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斜了王夫人一眼,毫不客气地接了句:“太子殿下对元家有心,元家将来必会竭力报效。”
虽说是句好话,但王夫人还是忍不住对溶月酸了一句:“你新认的祖母,说话倒真是很不客气。”
“舅母醋了?”
“尽会瞎说!她瞧得上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王夫人冲元家祖宗屈身:“老夫人,时候不早,您替月儿梳头吧。”
“是要梳,不过——”
老祖宗眉角一斜,目光不悦地扫过窗台:“不是说宾客要来吗?你们一个个不去迎客,是等她们进门?”
江婉连忙说:“孙媳这就去迎。”
“恩。”
等江婉领着人奔出卧房,老祖宗走到梳妆台前:
“坐吧,祖母给你梳头。”
“有劳祖母。”
老祖宗拿起梳子:“我出嫁时,母亲就是用这把梳子为我梳得头,她说这是老物件,吉祥地很。”
溶月有些动容。
元家老夫人年岁不小,她出嫁时用过的梳子,距今少说有五六十年,梳子尤在,说明她很宝贝。
“多谢祖母。”
“一把梳子,没什么宝贝的,比起梳子,更宝贝的是人心,太子的心,元家的心,才是你要念着的。”
“是。”
“皇城如汪洋,幽深不可见,你注定要遇到无数波澜和诡谲,但只要你心不慌,生活便不会乱。”
“是。”
“如果遇到委屈,实在吞不下,也可以回元家,皇权威严,元家不能为你做主,却能留你长住。”
“是。”
溶月听着听着,眼眶不由地红了。
“不哭,成婚是大喜,哭了不吉利。”
“好。”
她重重点头,憋住泪意。
是爹娘在保佑她吗?
曾经与她而言遥不可及亲眷之情,男女之爱,竟在猝不及防间,以另一种方式,聚到她的身边。
老祖宗微微一笑,落下梳子: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她梳得既认真,又小心。
等梳完了头,她放下羊脂梳,朝王夫人伸出手:
“凤冠。”
“是。”
王夫人双手奉上凤冠,老祖宗伸手要接,手没沾上风冠,她又收回去,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真是老糊涂了!”
她一边骂着,一边拔下一根金簪,插进溶月发髻。
“今日是老身头一次见你,按照礼俗,老身该送你一份见面礼。
这簪子是老身立下军功时,先先皇赐给老身得,先先皇说过,簪子在,西汉朝就无人能动老身。”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溶月连忙伸手,要取下簪子,但老祖宗动作更快,她探出手,按住了她的手。
“长辈赐,不可辞,这点规矩不懂?”
她怎么可能不懂这个规矩?
可金簪的意义等同于免死金牌,贵重到无以复加,她一个外姓女子,凭什么拿元家的镇宅之宝?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你和元家认了亲,就是元家女,如果你出事,元家必受牵连,牵连是小事,重要地是,元家女凭什么被欺负?”
她和元家旧日无恩,近日无惠,元家若是为了讨好殿下,远没必要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她——
眼泪终于溢出眼眶,滑过脸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说了成婚不能哭,不吉利。”
老祖宗眼睛一沉,横向王夫人:“还不帮她擦眼泪?”
“擦。”
王夫人一边伸出手,以袖为帕,替溶月拭去泪水,一边在她耳边低言:“你若受之有愧,来日记得多多补偿,也就是了。”
“好。”
等王夫人帮溶月擦去眼泪,老祖宗捧起凤冠,仔仔细细又小心翼翼地为溶月戴上。
“先皇后入宫时,戴得便是这一顶六凰三鸾冠,如今太子娶亲,还是用这一顶,也算是传承了。”
溶月小退一步,郑重屈身:“多谢祖母。”
她肯对溶月掏心挖肺,除了欣赏她的性子,更是因为太子对她一片深情。
太子非池中之物,以他的能耐,早晚能一统天下,元家对宁溶月越好,元家的荣华富贵越长久。
这笔买卖,元家不亏。
“恩。”
老祖宗含笑颔首。
笑意才浮上唇角,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喧嚣,世家的贵夫人们扬着欢声笑语,涌进了小院。
老祖宗面色一沉:“快兜喜帕。”
“是。”
喜帕将遮上溶月的面,夫人们涌进房里,她们边往里走边大声嚷嚷:“快叫我们瞧瞧未来太子妃。”
“你们想怎么瞧?掀了喜帕吗?”
老祖宗的一声问,惊得夫人们齐齐噤了声,她们无不暗吞一口气,屈身见礼:“给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不说话,眼神睨向江婉,江婉心里暗道一声苦,面上却是乖乖凑过去解释:
“祖母,媳妇尽力拦人了,夫人们也答应地好好的,可一转身,奉常家的娘子拽着人就往这头跑。”
“她是有备而来。”
“是。”
“行了,有老身在,她掀不出风浪。”老祖宗抬眸,“诸位夫人免礼。”
“谢老祖宗。”
夫人们一起身,老祖宗立刻问:“吉时差不多了,太子殿下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院外响起一阵疾步声,元家小厮气喘吁吁地大喊:“老祖宗,太子来了,刚过宅门。”
“总算来了。”老祖宗轻轻颔首,“元家嫁女,不能随便,诸位夫人可愿随老身一起,拦一拦太子?”
“愿意,愿意。”
元家老祖宗的面子,谁敢不卖?
于是,看热闹的夫人们跟在元老夫身后,又尽数涌去了廊下、院中。
等人散光了,王夫人摸回溶月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月儿,舅母不能送你上花轿,你自己小心,等三日后,你到元家回门,舅母定在这里候着你。”
“好。”
“那舅母回了啊?”
“止水,替我送舅母。”
“别——”王夫人连忙摇头,“今日凶险,止水绝不能离开你一步,外头有影卫,他们能送我。”
“舅母慢走。”
“好。”
王夫人松开手,埋首向外走。
等走出许多远,她忍不住停在半道上,向苍天双手合十:“四妹,你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月儿。”
风中传来一声“呼”,彷佛是宁夫人的回答,王夫人卷起唇角,快步出了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