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知游过来,长臂绕到她身前,托着她往上浮。
由于沈如絮灌入太多水,上岸后,意识已经模糊。
“沈如絮?沈如絮?”
她听见有人喊她,边喊边拍打。
接着,人中处被人重重一掐,她生生疼醒。
沈如絮咳出两口水,随即又被陆亭知翻转身子,拍打背部。
他拍得毫不怜惜,掌力几乎要将她拍碎。但效果是极好的,胃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沈如絮咳了许久,总算能开口说话。
“我的婢女......咳咳......两个婢女还在水中......”
等了半天,没见陆亭知回应。
沈如絮扭头去看,只见他浑身湿漉漉坐在一旁,眉头紧蹙像是在忍耐什么。
她愣了愣,起身往桥上跑。
“去做什么?”
“我的婢女还在水中。”
“已经去救了。”
沈如絮停下来,又听他虚弱地说:“朱秉他们去救了。”
沈如絮看了看他,见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腹部。迟疑片刻,仍旧朝桥上跑去。
果然,湖泊另一岸,她的两个婢女被救上来。紫菱劫后余生,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朱秉在一旁不知如何劝,手足无措。
看见沈如絮过来,他问:“沈姑娘,我家世子爷呢?”
沈如絮指了指方向:“那边。”
朱秉留下两个侍卫,然后立即过去。
沈如絮蹲下来查看紫菱的情况,幸好无大碍,倒是紫英窒息太久,意识昏沉。
“我的婢女怎么样了?”她抬头问侍卫。
侍卫道:“暂无大碍,但仍有些虚弱,过一会才能醒来。”
沈如絮点头:“多谢。”
她转头四顾,山野茫茫,夜色朦胧,辨不清是何处,为今之计得先找个地方歇息。
她的马车已损毁,而车夫早就吓得逃命去了。
很快,她看见朱秉走过来。
朱秉问:“沈姑娘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沈如絮摇头。
朱秉看了眼坏在桥上的马车,又问:“沈姑娘可会骑马?”
沈如絮继续摇头,她料到接下来要麻烦朱秉他们,很不好意思。
朱秉忖了忖,说:“此地荒芜,我们要尽快找个地方落脚,恐怕要委屈沈姑娘先与我们同路。”
“好。”这是唯一的办法,总不能把她们丢在这里。
陆亭知转回来时并没带多少侍卫,其他人继续追廖乾去了。是以现在她们仅仅只有三匹马。侍卫牵着一匹,上头驮着昏迷不醒的紫英,朱秉也牵着一匹,而紫英抽噎地坐在其上。
那么剩下的,只有陆亭知。
沈如絮头大如斗,这要怎么办?总不能她骑马,而让陆亭知下来给她牵绳吧?
且不说他才救了她,沈如絮做不出这样翻脸无情的事,再说陆亭知也肯定不会帮她牵绳。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陆亭知压根儿就没有下马的意思。
沈如絮犹豫。
这时,陆亭知出声:“沈姑娘还要站到何时?”
她叹气,硬着头皮走过去。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若顾及这个,两人的账三天三夜也捋不清。
她走到陆亭知的马下,伸手:“有劳陆大人。”
陆亭知只是居高临下看她,并未动作。
沈如絮蹙眉,何意?
“自己上来。”他毫无表情地说。
“......”
沈如絮不会骑马,上马也寻不到技巧。她扒着马鞍,使出浑身力气哼哧哼哧,怎么也爬不上去。
她脸颊烧得通红。
陆亭知肯定是故意的!
重活一世,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就因为她昨日恶心他,现在逮着机会报复。
须臾,他像是看够了她的笑话,长臂一伸,如拎小鸡仔似的将她甩到身后。
沈如絮:“......”
未等她开口,就听陆亭知丢下句“扶好”,然后身下的马开始动起来。
沈如絮猝不及防往后仰,忙扶着马鞍,一只手慌乱间扯住他衣裳。
她并非坐的姿势,陆亭知锱铢必较并没让她坐。而是让她趴着,以一种驮货物的、羞耻的方式驮着她。
马达达走了一路,沈如絮的脸烧了一路,胃里也颠簸了一路,五脏六腑翻滚。
此前那点被陆亭知救上岸的感激之情,早已被颠簸得干干净净,若非沈如絮多年的教养,她现在真的很想臭骂陆亭知。
“停下!快停下!”
她快受不住了。
但陆亭知像是没听见似的,并未勒马。
“陆亭知!”沈如絮扯他衣裳:“快停下来!”
陆亭知仍旧没反应。
沈如絮气,正想再喊,只见手上的布料一滑,陆亭知整个人直愣愣地栽倒下去。
沈如絮醒来,天光大亮,晨辉落进来。楹窗下放着只破旧的白瓷瓶,瓶身折扇出一缕紫色的光。
沈如絮眯了眯眼,转头观察四周简陋的环境,这才回想起来她们住在一处农户家中。
昨晚陆亭知栽下马后,朱秉当机立断寻了附近的村庄落脚,随后派人去请大夫。忙了大半晚,众人才歇下。
听见外头动静,沈如絮起身下床,正巧婢女紫菱端水进来。
“姑娘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我无碍,”沈如絮嗓子有些哑,她清了清喉咙,问:“紫英呢,可醒了?”
“她醒了,刚吃了副药又睡过去了。”紫菱打水过来:“姑娘先洗漱吧,一会奴婢端早膳进来。”
沈如絮穿好衣裳走出门,见庭院到处都是侍卫,她退回来,悄声问:“外头怎么这么多人?”
紫菱道:“不知道,那些人昨日半夜就来了。”
她指了指隔壁:“陆大人那,好像有点严重。”
沈如絮转头看向隔壁,怔了怔,难道是因为他昨日救了自己所以病了?
回想起陆亭知直愣愣地倒地时,咚地一声连半点防备也无,想来在马上时就已经昏迷。
这般说来,倒是自己连累他成这样的。
说不上来是何种心情。
沈如絮并不想欠人情,尤其是陆亭知的。她本不该与他牵扯,却一而再再而三牵扯不断,如今因为救自己他却病了,倒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不过,这份过意不去并没持续多久。
用过早膳后,沈如絮宽慰自己,陆亭知前世欠了她那么多,今生讨点利息怎么了?
不必愧疚!
她坦然从容出门,看见药童坐在厨房门口煎药,而一位老大夫则坐在矮凳上,他膝上展开一张纸,提笔在上头写写画画。
朱秉从陆亭知的屋子出来,见了她,走过来:“沈姑娘身子可好?”
“多谢朱侍卫,我好多了。”
对于朱秉,沈如絮的印象倒是不错。上辈子朱秉帮了她许多忙,尤其是她舅舅被冤枉下狱后,病在牢中,还是朱秉帮她打通贿赂,送了好些药进去。
“昨日多亏朱侍卫救我的两个婢女,你的恩情我定会重谢。”
“沈姑娘客气,其实......”他斟酌片刻,道:“是世子吩咐的。”
沈如絮停下来。
朱秉继续道:“我们原本是要去追廖乾,沈姑娘恐怕不知,廖乾此人懂易容及遁术,极其狡诈,要捉他并不容易。昨晚时机难得,所以我们世子爷并非对沈姑娘见死不救。”
“那为何又回来了?”沈如絮问。
“我也不知。”朱秉道:“其实早在世子爷回来救姑娘之前,他就已经......”
咳咳......
这时,屋子里传来咳嗽声,打断了朱秉的话。
朱秉赶忙进去,老大夫听见了,也放下笔进门。
沈如絮盯着进进出出的小门看了会,抬脚转去紫英的屋子。
紫英睡得迷迷糊糊,见沈如絮来看她,她忍不住哭起来:“姑娘,奴婢还以为会死在那。”
沈如絮懂这种感受,只有经历死亡威胁的人才明白那种恐惧。
紫英仍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她攥着沈如絮的手又哭又笑,既庆幸又后怕。
沈如絮安抚她:“别哭,你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八珍宝楼的醉蟹可好?”
紫英破涕为笑。
这厢,陆亭知醒来,脸色还有些苍白。
老大夫诊脉后,疑惑:“公子身体里怎会带这种病根?此症我只在幼时随师父见过一次,可我医术不精,恐怕爱莫能助。”
朱秉道:“您只管治其他就是,至于公子的旧疾我们有药。”
老大夫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陆亭知身上除了自小带的旧疾,还染了风寒邪气,风寒之症倒是不难的。
当即转身出门。
朱秉倒了杯温水递给陆亭知,想了想,说:“世子,沈姑娘和她的婢女都醒了,沈姑娘看起来并无大碍。”
“她的事我并不关心,不必告知。”
朱秉诧异了下,缓缓闭嘴。
心想,您不关心,为何昨夜即使犯病了也要跑回去救人?
昨晚他们原本是要去抓廖乾,可才走片刻,他们世子爷突然躬身伏在马上,旧疾发作。
他正要去查看,就见他们世子已经调转马头往反方向而去。他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是吩咐其他人继续追廖乾,自己带着个侍卫跟着陆亭知。
世子的病非常人所能忍,发作起来连他自己也难以抵抗。可他居然策马狂奔,还亲自跳进水里救人,愣是撑到将人安然无恙救起才倒下去。
这般毅力,却说并不关心,着实让朱秉摸不着头脑。
许是看出他的心中所惑,陆亭知又叮嘱:“我的事,以后不必多嘴。”
朱秉明白是指刚才在外头跟沈姑娘说的那番话。
他立即正色:“是,属下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