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信之从印着布洛芬字样的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中咽了下去，然后夹起斜倚在烟灰缸上的香烟，猛吸了一口烟气。
十根手指虽然已经在医院处理过了，也缠上了医用绷带。
但还是很疼。
这种痛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伤口完全恢复。
在此期间，菅野只能通过各种方式来缓解疼痛，吃止痛药也好，用什么方式转移注意力也好。
“明明手指都受伤了还要吸烟，你是笨蛋吗？”靠坐在床头的灰原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吐槽菅野道。
冷静下来的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嘴不留情。
“抽根烟有助于我缓解疼痛。”坐在阳台上的菅野背靠窗框，对着身侧半开的窗户呼出浑浊的烟气，“所以才特地订了一间吸烟房。”
“也有助于你得肺癌——况且你知道我不喜欢闻烟味儿吧？”灰原抬起头，对着菅野眨了眨漂亮的眸子，像是在质问他是何居心。
“知道。”菅野回答。
“那还抽？”
“不然还能做什么？”
菅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夜幕，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除了中心地带的商店街，东京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整座城市都因此变得寂静起来。
混凝土森林的轮廓被夜色柔和地包裹着，天空中还隐约弥漫着微微的雾气，让远处的高楼和东京塔都显得模糊而神秘，仿佛这座城市陷入了一片深蓝色的梦境之中。
菅野能看到零星的光芒从近处的那些高楼的窗口中透出，远处的街道上还有打着大灯的轿车顺着道路行驶——就好像这座城市尚未完全沉寂下来的脉动。
如果不是手指受了重伤，菅野也许真的会喜欢上这幅景色，甚至会去好好欣赏一番。
但是此时的他虽然表面上是在向窗外眺望，实际上是在思考……
又或者说是反思。
“灰原。”
“嗯？”灰原抬起头，发现菅野还在窗框上靠着，眯起眸子，“我说你，小心掉下去。”
菅野咧嘴一笑：“那感情好，酒店能赔不少钱，我妹妹就算这辈子不工作也不会有问题了。”
“那我呢？”
“安野木会照顾你的。”
“你是笨蛋吗？”灰原小声骂了一句，“……所以，叫我做什么？手还是很疼？抱歉啊，我也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之前太自信了。”菅野呼出一口烟气，后脑勺往冰凉的窗框上一枕，“总是以为能保护好你，能护你周全。呵，可是面对公安，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不是他们手下留情，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错，菅野在后怕。
虽说面对公安时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恐惧，但是当时的恐惧感并没有现在劫后余生来的强烈。
现在的他，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忍不住去思考，假如公安没有手下留情，假如公安就是为了处理掉他这个“漏洞”而来的，那么他们又会怎么对待灰原呢？
那些已经没有人性可言的禽兽，绝对不会对一个小女孩儿心软的……
想到这儿，菅野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香烟末端的烟灰飘落而下，掉在了他的长裤上。
“现在想这些有点晚了吧？毕竟我们已经……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灰原皱起眉头，“还是想想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吧。”
灰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和菅野一样，也在后怕。
虽然她刚才在摆弄手机，但其实就是打开网页之后又关掉，关掉之后再打开……
已经心神不宁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因为她的耳畔边上还是会时不时地响起菅野的惨叫声。
没错，菅野是没事儿，活得好好的，虽然受了点罪，但至少还活着。
可在不久之前，灰原和他被一道无情的门扉隔开，灰原不知道他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只能听到他的惨叫——这可在灰原“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和她亲密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遭遇了不幸，现在又轮到收留她的菅野了，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甚至开始怀疑起一切，并质疑起自己存在的必要。
好在是，菅野最后没事。
不幸中的万幸。
灰原还隐约记得，当她意识到菅野还活着，并且就在自己面前时，她抱了他很久，生怕自己一松手，会发现这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美梦。
之后，她顺理成章地发现了菅野受伤的双手。
顺理成章地帮他做紧急处理，帮他消毒、绑绷带——哪怕这些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做。
当然，仅仅是这些并不够，他们还是去了医院，让菅野接受了专业的治疗。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在离开医院后直接回家，是因为菅野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公安在闯入他们家的时候也许在四处安装了窃听器甚至是摄像头，这是公安的常用手段。
这意味着他们两个人的家目前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
菅野手头上也没有可以排除这些设备的工具，所以他们最好还是离家越远越好。
不能回家，灰原又不想住医院。
所以只能住酒店了。
菅野朝着窗外呼出最后一口烟气，然后将烟头戳进烟灰缸里捻灭：“灰原，把手机关机。”
灰原知道菅野要聊正事儿了，于是乖乖照做。
“关了，你说吧。”
“先说最重要的。”菅野顿了顿，“风户凉介知道你就是宫野志保。”
这条消息很劲爆，灰原听后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通过北极星知道的，但是在被公安折磨过一次后，我改变了我的想法……”菅野翻开手心，看了看缠在手指上的纱布，“你在公安的眼里，只是一个被我带在身边的可怜孩子，他们看上去不像是知道实情的样子。按理说他们也能接触到北极星，能够得到北极星提供的信息才对……”
“又或者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只是在故意骗你他们不知道。”
这则消息令灰原深感不安。
风户凉介知道。
就意味着一定还有其他人知道。
而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她还不知道这个“其他人”的身份……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菅野点点头，“但我更倾向于他们不知情，如果他们知情的话，应该会逼问我有关你的具体情况的，可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这就意味着，风户凉介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你的身份的。”
“你有没有问到是谁？”
“那个帮了他的女人。”菅野回答，“那个帮他找来了国外的武装分子，又给他提供北极星后门程序的女人……还记得我们在横滨地铁站监控里看到的那个取走刺杀文件的女人的背影吗？”
“你是说，那个人就是幕后黑手？她会亲自去取文件吗？也许只是她的一名手下什么的……”
“这个女人帮了风户凉介这么多的忙，这说明她很重视风户凉介搞出的这些事情，会亲自出动取走至关重要的文件并不奇怪……”
“但问题是，我们还是没办法锁定她的身份。”灰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难道她是组织的人！？”
“别自己吓唬自己，如果真是组织，今天找上门来的就不会是公安。”菅野顿了顿，“我说这件事情只是为了给你提个醒，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你有权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
“谢谢你能对我开诚布公——”灰原的语气已经十分僵硬了，“如果你接下来能说点好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确实有好消息——我已经有了帮你拆掉那颗定时炸弹的计划。”
“定时炸弹……你是说金库里的实验报告？”
菅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