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韫素笑嘻嘻的挽住顾沅的胳膊,“这还得多谢沅沅,有个当皇后的好姐妹给我撑腰,我后娘也不敢糊弄我,就连我父亲这些日子对我的态度也越发和善……当然我心里清楚的很,他们都是看我和你关系好,一个两个想拿我当筏子,来讨好你呢。”
顾沅轻抚她的额发,温声道,“咱们小时候对月结拜的时候,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过得好,我也高兴。”
闻言,张韫素和卢娇月心口皆是一暖,嘴里喊着“沅沅”,一左一右的贴在她身旁,亲密极了。
裴元彻到达凤仪宫时,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皇后左拥右抱,满目温柔的模样。
他都没那样靠过她的肩,而且,她也从没那样温柔的看过他。
他抿着唇,眸底深处划过一抹艳羡。
定住脚步,裴元彻抬起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殿内的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顾沅依旧懒洋洋的靠在月白色绣海棠花的软枕上,张韫素和卢娇月忙穿鞋下榻,一边请安,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皇帝来了都没个人通报一声?刚才一抬眼看到屏风旁站着个罗刹般的威严男人,真吓得她们魂都飞了。
“都起来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响起。
张韫素和卢娇月起身,谨顺的站在一旁。
裴元彻走到榻边,上下打量了顾沅一番,见她神色平和,脸色红润,这才缓了心神,温声道,“你今日感觉怎样?”
这是他这段时间每日必问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他私下里读了些什么书,随着她肚子的月份增大,他也越发焦虑谨慎起来。
有的时候半夜她稍微翻个身,他都紧张的要命,再三确认她是不是感觉良好,直说得她都有些烦,忍不住凶他了,他才放下心来,喃喃说着“还能凶朕,那应该是没事的”,然后偷偷摸摸拥着她,沉沉睡去。
顾沅看着他,轻声道,“还行。”
裴元彻颔首,挨着她身旁坐下,见她眉眼间的笑意和温柔都淡了些,再看一旁站着的张韫素和卢娇月,心头莫名有些酸。
“你们有空的话就多多进宫陪皇后说话,她月份大了,也不好轻易出去走动。”他语调淡漠的说道。
张韫素和卢娇月连忙称是。
顾沅知晓她们不自在,简单聊了两句,便让她们先离开。
等她们走了,殿内也安静下来,明亮的阳光洒在裴元彻身上,他穿着一袭银灰色团龙纹常服,腰系玉钩金腰带,那暖洋洋的光线落在他英挺的五官上,显得面部轮廓越发深邃起来。
当上皇帝的人,与太子时期的气度也变得不同,周身的威严越发深重。
不过他面对她时,就像是收起刺的刺猬,温柔且体贴,有时有些过分的小心与谨慎。
顾沅见他看着她不说话,长睫微不可察的颤了下,主动开了口,“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见她理他了,裴元彻的黑眸亮了一瞬,柔声道,“今日公务不多。而且,朕想带你去个地方。”
顾沅一怔,撩起眼皮,有些疑惑,“什么地方?”
第97章
裴元彻朝她伸出手来,“去了就知道了。”
看着眼前那只修长的手,顾沅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将她扶起,见她穿得单薄,又唤谷雨拿了件烟粉色绸缎长衫,亲自给她披上,“外头起了风,仔细吹得头疼。”
顾沅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垂着眸,神色专注的替她系着衣带。
这个角度看他,他的睫毛垂着,显得格外长。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说道,“其实,宣儿长得还是有几分像你的。”
系带的手指微顿,裴元彻薄唇抿着,漆黑的眼眸定定看向她。
顾沅敛眸,“低头专注的样子很像。”
她是又想宣儿了?
裴元彻面色微僵,熟悉的愧疚感再次占据了心脏,他想说些话来安慰顾沅,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他是最没资格来安慰她的。一刹那,矛盾、自责、悔恨在心头纠缠,那种深深地无能为力之感,像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静默片刻,他哑声唤了句“沅沅”。
顾沅见他神色沉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合时宜了,低低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在翻旧账,只是随口说一句……我不提了。”
他们都很清楚,宣儿是他们心头一道无法磨灭的伤,一戳一个准。磨不平,治不好,也只能努力不去想,才能继续平静的过日子。
“走吧,再不出门天都要黑了。”顾沅挤出一抹笑来,笑意并未达眼底。
裴元彻俊朗的脸庞微暗,沉沉的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一道出了门。
凤仪宫外早有轿辇候着。
俩人共乘轿辇,一路上,裴元彻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顾沅聊着些闲话,诸如今天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问,她答,一来一回的聊着。
也不知轿辇前进了多久,只知道位置越来越偏僻。
等绕到一向人迹罕至的后宫西北角,顾沅疑惑的看向裴元彻,莹润的眸子仿佛泛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快到了。”
裴元彻道,又吩咐抬轿太监,“到前面那扇门停下。”
太监应诺,走了百来步,稳稳当当的放下轿辇。
裴元彻扶着顾沅下轿,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进去吧。”
顾沅也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看了他一眼,便和他一同往那道门里去。
这一踏入,看到眼前的景象,她不由得呆在原地。
身后是朱墙琉璃瓦的恢弘皇宫,而眼前是一座朴素的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大门关着,上面还贴着簇新的桃符和红灯笼。
这院子,俨然便是她在肃州时住的那套。
裴元彻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见她眉眼间露出怅然之色,他心间一阵复杂,一会儿高兴自己的这番准备她挺喜欢,一会儿又不悦于她还眷恋逃跑时的日子,两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交织,直教他舌根发苦,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他低声道,“沅沅,进去看看。”
顾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扶着肚子缓步走向那门。
门一推开,院子里熟悉的场景也一一在眼前展现
水井旁,身着灰袄的虎子拿着斧头在劈柴,一袭黑袍的顾风沉默的拿着小刀雕木头,后院升起袅袅炊烟,王妈一边系着围裙,一边往外走,嘴里还喊着,“虎子,柴火劈好了没?灶上等着用呢。”
几人见着门开,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当看到顾沅和裴元彻时,先是一怔,旋即热切的打着招呼,“主君,夫人,你们回来了。”
顾沅静默的立在门口,看着这分明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画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爬遍全身。
“虎子,王妈……”
顾沅轻唤了一声,视线最后落在沉默寡言的顾风身上,迟疑片刻,喊道,“顾风?”
顾风放下手中的活儿,无比恭顺的朝顾沅行礼,“皇……夫人,属下在。”
他这话一出,顾沅的眼圈不禁红了,稍缓心神,才微笑的“嗯”了一声,“再次见到你们,我很欢喜。”
刹那间,虎子、王妈和顾风的脸色皆有些动容,他们有许多话想说,可碍于顾沅身旁威严的男人,只能强忍着情绪,继续扮演他们的角色。
裴元彻感受到顾沅波动的情绪,眼角余光淡淡的瞥了一眼黑衣的顾风,嘴角绷起。他伸手揽住顾沅的肩膀,稍微附身,仿佛快要贴着她的脸庞,嗓音极其温柔,“沅沅,咱们进屋看看,嗯?”
顾沅垂下眼帘,轻声说了句好。
俩人一同走进里间,小春小冬两丫鬟也早就候着了,穿着寻常的衣裳,嘴里亲切的唤着她“夫人”。
屋内的摆设布置,大到桌椅柜床,小到喝水的茶具、书桌上的笔洗砚台,一应与肃州小院子里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裴元彻带着顾沅逛完寝屋,又带她去后院逛,后院也开垦出一大块地来,一边种草药和蔬菜,一边种着果树,还架起一块篱笆,种了许多花。
看着那郁郁葱葱又生机勃勃的后院,真有种回归田园的感觉,可是一抬眼,便能看到远处宫殿金光灿灿的屋顶,看到屋檐上的鸱吻在落日余晖下形成的暗色剪影。
顾沅缓缓转过身,看向身侧高大的男人,眼眸清澈如水,“多谢你。”
裴元彻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顾沅环视了一圈周围,漫不经心问道,“准备这些费了不少功夫吧?还有王妈、虎子、顾风他们,你是怎么找来的?”
“院子造起来并不费劲,就是将肃州院内的那些东西运到长安来稍微麻烦,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至于伺候你的这些奴仆,那婆子一家朕已经安排进了长安,那两个男子都在你兄长手下当差,朕与你兄长一说,他便答应将人送来。”
闻言,顾沅略一颔首,“也是,你救了我父亲一命,我们全家都对你感恩戴德,别说送两个下属这样的小事,便是你要我兄长的命,他怕是都能不眨眼的给你。”
“沅沅,你……”裴元彻握紧她的手腕,凝视着她,有些紧张,“你不高兴么?”
“你安排的这一切我心领了,只是没必要。”
顾沅朝他轻轻笑了笑,“布置的再像,终究不是当初那个地方……你让顾风他们出宫吧,他们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留在宫里扮演过去。”
见他脸色微沉,她又补充一句,“这个院子挺不错的,可以留着,我若闲时得了兴致,便来这逛逛。”
裴元彻盯着她瞧了会儿,轻声道,“晚膳在这用吧,朕想体验一下你在肃州的日子。”
顾沅想了想,没反对。
一炷香后,王妈在厨房里做饭,小春小冬去帮忙,顾沅坐在寝屋的长榻上,回忆道,“那几个月的日子平静且平淡,每日醒来用朝食,绣花、看书、练字,中午用午饭,小憩半个时辰,起来后继续消遣光阴,夜深了便吃饭、洗漱,看会儿书便安置了。”
裴元彻听她的描述,压低了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都端上了桌子,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王妈一脸局促,不安的擦着手说,“都是些粗茶淡饭,老奴的手艺粗鄙上不了台面,还请陛、主君和夫人不要嫌弃,将就着用。”
“做得还不错,你们先下去吧。”裴元彻淡漠的说罢,给顾沅舀了一碗炖得奶白喷香的鲫鱼豆腐汤。
屋内众人很快退下,只剩他们俩人,烛光洒了一室暖黄。
顾沅拿着汤匙慢慢喝着汤,忽的她似想到什么,抬起眼问裴元彻,“你为何不选秀?”
裴元彻正在给她挑鱼刺,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下,旋即狭长的黑眸眯起,语调略沉,“有人在你面前乱说话了?”
顾沅淡淡道,“你不选秀,朝中大臣们怨声载道,哪里还用人专门跑我面前说。”
“那些臣工就是吃饱了撑的,打几板子就消停了。”裴元彻将挑好刺的糖醋鱼块放进她碗中,温声道,“你安心养胎,别理这些事,朕会处理好的。”
顾沅默了许久,再一次问了他一遍,“所以,你到底为何不选秀?”
她乌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