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别墅的一楼几乎没有隔断, 阳光毫无遮挡地漫进来,夏星晓一下楼就看见了门外延伸的影子。
“阿姨,您好。”夏星晓披着毛绒外套匆匆开门。
“你这个院子真雅致。”
老街的风比新城区的别墅群更俱韵味, 大衣一角被风扬起,何韵正在看两侧的风景。
她朝她点了点额, 钻石耳钉被阳光折射出晶莹的光。
好久不见又心存芥蒂的人就这么进入自己的领地,夏星晓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老街上, 窗外有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桌面上的红茶泛着香气,氤氲在静默的空气中。
何韵端坐在沙发上, 她挽着发气质特别像资深的港星,夏星晓坐在另一组沙发上, 以面对面的姿势。
上午十点, 是时砚池例行晨会的时间,何韵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夏星晓等着她开口。
吹皱茶面浅浅喝一口, 何韵的表情有点难懂, “孩子,你受苦了。”
她没具体说下去, 所以不知道她说的是被纪碧云骚扰多年, 还是这次的案子,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夏星晓心里还是有些许触动的, 怎么说呢?
之前所遭受的苦难多多少少都和眼前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又是自己最爱的人的妈妈。
那种感受又磅礴又细微, 很难用语言形容。
她将额前的碎发绾到耳后, 浅浅扯了下唇角,“还好,都过去了。”
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何韵的身子微微斜向她,“好久之前就该来看你的,本以为商量你们订婚的时候,可以跟你妈妈好好解释一下之前的事情,没想到又发生了意外,砚池又不让我到医院看你,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
心口轻微地起伏,夏星晓当然知道时砚池为什么不让何韵到医院,就汪静当时炸毛乱刺的样子,他肯定是不想激化矛盾。
“之前你和砚池分手的时候,我在英国病着,那时候太偏执,只心疼自己的儿子,对你一直有所芥蒂,后面馨馨……”
她轻咳一下,改口道,“后来高馨拿着你和纪碧云的合照给我看,我脑子一热就回来了。”
果然是高馨这个搅屎棍,夏星晓之前就猜到了,眼下听何韵这么说,倒也没那么惊讶。
“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砚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一直对你很愧疚……”
“阿姨,我恢复得很好,去医院复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明天就销假回去上班了,时砚池也是怕您担心……”
但是还没说完,何韵就自然而然地切话题,“要不然你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什么时间安排两家见面,订婚的事情是不是应该提上日程?”
夏星晓没正面答,现在还不知道汪静的意思,这事还是交给时砚池处理比较好,她浅浅地点了点头。
带着珍珠戒指的手指轻轻点在沙发的边缘,何韵斟酌着开口,“高馨的案子……”
夏星晓抬额,那一刻,本来滋生的微妙感动,去的了无痕迹。
她吸一口气,直白地开口,“阿姨,我跟时砚池认识是因为我们读了同一所公立高中,那个时候,大家都闷头学习没人去在意家庭背景,我和他的感情是没有掺杂任何世俗利益在里面的,当然,我爸我妈就是拿着退休工资的普通人,我们两家的差距确实很大,但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女,没受过什么委屈。如果您想让我摒弃原则放过高馨,不管是从我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还是从我父母的角度,我都做不到。”
一大段话,她一口气说完。
何韵没打断她,听完后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星星,你误会了。”
“我不是让你撤销对高馨的指控,这个案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答应过砚池,绝对不会动用人脉干预司法公正。高馨在英国的时候确实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们是在教会里认识的,当时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只一心想拯救一个深陷抑郁的中年女人,她对我有恩,这是不可否认的。”
说到这,何韵顿了几秒,又接着说,“这个恩情我得偿还,所以即使她坐牢了,我还是会在物质上给予她一定的补偿,这一点我不想瞒你,也不想让你和砚池日后生了什么芥蒂,当然,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见她。”
一段话,说得干脆利落又层层叠叠。
夏星晓点点头,她已经不想去细细咀嚼那些没意义的恩怨,况且高馨是何韵的私人社交,不管她跟时砚池是什么关系,都没有权利去干涉。
因为拿了与钝感人生不同的剧本,升级打怪的步伐也与常人不同,但是她是那种明明悲观,但是会为了爱自己的人而努力坚强的人。
何韵温柔大气,性格跟她迥然不同,倒是在这一点上和她相似,两人都想为了时砚池而求同存异地和平相处。
大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夏星晓已经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补汤。
高跟鞋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何韵站在门口,黑色的铂金包挎在腕上,另一只手拎着空了的保温壶,她折身看过来,“星星,你可以送我一程吗?”
这里是老街,南山别墅的唯一缺点就是车位不足,所以刚才她下车后就让司机先回去了。
夏星晓麻了。
两个选择在脑子里疯狂地权衡,到底是跟何韵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地等司机来,还是两人同处一车她充当司机,最后在怎么选都会尴尬到要死的状态下选了后者。
别墅南侧是小院的停车位,何韵上了副驾驶,车门“咔”一声关上,MUSE车缓缓启动。
“星星,我给你换辆车吧。”何韵对人的宠爱倒是跟时砚池如出一辙。
“谢谢阿姨,我换车需要适应好久,这辆MUSE我早就开习惯了。”
她赶快岔开话题,“您要去哪?”
“铂悦城。”
何韵系好安全带,手指在手机的对话框里滑,最后停在一个定位链接上。
车子拐进铂悦城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小时,夏星晓开车从来没有这么专注过,她准备在B2电梯口把人放下。
不是周末的日子,铂悦城的地下停车场竟然堵起了车,车窗半降,她侧头去看前面的排队,好多司机都不耐地按起了喇叭。
人群开始暴躁:“怎么这么堵?”
“有明星来参加活动。”
“谁呀?”
车辆管理人员笑了,“好久不看电视了,这些年轻明星都不认识……”
何韵撂一眼窗外的车流,折过头,“别往前开了,找个地方掉头吧,我就在这里下车。”
夏星晓点点头,方向盘打半圈刚要掉头,对面开来一辆SUV,远光灯闪了两下。
正巧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也下了车,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估计也是不想堵在车里等了。
SUV可能以为有人要抢他看好的车位,踩住油门就往这开,根本没有留意,他马上就要撞到那个小男孩了。
电光火石间旁边的人都懵了。
夏星晓朝他使劲按喇叭,又探出头大声喊了一句,SUV车主完全没有反应,最后她一脚油门直接撞了上去,替那孩子挡了一下。
何韵捂着嘴惊呼。
车头轻微剐蹭,那个孩子没事,整个事故夏星晓全责。
何韵教养再好也忍不了了,她“咣”一声下车跟SUV司机理论去了。
但那个司机显然不讲理,他不听什么前因后果,只认准是夏星晓撞了他的车。
而小男孩的妈妈,对这场纷争毫不知情,看了会热闹就带着孩子走了。
夏星晓拉回忿忿不平的何韵,主动赔了二百块钱了事。
她清软地笑了下,“两百块买那个孩子平安,挺值的。”
何韵一直都有司机,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她滞过片刻,再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共情的晦涩。
人和人的关系真的很奇妙,明明还是那个人,只是重组了磁场,清理的冗杂,观感就完全不一样了。
何韵对夏星晓是这样,夏星晓对温潇潇也是这样。
回程路上,那朵白莲花破天荒地给她来了电话,按下接通键,温潇潇开口问一句:“什比克论坛怎么安排的呀?”
“你三十七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我现在的心情比甄嬛去甘露寺还凉……”
温潇潇抽一记鼻子,缓了两秒,“你病还没好?”
“好了。”
“那你给我唱的是哪出儿?”温潇潇差点被憋出内伤,忍了口气,她接了句,“你的身体要是实在不行,什比克就我去……”
夏星晓:“……”
天要下红雨了?
“但是明年的年度经济人物的主持必须让给我……”
果然,这才是温潇潇,夏星晓刚刚泛起的那点感动的火苗,瞬间被淋灭得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她打断她,“不用。”
“……”
“我最近养病快要闷死了,我要去什比克小镇散心。”
“你没病吧?”温潇潇立刻接,“那个地方冷死了,你要去那散心?”
什比克位于北欧,地理位置接近北极圈,全年气温一直很低,联想到这几天在床上受到时砚池的冷待,夏星晓一声的反骨都被激出来了,她音调提高,“你懂什么,工作让我快乐。”
没想到对面的嗓门比她还亮,“行,祝你在什比克一炮而红大杀四方。”
成语用得还挺溜,夏星晓没理会她话里的嘲讽,真心说了句:“谢谢。”
她病了这么久都是温潇潇在代班,这声谢谢是应该的。
对面静默了一秒,话筒里的人明显变得谨慎,“夏星晓,你不会是在录音吧,然后你要发在哪里?”
“我能发到哪,你手上不是还有我的黑料照吗?”
“所以你要敢发录音毁坏我的形象,我就把你的黑料爆出去?”
“好呀,到时候我们俩又双双喜提热搜,一炮而红大杀四方的梦想分分钟实现。”
“有病!”她对这个馊主意表示拒绝,结束语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真没礼貌,夏星晓抿唇笑。
那时候心里有种觉悟,温潇潇这个人,其实还怪可爱的。
回家后,她就给老余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会如期参与什比克论坛的采访工作。
老余真真儿地松了口气,像这种国际级别的论坛,为了保证商业大佬们的人身安全,采访名单都是早早上报、层层审批,临时更改人选会非常麻烦,需要集团出红头文件。
夏星晓能去,可真是太好了。
……
晨起,冬日的暖阳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墙壁上有微微轻晃的光影。
夏星晓畏光,她闭着眼在时砚池的胸口蹭了蹭,又马上反应过来地转过身子。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动作利索地连人带被一起抱到浴室。
他虽然对夏星晓销假上班的行为颇有微词,但顾着她单方面的冷战也不敢多说,只能一味顺着。
“晚上不抱现在也别抱,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冷着脸推他一把。
时砚池颤了颤嘴角,怎么看都不正经,“晚上你又不让我抱……”
夏星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晚些时候,何煜开车把他接走了,夏星晓开始敞开行李箱收拾东西。
她没告诉时砚池,今天要去什比克,时砚池也因为要在家里守着她,推掉了组委会的邀约。
于是,夏星晓获得了一次短暂出逃的机会。
这次去什比克出差她也是有私心的,她想向时砚池证明,自己没那么脆弱,也希望他能自己想清楚,欲望本身就是爱意的一部分,他们俩又不能就这么无性地过一辈子。
他可以,她还不行呢。
所以出国前的这几晚,她拼了命地点火作乱,时砚池始终不为所动,依旧把她当祖宗一样哄着,怎么都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完了,病情十分严重。
九点十分,她跟着采访团队到了机场,手里还拎着时砚池昨晚定时熬好的鸡汤。
天空灰蒙蒙的,三万英尺之上有飞机飞过的痕迹,什比克距离海城有七千多公里,航程十一个小时。
机舱里很安静,从椭圆舷窗望出去,城市的纵横线像一道密密麻麻的大网,夏星晓关上遮光板,闭目补眠。
那时候,时砚池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给她,她的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到什比克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夜里十点,这里的天还大亮,因为时差的关系,所有人都去了酒店补眠。
夏星晓是被饿醒的,一出房门就看见了同样出来觅食的徐行。
“一起出去吃点?”
她点头。
于是两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笨拙又臃肿地出门觅食。
白雪皑皑的世界,晶莹的雪花片片掉落,媒体团被安排到了颇具特色的木屋民宿,好像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
这里的食物都是高热量,阿彭策尔奶酪面包,长猎人香肠奶酪火锅,黄金土豆饼,吃完整个人暖呼呼的。
出了餐厅,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天冷风大,雪花吹得睁不开眼睛,脸也被风扫得发红,徐行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了上去。
“明天顶着这两个红脸蛋出像,你可就真的要火了。”
这句话落,她没拒绝,这么冷的天气,他的调侃很可能变成事实。
手机再一次响起时,她从衣袋里艰难地拿出看,低头看屏幕。
仍是时砚池。
这时酒店旁的一辆劳斯莱斯车门“咔哒”一声打开,凭空出现的熟悉声线,让踩在雪里的夏星晓差点摔倒。
“你和别的男人在外出差,留下嗷嗷待哺的老公,这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