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聿为又一次傻了。
这一问,他不是不能答,他是没法答,因为他的一问,宁侧妃给了实话,他要脸,没法回假话。
假话不能说,真话又说不了。
这宁侧妃不愧是混迹过三教九流,一点不懂读书人的半遮半掩,这样的女人,怎么做得了太子妃?
廉聿为忙着腹诽时,溶月又问:
“看来这个问题难为廉司徒了,无妨,我可以换一个问题。
请问廉司徒,西汉国的开国之君是谁?”
“汉高祖,秦秀。”
“高祖出生如何?”
“……”
廉聿为沉默了。
皇帝却拢着袖子,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说:“高祖秦秀,出生农家,曾在阳戟城任亭长。他为人豁达,极得乡民推崇。
天下乱起,阳戟遭难,高祖受乡民推举,集结三千兵,反对暴政。
整整三年,高祖百战百胜,引得天下群雄自觉来投靠,又过三年,高祖在大兴城,受封为汉王。
封王后的高祖不拘一格,任人唯贤,而今的廉家、元家、韩家,全是得了高祖提拔,才成望门。
廉聿为,朕说得不差吧?”
“……是。”
廉聿为又伏首,这一回,他恨不能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行了。”皇帝又安慰,“你不是头一个被宁溶月弄得灰头土脸的人,朕先前遭得罪比你多多了。”
廉聿为惊得又抬起头。
“你是不是想问,朕怎么忍得了的?”
“……是。”
皇帝笑笑,扭头看了一天窗外。
“时候不早,文武百官还在外头等着朕处置元家和宁溶月,廉聿为,依你之见,此事朕该怎么处置?”
饶是溶月堵得廉聿为无言以对,在他心里,她依旧不配被立为太子妃。
不过,就算她不配,强过有二心的竹湘妃。
“回陛下,先前是老臣一时糊涂,宁侧妃既被元太尉认作义女,她替大姑娘上轿,便不算违旨。”
“廉爱卿这就认了?”
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皇帝并不想他支持宁侧妃?
若是如此,皇帝又何必帮着太子训他?
廉聿为想不明白,只能伏首求问:“陛下,老臣愚钝,实在听不懂您的真意?”
“朕的意思是,你不再闹闹?”
闹?
怎么闹?
说宁侧妃欺君,该杀?
还是说元家欺君,该杀?
廉聿为想不通,又不敢像往日那般趾高气昂,他干脆半身贴地:“老臣实在愚钝,请陛下明示。”
“唉……”皇帝失望地摇摇头,龙目一转,又问溶月,“宁侧妃,廉聿为不懂朕的意思,你呢?”
“回陛下,西汉和北魏联合攻讨东梁之事已定。
为保此事顺利,西汉不仅不能让北魏察觉西汉在防着他,西汉还得叫北魏觉得,西汉很相信他。
这信若是由陛下、太子来做,自然很好,但是由三公之臣来做,会更好。”
皇帝唇角一扬:“怎么说?”
“北魏联合西汉,并非为了平分天下,而是北魏不够强,必须借着西汉之力,先拿下南唐、东梁。
一旦唐梁被灭,北魏便要对上西汉,若那时,西汉内政不稳,北魏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西汉。
西汉既对北魏的图谋了然于心,不如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成仓。”
“好!”皇帝欣喜拍案,接着龙目一转,又看廉聿为,“廉爱卿,现在你该知道朕为什么能忍了吧?”
是,他知道了。
论身份,礼规,宁侧妃不配为太子妃,但论心计,手腕,大兴,不,天下都未必有人比她合适。
眼看廉聿为懂了,皇帝拂了拂袖:“老三,你和月儿先退出去,朕和聿为、峻一说几句体己话。”
“是。”
秦长风拽着溶月,退出了天禄阁,他们一退,皇帝吩咐福保:“让百官去云阁候着,朕稍后就到。”
“是。”
待宫人退尽,皇帝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是。”
廉聿为和元峻一搀扶着,站起身。
“元月,朕决定搬出南宫,去翡华山上的行宫住几日,到时候,西汉的朝堂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廉聿为和元峻一大惊,二人又齐齐伏下身:“陛下,天下风起云涌,大兴和微臣不能没有您啊。”
“错了。”皇帝摇摇头,“正是因为天下将乱,朕才更应该退一步,让太子及早掌权,应对变局。
朕老了,无论是在处置朝堂政事,平衡朝臣上,还是在对付南唐、北魏和东梁时,都缺乏果决。
这对于天下一统来说,大不利。
太子则不同。
太子年轻、气盛、心狠,且工于算计,朕不担心他攻不下天下,朕更担心西汉跟不上他的雄心。”
廉聿为眉毛一皱:“陛下,您会不会是杞人忧天了?”
“元峻一,你告诉廉司徒,朕是不是杞人忧天?”
“不是。”元峻一斩钉截铁道,“西汉韬光养晦多年,粮足,马壮,兵足,唯缺统领三军的帅将。”
“不是有韩彪吗?”
“聿为兄,天下很大,不是一朝一夕能攻得下来的,可韩彪老了,他能一战,难道还能百战吗?”
“那你儿子呢?”
“好研是个老实人,空有一腔勇猛,让他冲锋陷阵可以,让他统领三军,你是想让西汉大败吗?”
廉聿为眼眸一转,心有所感。
“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才是统领三军最好的帅将?”
“太子身手了得,手底下的影卫又各个精干,再加上他算计人的本事,天下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是没有。”
“所以来日太子代朕御驾亲征,是必然为之的一件事,那么问题来了,太子不在,谁坐镇大兴?”
“难道不是陛下吗?”
“不能是朕。
一则,朕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事,二来,朕是君,太子是储君,君和储君之间可不是其乐融融。
即便朕心坚定,焉保百官之心亦坚?
稍有不慎,便是内乱,到时候,天下没攻下来,西汉先沦为他国之物。”
廉聿为眉色一正,露出凝重,因为皇帝之言,不是无的放矢。
“陛下,如果您不坐镇大兴,又该由谁来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