他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小田切刚端起茶杯准备喝水，听完菅野这段话，水也喝不下去了，对着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十分头疼地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了。
最后，他还是吞了一口茶。
一口热茶下肚后，小田切将茶杯随手放在一边：“说吧，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你手里的资料都重要到你可以随便进我的办公室了，下次你是不是也打算带个枕头睡在我办公室里？”
正常人都能听出好赖话。
小田切明显是在讽刺菅野，甚至可以说是在挖苦他。
面对上司的挖苦，正常的下属一般都会低头道歉，说自己今后该如何如何做，该如何如何做出改变。
可菅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可以吗？我其实一直想试试来着……看看在部长办公室睡起觉来和我的系长室有什么不同。”
小田切差点就把手边的茶杯丢向菅野了，但是他还是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火气，抬头问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最新进展。”菅野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在小田切的面前。
“最新进展？”小田切半信半疑地瞥了菅野一眼，然后翻开文件一页一页地看。
这些文件实际上都是由佐藤总结的，菅野才懒得干这种事情，他只负责和小田切“当面对质”，这一项工作是佐藤干不了的。
小田切一开始没把眼前的这份文件放在心上——无非是一起杀人案罢了，以菅野的水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头绪，可是他越往后看，神情越严肃，越往后看，脸拉的越长，看到最后几页，他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盯着菅野，然后又愁眉不展地低下头去继续阅读资料。
等他看完，菅野已经站累了，自觉地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小田切将菅野带来的文件合上，沉默了许久，“你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啊。”
“是的。”菅野点了点头，“为了找到真相，我必须这么做，而且现在看来，做的很值，这是其它警察都没有发现的新领域。”
“所以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不在芝警官自己家里，而是在冬云派的地盘上开的一家‘地下旅馆’？这还真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发现……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我，佐藤警官，现在还有您。”菅野特地隐瞒了泽口敦子也知情的事实，省的小田切就此事来找她麻烦。
“嗯。”小田切点了点头，“所以一共有两个人，第一个人是杀人者，杀掉人之后就走了，第二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处理了尸体，把芝警官的尸体送到了他自己家，甚至为了隐瞒真相绑架了旅馆的老板，击伤了公寓楼的保安，听上去多少有些奇怪……”
在来见小田切之前，菅野先去见了朝雾峰秋，从那家地下旅馆查到朝雾峰秋脑袋上还是蛮简单的，首先，那片区域本来就是冬云派的势力范围，像地下旅店这种和黑道有联系的门店开在冬云派的地盘里，冬云派不可能不知道。
其次，旅馆所在的那栋楼的所有权属于一家公司，而这家公司正好是冬云贸易公司旗下子公司的子公司……
所以一开始得到监控录像的人是朝雾峰秋，是他派人将装着监控录像的U盘送到了泽口敦子的家里——而菅野猜想朝雾这么做的动机，就是为了把他也给拉下水……因为朝雾知道泽口和他认识。
朝雾并没有否认这一切，他之所以会把U盘交给泽口敦子，就是担心直接交给菅野菅野会拒绝，除此之外，朝雾还指出了一个关键线索，那就是旅馆的老板失踪了，他原本寄希望于那个能干的记者能在不惊动警察的情况下帮他找到失踪的旅店老板。
毕竟如果亲自请菅野下场，说不定菅野会把所有涉案人员都抓捕归案，那事情就闹得太大了，朝雾想要保护自己的人，同时解决这个谜团，所以采取了这种迂回的方式……
“凶手暂且不论，你说这个第二个人，是为了掩盖监控录像才转移走的尸体？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朝雾峰秋向我坦白，地下旅馆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叫人清理走的，但是他们在清理的过程中没有发现安保室里的电脑主机，也就是说，这个转移了尸体的人，同时也带走了跟所有监控摄像头连接的电脑主机……从这个角度考虑，他转移走尸体，不希望我们警方发现第一现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掩盖这段迷一样的监控录像。”
虽然小田切已经将报告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但是为了“掩盖监控录像”而“转移尸体”？这个理由怎么想怎么奇怪。
——当然，那段监控录像的确很奇怪。
“如果朝雾峰秋在骗你呢？你就这么相信一个暴力团老大说的话？”
菅野摇了摇头：“的确，我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在撒谎，就像他说的，旅店老板失踪，有可能是被人绑架了，或许真实情况是朝雾峰秋把这个人藏了起来，以防我们通过这个人挖掘到朝雾的犯罪证据，这一点我没办法进行分辨。
但是要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什么都不做，等着风声过去对他来说应该是最有利的选择，可他偏偏要参与其中，所以我觉得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好吧。”小田切点了点头，“回到案件本身，第二个人转移走尸体，难道不是为了给第一个人脱罪吗？我觉得这个理由更合理一点，而不是为了掩盖什么监控录像。”
“一开始我的确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很快就排除了。”菅野答道。
“为什么？”
“如果第二个人，我们简称为B吧，这个B是想给真凶A脱罪，干嘛要大费周章地把尸体运到芝警官的家里，随便找个地方埋掉，让所有人找不到芝警官的尸体岂不是更好？此外，他在布置现场时的方式令人在意……
如果他真的想给A脱罪，为什么要把现场布置成和友成警官被杀现场差不多完全一致的画面？这不是明摆着是在告诉警方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吗？这不是明摆着是在给警方提供线索吗？不，B根本不想帮A脱罪，相反，B告诉了我们警方，A同时杀了友成警官和芝警官……”
“那这个B的角色还真是耐人寻味，一方面想要掩盖掉这个奇怪，甚至可以说诡异的监控录像，一方面又想让我们警方发现真相？”小田切顿了顿，“不对，从你报告上提出的结论来看，这个‘B’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是的，菅野推断转移了尸体的人是一名警察。
理由十分简单。
那就是从始至终，警方都没有向媒体透露过友成警官的死亡现场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个B在布置芝警官的死亡现场时，是直接按照友成警官遇害现场布置的——按理说只有警察知道这件事情。
“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它可以解释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小田切可算知道菅野为什么连门也不敲就进来找他了。
如果说真有警察参与了本次警察被杀的事件，那可就是一件能够惊动警视总监，甚至警察厅长官的大事儿了。
小田切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好吧，那么这个监控录像，你是怎么看的？按你的说法，这个B必须掩盖监控录像的存在，为什么？是因为这段监控录像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吗？”
“因为这段监控录像没有被编辑过的迹象、我已经找本厅的专家看过了，没有编辑的痕迹。除此之外，我们也基本确定凶手是在门外射杀芝警官的，这就意味着……凶手很有可能使用了一种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方式抹除了自己在监控录像里的存在……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个B，不愿意让别人发现凶手使用了这种方式。”
“凶手的秘密武器，可以这么形容吧？”小田切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水，“一个电子软件，可以远程修改监控录像而不会被人发现问题，又或者是某种高精尖的设备，能够让人体隐形……你是想说这个？”
“总比‘鬼魂犯案’的说法靠谱。”菅野抬起头来，眼神十分坚定，“当我们遇到了一个常理无法解释的状况时，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认知不到位。我们不知道凶手使用了什么秘密武器，但是我们知道有人不希望让这个秘密武器浮出水面，而这个人就在我们警察系统的内部，如果我们能找到他，就能破解凶手在电子监控内消失的谜团，但是想要找到他……”
“并不容易。”小田切抢答道。
菅野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介于对方是内部人士，我猜调查肯定会遇到诸多阻力。”
小田切笑了，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所以你才会带着报告来找我，你想让我帮你把那个人揪出来。”
“我觉得，如果这件事情连刑事部长都办不到的话，那我肯定也束手无策啊……”菅野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我查不查下去都无所谓”的样子。
“哦？你这是在给我下战书？”
“只是想看看部长您有什么本事……”
“哼。我就知道你主动来找我准没好事。”小田切靠在椅背上，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啧，这些资料，先留在我这里，我会想想我怎么能帮到你，但与此同时，你继续去调查这个枪手，正如你的报告中所说，凶手很有可能会再次行凶，交叉对比两名死者的履历，看看有没有重叠的地方……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什么能让凶手在监控摄像头之下隐形的东西……我们警察的新时代也就快要到了。”
“正有此意。”
菅野起身，对着小田切微微鞠了一躬，随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