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早膳过后,沈如絮又睡了个回笼觉。

巳时醒来,发现院外安静了不少,走出门看,此前那些侍卫不知去了何处,连朱秉也不见身影。

她瞥了眼陆亭知紧闭的房门,转身去紫英的屋子里。

紫英已经醒来了,紫菱正在帮她擦汗。

“好些了吗?”沈如絮问。

紫英点头:“姑娘,我们要在这住多久?”

“朱侍卫已经派人去通知表哥了,兴许过不久表哥就会来接我们。”

紫英许是被这次落水吓着了,胆小且依赖。沈如絮安抚她了会,吩咐紫菱多陪她说说话,然后起身出门。

出门后,恰巧遇见老大夫端着东西进陆亭知的屋子。

他看见沈如絮,朝她招手:“小姑娘!”

沈如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襦裙外,一件粉色交领长衫,腰间系了根缠花茉莉缎带。

她们的行李一并落入了湖中,这身衣裳是紫菱花了一吊钱从村里人家买来的。据说是那户人家为女儿准备的新衣,也不知年龄几何,衣裳粉粉嫩嫩却也合身。只是如此一来,显得沈如絮年纪小了许多,竟也像十四五的年纪般。

她走过去:“大夫,您喊我?”

“对,喊你。”大夫问:“小姑娘可得空?”

“不知您老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老朽想请小姑娘帮个忙。”他说:“我那药童忙着煎药,其他人都是男子不够细心,就来请你。”

沈如絮隐隐猜到要她帮忙什么,心下想拒绝,但话到唇边忆起昨夜陆亭知去而复返,又咽下去了。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是绝情的人。陆亭知负她那是他不义,但她不能不仁。

沈如絮点头:“您老想让我帮什么?”

“跟我进来就是。”

沈如絮跟着他进门。

屋里光线昏暗,陆亭知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他身上盖了层薄被,也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怎么,平时看起来高高大大的人,这会儿却显得单薄脆弱。

沈如絮走近,见他脸色发白,长睫紧掩,像是睡着了。

却也睡得不安稳,他眉心微微蹙起,梦里烦忧。

老大夫先是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摇头嘀咕:“烧一天一夜了。”

沈如絮这才知道陆亭知居然起了高热,怪不得一整天都没出门。

老大夫坐下,掀开被褥。

陆亭知只着了件白色单衣,单衣拉开,露出半边肩来。

沈如絮看清肩膀上的伤口时,倒抽凉气。

没想到陆亭知身上还带着伤,观其情状,似乎是旧伤,难怪昨晚他的侍卫要护在他身边。

大夫叹气:“这位公子身有旧疾,现又伤口恶化高热不退,受罪哟。”

“小姑娘你过来。”

沈如絮忙走近:“要我做什么?”

“你像我这样,用这个反复擦洗,把渗血和坏死的皮肉清除。要轻点,别弄出血。”说完,他夸道:“你们小姑娘做事细心,交给你总比那些侍卫好。”

沈如絮无心听夸赞,单看着陆亭知红肿的伤口,她就难受得紧。

这得多疼啊!

老大夫将位置让给她,自己起身往一旁捣鼓药汁去了。

沈如絮坐下后,按着老大夫教的,先用棉布蘸温水细细擦伤口。若遇到渗血的地方,则用干棉布轻轻压一压。若遇到坏死的皮肉,则用镊子轻轻扯去。

扯的时候她集中精力,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皮肉,小心翼翼地用力,生怕手劲大了将这块皮肉扯出血来。

她极具耐心,专注,低头忙碌着。

连陆亭知睁开眼都未察觉。

陆亭知长睫半掀,静默斜睨她。

两人此时距离不过寸许,他能清晰地看见她额头冒出的细汗,以及她鼻梁上淡淡的红晕。

她动作温柔细致,身上带着女人脂粉香气,他却并不排斥,反而有种熟悉之感。

昏沉中,他脑海里闪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模糊而滚烫,令他有那么一瞬间要寻到梦里的真相。

他凝眉,望着墙上挂着的一束干稻谷沉思,试图努力回想那是什么东西。

须臾,感到身侧的目光,他缓缓转头。

就见沈如絮抬眼望着他。

她眸子清澈好看,却带着诧异。

“你醒了?”她问。

“你不疼吗?”她又问。

陆亭知张口,因身子发热,声音有点干哑:“疼。”

“疼怎么不喊?”

“......”

陆亭知收回视线,显然不想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

沈如絮纯粹出于好奇,伤势这么严重,陆亭知居然面不改色。仿佛伤口不在他身上,而是旁人的。

这时,老大夫听见动静,出声道:“公子别动,得把伤口弄干净了才能上药。”

说完,他探头看了眼:“可以了,这样就好。”

沈如絮立即起身退开,让出位置给老大夫。

室内安静,却通风不畅,仿佛满屋子都是陆亭知的气息。

她站了会,有些不自在。

“您老还需要我帮忙吗?若不需要......”

“小姑娘帮我端盆温水进来。”

“好。”

沈如絮出去端水,端来温水后,老大夫将一块泡满药汁的棉布盖在陆亭知的伤口上。

他说:“小姑娘先在这守着,老朽出去一趟。”

“守......守多久?”

沈如絮并不乐意单独跟陆亭知待一间屋子,也清楚陆亭知正沉沉睇她,想必看出了她的不乐意。

“守一刻钟,一刻钟后喊我进来换药。”说完,老大夫径自出门了。

沈如絮没辙,只得守着。

屋内,陆亭知躺着,沈如絮站着。她背过身,尽量忽视他谴责的目光。

他似乎在谴责她没良心。他昨夜才下水救她,为此伤口恶化身子发热,可她却连守都不愿守。

沈如絮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两人的账要认真算起来,他跳一百次湖也不够弥补。

遂,她站得笔直,心硬如铁,冷漠到底,绝不搭理。

陆亭知睨了会,索性闭眼。

但没过多久,听她开口问:“陆大人,你为何救我?”

陆亭知没应声。

她又道:“其实你根本不想救我对吧?不然,你也不会在我落水之时,冷眼相看。”

陆亭知眼睫动了动。

当时情况,他站在岸边看她挣扎,其实那一刻他的确想袖手旁观。她死了更好,这样的话,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困扰他心神的人。

可后来骑在马上,心里莫名笼罩着股巨大的恐慌。他怕沈如絮死了,他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他来不及思索一个不相干的人死自己为何会后悔一辈子,就已经开始勒紧缰绳停下来。

旧疾发作也顾不得疼痛,只想着回去救她,尽快救她。

须臾,沈如絮追问:“陆大人,到底为何?”

陆亭知睁眼,淡漠道:“沈姑娘是范将军的外甥女,若我见死不救,岂不平白树敌?”

这么一听,沈如絮松了口气。

这样很好,她不必亏欠他了,她仍可以心安理得地讨厌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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