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敞开的屋子内,便看到一个老媪以跪地行稽首礼的姿势,朝着门口拜着,脖颈处是稀稀拉拉淌下来的血,脸色白得吓人,一看便知是已经死了多时。
“果然。”沈瑜蹲下来,伸出手指探了探这厮的气息,确认后并未意外,
“来晚了,凶手比我们早一步。”
谢观潮让影卫把此人的尸首带回了廷尉府,沈瑜验尸后道:“死亡时间为一个时辰前,利刃割喉后血液堵住气管窒息而死。”
“公瑾适才说,知晓此事的有四人。一人为凶手,一人为此人的话,那么剩余两人为何者?”谢观潮摩挲起了下巴。
“不知。不过若是查查这人身份,也许可顺藤摸瓜查到一些线索。”
“也行。”
很快,在谢氏影卫的帮忙下,三人查到了这死者的身份。
邝氏,元嘉长公主的傅母。
“此人十四年前已经回乡养老,前一阵忽然被接回金陵,于昨日被发现死于平安巷中的一处破旧小院内。属下昨日派人去了这邝氏的老乡,询问的人尚未回来。”谢十一作揖道。
“可还有查到其他的?”
“邝氏膝下育有一子,自半年前入京后便杳无音信。”
……
从廷尉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谢观潮送着顾棠回了尚书府,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多想,此事我与公瑾必定会查得清清楚楚。若当年长公主故去当真另有隐情,我等必会公之于众。”
最近查到的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小姑娘的理解范围,顾棠讷讷地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尚书府。
谢观潮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片刻后策马离开了此处。
顾棠回了府邸以后,想起自己的阿母,思绪纷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顾远道的院子里。
此时已是十月深秋,眼见书房里还点着灯,顾棠踌躇片刻,过去后敲了敲门:“阿父?”
顾远道正在看书,听到门外的声音,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进。”
他将在火炉子上温着的茶热了热,提起来倒了一盏,推到顾棠面前:“我儿如今入了仕,近日在廷尉府感觉如何?”
“挺好的……阿父。”顾棠端着茶盏,小抿了一口,隔着腾腾茶雾抬起眼睛看向对坐之人,“当年阿母名满南周,可曾与什么人结仇?”
听到顾棠的问话,顾远道愣了愣,垂眸看着茶碗,倒是认真回忆起来:“当年啊……你阿母名冠天下,整个京城的女娘,无一不羡煞了她。”
在顾远道的印象里,元嘉为人飒爽,从未与人结过仇,便是死了以后,皇帝怕他一个人照顾不好小阿辞,赐他妾室。他又怕小阿辞孤单,收养了好几个庶子庶女来作伴——
这些人都敬佩元嘉,对小阿辞好得不行。
“好端端的,阿辞问这些作甚?”想起亡妻,顾远道略微失神,片刻后喝了口茶,看向顾棠。
“近日廷尉府接了一起案子。我和谢小世子,还有沈小世子一起查此案,查来查去,发现死者都是阿母身边的人……沈小世子怀疑,这案子和当年阿母之死有干系。”
顾远道在元嘉病故后便颓废下来,每日佛系处事,但骨子里仍是个精明的人,哪儿会听不懂小姑娘的话。
“阿辞的意思是,沈瑜怀疑当年你阿母难产而亡,另有隐情?”他攥紧了手里的茶碗,死死盯着顾棠。
“嗯。”
沈瑜那厮,顾远道也是听过的,年少成名,与谢观潮并称金陵双杰,不过一个从头到尾都没绯闻,一个从头到尾全是花边消息。
如果是沈瑜说的话,那么……敛起思绪,顾远道放缓声音:“夜深了,阿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廷尉府上值。”
“阿父也早些歇息。”
“嗯。”
回到院子后,顾棠洗漱出来,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这桩采花盗的案子。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也许……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如此想着,顾棠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谢观潮看到顾棠两眼下漆黑一片的,便晓得这小妮子没睡好,索性今日廷尉府没什么要处理的事,便给她放了一日假。
顾棠想了想,策马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
御史台。
近日因为谢观潮的缘故,诸位大臣为了明哲保身,相互弹劾的奏折堆满了御史台,已经有好几车了。
饶是一贯脾气好的程野,看到这么多竹简,也忍不住爆了粗口,用国粹问候了两声,随后继续兢兢业业地整理奏折。
“主公,长乐郡主来了。”彼时,一个侍卫走了进来,站在程野面前,恭恭敬敬地同他作揖。
顾棠?
程野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来:“人在何处?”
“这会儿正在正厅等您。”
……
晚秋的金陵,早上的风是带着点冷意的。
顾棠在正厅里喝了半盏茶,身子才暖和下来,便听到一道清润的声音由远及近——
“公事缠身,让郡主久等,在下失礼,望请见谅。”
她闻声侧头看去,便见一年轻人身着官袍,光风霁月,只一眼便叫人觉得如画卷里走出来似的。
“也才来了片刻,不打紧。”顾棠笑了笑,欠身一拜,两人又坐下来饮茶。
“这茶凉了,郡主且尝尝新送来的雨后龙井。”程野给顾棠换了一壶热茶,这才开口,“却不知郡主今日前来御史台寻在下,所谓何事?”
顾棠想要说话,可是看到旁边儿站着侍从,又有些犹豫。
程野明白了她的意思,挥了挥袖袍:“都退下吧。”
众人应声离开,顾棠这才开口:“最近……廷尉府接了一桩案子,为采花盗所犯……”
听到顾棠讲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程野顿时了然。
“是以,郡主所言之意,是觉得在下应当知晓一些什么,想让在下帮一帮郡主。”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微微挑眉。
顾棠应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确定啊。
但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可以试着来找程野,绝对是没问题的。
“此事发生在十四年前,距离现下十分遥远,是否有蹊跷尚且不可定论。不过……既然郡主相求,那在下必然竭尽所能。”程野放下茶盏,伸手蘸了点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字。
等。
等?
顾棠满脸疑惑,不解地看向他:“程御史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郡主只管回去等着便好。”程野笑了笑,
“福泽深厚之人,必会受到神灵庇佑。郡主运气一贯不差,必定可心想事成。”
他的话听得顾棠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
走出御史台时,顾棠看到了昔去也停在门口,正和今来卿卿我我。
【昔去?】
【谢观潮的马?他不是在廷尉府吗?】
“公瑾同我说你在御史台,我还不信,要不是来了一趟,你是不是要和程野那厮聊到晚上啊。”不远处,谢观潮提着一个食盒,臭着脸走来,似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顾棠总觉得谢观潮对程野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额……谢家阿兄,你怎的来这里了?”顾棠摸了摸鼻子,小声问道。
“我算出来,程御史或许能帮到忙,便想劝淮之兄来找他。他不肯,我一说你也在御史台,淮之兄连手里的公务都不要了,立刻策马来了。”旁边,沈瑜慢悠悠走来,笑眯眯看着他。
谢观潮瞪了他一眼,随后把食盒塞到顾棠怀里:“小馄饨,梅干菜烧饼,吃完赶紧回去睡觉。你的黑眼圈都要吓死人了,别出来招摇。”
顾棠:“……”
【不是,我起来的时候也照了镜子的呀,黑眼圈没那么严重吧。】
【沈小世子都没说话,就谢观潮观察仔细?】
她憋着口气,但想起这厮未来会权倾朝野,便抱着食盒,愤愤地上了马离开了。
“绕了大半条街买的小食,在这儿等了一盏茶,就这么一句话把人家气走了,还得是我淮之兄啊。”沈瑜摇了摇羽扇,忍不住咂舌。
“谁专门来找她的呀,我……”谢观潮撇撇嘴,随后看了一眼御史台的牌匾,目光微微一深,
“是来找程御史的。”
……
一刻钟后。
谢观潮臭着脸从御史台出来,侧头看向笑眯眯的沈瑜和程野,两人一致的表情让他嘴角直抽抽:“不成!绝对不成!此计我不赞同,换一个!”
“世子若不答应,那到时候郡主便可能要遭些罪咯。”程野微微一叹,
“不过有世子在,郡主以身涉险,世子应当也能护她周全的。”
谢观潮的脸色涨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憋了好半天,梗着脖子开口:“不,也不妥。”
小笨蛋手无缚鸡之力,让她以身涉险,还不如让他……
他殷切地看向沈瑜:“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沈瑜摇摇头,随后笑起来:“还挺想看淮之兄换身行头的。”
谢观潮的额头冒起了青筋。
片刻后,他认命般垂下丹凤眼,蔫巴巴地应了声:“成了,小爷知道了。”
……
睡了一个午觉以后,顾棠总算恢复了一些精气神。
她打了个呵欠,简单用了一些膳食,便听揽岁开口:“女公子,谢小世子和沈小世子在花厅等您多时了。”
顾棠一愣。
谢观潮?
沈瑜?
两人一起来,应是为了采花盗一案的事情吧。
她忙不迭站起来,理了理衣裙,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没有仪容不妥,应当不会被谢观潮再出口嘲笑后,这才去了花厅。
谢观潮和沈瑜已经喝了两盏茶了,胀得慌。看到顾棠过来,便顺势放下了茶盏,从袖袍里拿出一株开得正艳的君子兰,放在桌案上。
“君子兰……谢家阿兄这是何意?”顾棠一愣。
“今日有人往廷尉府给你送了吃食来,我觉得奇怪,打开食盒看到吃食旁边摆着这君子兰。公瑾说采花盗接下来八成要对你动手了,我们决定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把这厮绳之以法。”
谢观潮说到这里,顿了顿,咳嗽一声,红着耳根子继续道,
“介于某些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会武功,此番便由小爷……男扮女装,引蛇出洞。”
顾棠:“???!”
【啊?!我听到了什么!谢观潮男扮女装!】
【虽说他一身美人骨,的确连女子都要自愧不如,但……】
【这是谁的主意啊,谁能让谢观潮男扮女装?!】
顾棠瞥了一眼头顶有三十好感的沈瑜,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开口:“是……沈小世子的主意?”
“准确来说,是在下与程御史一同想出来的。郡主安危为重,若不想打草惊蛇,那么此计便是最为稳妥的办法。”沈瑜摇了摇羽扇,一本正经地开口,
“在下算了算,今夜那采花盗便会来寻郡主。”
三个人和顾远道打了招呼以后,谢观潮立刻让谢十一和谢十二设下机关做了埋伏,然后潜藏在暗处等待指令抓人。
兄弟俩看着自家主子拿着女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然后认命地进屋子里去换衣服,纷纷咂舌。
谢十二:“阿兄,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少主公穿女装呢。”
谢十一:“为了郡主,少主公付出的太多了。”
谢十二:“不是去抓采花盗吗,怎么就成了是为了郡主呢?”
谢十一:“……小孩子家家,不需要懂太多。”
谢十二:“你也才比我长一岁。”
谢十一:“……”
沈瑜和顾棠两人在庭院里喝着茶,没一会儿听到开门声,纷纷侧头。
这一眼,沈瑜手里的羽扇掉在了桌子上,顾棠手里的茶盏掉在了地上,应声碎裂。
面前这个一袭红色曲裾长裙,身形高挑,戴着面纱的女娘,你能想象的到是镇国公府上那纨绔不羁的世子爷?
沈瑜最先反应过来,一个没忍住,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淮之兄,你若去秦淮河做花魁,我必千金买你一夜,哈哈哈哈!”
谢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