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外的庭院,庭昭麟陪言欢坐在石凳上,打听她的爱好。
言欢摇摇头,用手指轻敲石桌的台面,“我没有爱好。”她的爱好已经被他生生阻隔在外,她不知道自己还爱好何物。
庭昭麟的目光落在她细腻如羊脂的手上,那手似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漂亮,白里透着粉嫩,搭在略显暗沉的石台上异常显眼,让他怎么握着也握不够,他艰难的移开目光,“听你爹说你大字不认识几个,本宫教你识字如何?”
言欢兴趣缺缺,“没兴致。”
她最怕的便是读书认字,三岁时跟着言瑾后面上私塾,因为爱在夫子传道授业时捣乱,堪堪在私塾读了两天就被遣退回家了。
八岁时又被送了过去,在一次午休间和同伴偷偷溜进夫子寝室,趁他熟睡剪了他的山羊胡子,那个小小少年没有担当把责任全推给了她,害她被私塾开除,为此她还被言昌钰禁足了半个月。
后来练琴学舞,她也是一样未学成,堪堪会弹几首曲子。
言昌钰和木婉儿因为这没少唠叨她。
两年前她跟着他们来了南岳,因为偷吃了很多柿子引起腹胀,管家找了在医馆义诊的俞衾过来给她瞧病,她也因此结识了俞繁,他那时还在读私塾,经常同她讲私塾的趣事,也教她识过字,不过几天便不教了,他嫌弃她太笨了。
庭昭麟的声音拉回言欢的思绪,“可有读过女训?”
言欢实话实说,“也没有,我只认识几个常用字,堪堪能读懂信件。”
庭昭麟没话找话,“我看你闺房案子上摆了琴,应该会弹吧?”
言欢不吭声了,她悄然垂下放在桌台上的手,袖袍随之将她整个小手拢进去,藏在袖袍中的小手紧紧攥住克制情绪。
庭昭麟见状,抬手摸了一下高挺的鼻梁,他有说错话?顿了半晌,他道,“欢儿,明日离开登城,你的贴身丫鬟要不要带上?”
言欢双眸一亮,似天上的星星一样带着光彩,似乎能把人吸进去,她试探道,“可以吗?”
允她带着那个丫鬟她竟如此高兴,早知道应该早些将那个婢女接到行宫才是。
庭昭麟微微一笑,“自然。”
两人正说着话,庭昭麟的侍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同他耳语了一番,他吩咐侍女伺候好言欢,提步离开。
言欢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回寝室躺到床上歇息。
一睁眼已经天黑,她抬眸瞥见庭昭麟坐在床沿盯着她看,她一个挺身从床上爬起来往后缩了缩,磕磕巴巴质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还怕他?他又吓着她啦?
庭昭麟尽量把声音放轻,“刚来,饿不饿?”他才坐到她床边,正想伸手去触她的脸,见她眼睫毛打颤,他才又缩回手。
她现在这番模样,一会儿他要是与她行房,她会不会愿意?
言欢点点头,“有一点。”
庭昭麟闻言,当即吩咐侍女传膳,他俯身亲自替言欢拿绣鞋。
言欢偷偷望了他一眼,他居然自降身份替她拿绣鞋,他是还宠着她?那他今日带她去见那位宋郡守,不是要杀鸡儆猴了?
庭昭麟作势要替言欢穿,她脚一缩,“我自己来。”让皇子替她一个民女穿鞋,即便她的胆子再大,此时也有点儿胆怯。
庭昭麟没有勉强,把绣鞋放在床底的踩踏上。
言欢很快穿好绣鞋,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坐到桌子边,执起筷子埋头吃,速度略快。
庭昭麟有些想笑,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姑娘吃饭如她这般豪放的。
她的吃相虽然不难看,可日后进了宫,与皇兄、皇嫂和他母妃一起就不可如此了。
他斟酌了一番措辞,说,“你可以吃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啊?”言欢顺手拿帕子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小嘴,睁着大眼睛道,“你是嫌弃我吗?”
原来她会用帕子擦嘴,他还以为她一直是用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的行为明明粗俗,可他却一点也不讨厌。
庭昭麟否认,“没有。”
言欢半掩了一下眼睫毛,抬眼看庭昭麟,“殿下,你若事真娶了我,以后肯定会被很多人笑话,我虽然是个女儿家,可是听过坊间很多关于你的传闻。”
庭昭麟好奇民间如何传他,“什么传闻?”
“他们说你的学问堪比大儒,就连当今状元的才学也比不上你,伴先皇御驾亲征西北,夺了他们好几座城池,扩大了北齐的版图,而我只是商家女,地位低微,又没有规矩,你娶我做皇子妃,皇上能答应吗?”长兄如父,而且皇室子孙的婚姻都是用来巩固权势地位的,而她,显然起不了这些作用。
至于钱财方面,她听言昌钰说过,北齐兵强马壮,自打败了西北后,便居于四国之首,无人敢再来侵犯,自然也就不会有仗打,用不了经费,他们言家派不上什么用场。
而且皇族也看不上他们言家的家底。
所以他娶了她,根本一无是处,他得不到任何好处。
庭昭麟轻扫了言欢一眼,那眼神带着一丝讶然和无奈,“你说这么一番话,是想让本宫放你回家?”
言欢点点头,“我也不瞒你,我先前和将军府的二公子走的近,若是我攀附上你,往后别人少不了看轻予我,而你的名声估摸着也不会太好听。”
俞繁虽然比她大了四岁,但是每日的生活除了读书认字便是修习武艺,涉世不深,想法也较为单纯,他一直对外宣称要娶她为妻,他的品行虽然端正,可是给人的印象却是十分的轻佻邪肆,旁人少不了臆测她和俞繁之间是否还清白。
庭昭麟若是娶了她,也是少不了被人议论他娶的姑娘是不是还有清白。
庭昭麟未曾想到言欢会如此坦白,一时不知该喜还是忧,“本宫不在意,你现在是本宫的人,你以往的那一段尽早忘掉为好。”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容忍。
言欢没有应声,她怎么可能轻易就忘掉?她和俞繁认识了近两年,又不是一两天,她低着头又开始吃饭,却没了先前的好胃口,拨弄了两下盘子里的菜,放下筷子。
庭昭麟也没怎么吃,见言欢许久不在执筷子,命侍女撤了桌子上的饭菜。
紧接着又命人备水沐浴。
借着微弱的烛光,言欢朝离开寝室的侍女们看了一眼,时辰进入到亥时,庭昭麟吩咐她们备沐浴水,是想再这里洗浴歇下?
她怎么办?
她现在意识清明,实在无法接受跟他同卧一榻,她垂着眉眼,想着庭昭麟如果对她行不轨,她该如何。
那天晚上原本是想同他约法三章,可是自己的脚破了,他抱了她一遭,她一紧张就给忘记了,现在她要如何开口啊。
庭昭麟注意着言欢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一阵荡漾。
隔了片刻,侍从抬了一只可容两人的木桶过来。
言欢坐不住了,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连招呼也不打,抬腿准备往外走。
庭昭麟捕捉到言欢的身影,她想跑?他声音颇冷凝的询问,“大晚上要去哪儿?”
言欢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停。
庭昭麟冷声,“站住!”
言欢不听,她是害怕他降罪,但她更怕他对她做那种事,她用跑的。
庭昭麟见状,缓缓眯起眼,对着门外挥了一下手。
言欢立刻被人拦住了去路,她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低头扯住那人的胳膊使劲咬了一口。
那人痛叫,却没敢甩开言欢,生怕弄摔她被庭昭麟责怪。
言欢咬了人,慌不择路,撒开腿就跑。
侍从下跪行礼,“殿下恕罪,属下无能,没能拦住小姐。”
“下去吧!”
庭昭麟轻抿了一下唇,决定耐心的等她回来,只要她踏入庭院一步,他就要她!
侍女把浴桶中的水装满,庭昭麟站在旁边刚准备解腰带,门口一侍从略显慌乱的声音传来,“殿下,您带回来的那位小姐跳下了花池。”
一个女子他们本不会在意,但是他们是殿下的贴身侍从,殿下对那女子的重视他们看在眼里,所以不敢含糊。
庭昭麟一听,不知怎么的,心绪乱了起来,一股惧意冲脚底冲上心口。
一个瞬间,寝室已经空无一人。
很快他便看到花池四周站满了举火把的侍从,其中有几人已经跳下花池打捞。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花池是天然生成,池底深不可测,行宫里的侍女,一年之中失足落下花池殒命的不在少数。
她深更半夜的跳下去......
他随之跃进花池,扎入湖底寻找。
岸上的随从侍女惊叫着喊殿下,有几个水性好的也跟着扎入湖底。
那个姑娘死了不要紧,但他们殿下躯体矜贵,要是有任何闪失,他们这群奴才一个也休想活命。
庭昭麟循着花池找了两圈,终于在湖底捞出无声无息的言欢。
此前来汇报言欢跳入花池的侍从飞身去请太医。
庭昭麟将言欢放在草地上,他一身是水,低眸借着月色和火把的光亮看着她,她双眼紧闭,腹部微微隆起,应该是喝了很多池水,她此时脸色苍白的像鬼,原本嫣红的唇瓣没有一丝血色,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连一点儿跳动的迹象都没有。
她死了?他不相信。
从得知她落水至捞她上岸,仅仅是须臾间,这点时间应该不至于让人殒命才对。
他一边给她渡气,一边为她挤压腹部的水,心里祈祷着她赶紧醒过来。
折腾许久,她也未有清醒的迹象。
“欢儿,欢儿。”他叫了她两声,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为何急于想要再次得到她,她明明还在害怕。
太医来了之后,庭昭麟免去了一切繁文缛节,命令他赶紧救活言欢,否则他就让对方给她陪葬。
太医不敢说其他,认真的检查试探言欢的脉搏,他向庭昭麟打包票,“殿下莫急,这位小姐还有救。”
太医翻出随诊携带的药箱中的针灸带,抽出银针在言欢身上刺了几下。
言欢微弱到不可闻的咳嗽声传入庭昭麟的耳畔。
她还活着!
庭昭麟只觉得胸口堵着的一块石头被移开了,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知那水是汗水还是湖水。
侍从上前,递上略厚的棉质袍子,恭敬道,“殿下,深夜凉,披件袍子吧。”
庭昭麟接过,命令道,“离远一些,今晚之事,回宫后不得向任何人提及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是!”斩钉截铁的应声。
庭昭麟将宽大的衣袍裹在言欢身上,抱着她返回寝室,命婢女替她梳洗,随后他出门去另一处沐浴。
两日后。
去往北齐的马车上。
言欢悠悠转醒,只觉得天地都在晃动,她的头顶上的拢着一束色泽华贵的锦缎。
她在哪儿?她没有死吗?
那天晚上她跑出寝室,不知就到了花池,她没有去想别的,只觉自己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浑身都疼,特别是胸腔,像火烧一样。
她转动了一下头,目光正对向一脸关切的庭昭麟。
她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去往北齐的马车,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他们又走了几日。
她想要爬起来远离她,发现自己手软脚软,她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有父母和兄长宠着,后来遇到俞繁,他事事依从她,哪里会想到有一天竟陷入这样的处境。
她鼻头一酸,低低的抽泣起来。
庭昭麟原本想要关心道歉的话,被这哭泣声生生噎回肚子里。
他对着马车外吩咐,“把欢儿小姐的侍女带过来。”2k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