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子的兵进来了,东宫的宫人们不会这样慌乱!
所以外头是五皇子的兵?
景阳睁大了眼睛,满脸惊惶,手足无措的看向崔皇后,“怎么办,有兵将进来了!”
“躲起来!快,景阳,你跟我来。”
崔皇后强行保持着镇定,一把拉着景阳的手,就往内室跑去。
景阳傻愣愣的由着崔皇后拉着,崔皇后慌张的目光在内室打量着
床下,太浅。柜子,太明显。跳窗,来不及,出去没准就被逮住。
“这里,这个箱子小,你快进去。”
崔皇后拉着景阳走到靠墙的一个箱子旁,打开,里头装着一堆书简。
“母后,您呢?”
“你别管我,我是皇后,若真是裴元齐胜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杀我。你不一样,他要不就抓了你当人质,要不就杀了你泄愤,你先躲起来!”
景阳看向她,眸有泪光,“母后……”
这一声母后,或许是这些年来,最真情实意的一句。
崔皇后心头蓦得触动,却也清楚此刻不是煽情的时候,立马从衣柜中抱了一堆衣袍遮在她身上,低声说了句“别出声”,便将箱子给合上。
景阳抱着膝盖蜷缩在箱子里,箱子里满是书简的墨味,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今年还不到十五岁,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怕得要命,身子都发着抖。
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泪水无声从脸颊滑落,浸润了锦裙。
皇兄败了么?不,皇兄怎么会败呢。
那皇兄现在怎么样了?裴元齐那个畜生会不会像对二皇兄和三皇兄一样,杀了皇兄?
景阳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二皇子和三皇子死前的场景来。
他们一个是被刀砍断了脖子,脖子太硬,一刀砍不断,倒下去的时候,还连着些筋和皮。一个是被一刀刺进肚子,血流如注,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
那样血腥可怖的场景,光是想想她就止不住浑身发颤,背后也是一层冷汗。
耳听得箱子外响起一阵混乱脚步声,景阳紧紧咬着唇,强忍着泪花,一颗心也紧紧揪起。
“皇兄,皇兄你在哪里啊,我好怕…你千万不要有事,我还等你回来……”她无声呢喃。
倏然,一阵脚步声朝她这边走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
景阳伸手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
不要,不要发现她。
然而下一刻,箱子就被人掀开,一只手将她身上遮着的衣袍拿走,她完全暴露,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
窥见光明,景阳却如坠入深渊,浑身血液仿佛冻住般。
尤其是眼前这人的银甲和袍摆上还沾着未干的鲜血,徐徐往下流……
景阳面色顿时又白了几分,发髻凌乱着,乌黑的眼眸笼着一层雾气,动作僵硬地抬起头,视线一点点往上。
泛着寒光的银甲,金银错的燮带,蟒纹护心镜,锋利的喉结,还有那张清隽英俊的脸庞。
刹那间,景阳怔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一颤,直直掉了下来。
逆光之处,那英俊矜贵的男子眉梢微挑,朝她伸出手
“找到你了,臣的公主。”
第93章
景阳看着面前的男人,呆了好一会儿,直到被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扶起,方才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无助、委屈,如开了闸的洪水一瞬间爆发。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一把抱住跟前的男人,呜呜骂道,“原来是你来了,那你干嘛不早点出声啊……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裴元齐的人来了!”
谢纶微怔,垂下眼眸,看着怀中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公主,她的鼻子都哭得红通通的,再无之前的娇蛮模样,就像只找到倚靠的小奶猫,明明口口声声埋怨着,却怪可爱的。
迟疑片刻,他动作僵硬的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是臣的错,臣来迟了,让公主受惊了。”
崔皇后掀帘进来,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扭过脸,重重的咳了两声。
听到这咳声,景阳也回过神来,她仰头看了看男人近在咫尺的下颌,再看自己环抱住男人的双手,登时脸上一阵发烫,忙不迭推开他。
“我、我……冒犯了。”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我不是故意的。”
谢纶的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低低一笑,“不冒犯。”
说着,又朝她伸手,嗓音温润,“臣扶公主出来。”
景阳此刻不再恐惧,胆子又回来了,潇洒的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出来的。”
她双手提着裙摆,直接从箱子里跨了出来,面颊红红的看了谢纶一眼后,便朝着崔皇后跑去,关切道,“母后,你没事吧?”
崔皇后的目光在景阳和谢纶之间流转了两圈,眸中划过一抹诧异。
之前只当谢纶是为了笼络东宫,便打着对景阳负责的名号求了赐婚。可现在看来,这谢纶好像对景阳是有几分情意在里头的?
没想到陇西有名的煞星,竟然喜欢景阳这种类型。啧,这两人凑一起,也不知道日后国公府会是个什么情况。
崔皇后缓步上前,朝谢纶点了下头,客气问道,“谢国公,你怎么会在长安?外头是你们陇西的兵吧。”
谢纶恭谨的将裴元彻去陇西借兵之事说了遍,又道,“逆贼裴元齐已经伏诛,皇后娘娘与公主大可安心。”
景阳睁大了眼,满是诧异,“他已经死了?那我皇兄呢,我皇兄赢了是吧?”
谢纶颔首,笑道,“太子是天命所归。”
“太好了!”景阳一颗心总算放松下来,脸上满是喜色,急忙问着,“那我皇兄呢?他这会儿在哪,我要去跟他道贺!”
谢纶答道,“太子命臣来东宫接应皇后娘娘与公主,他出宫去接太子妃了。”
崔皇后和景阳皆是一惊,“太子妃?”
谢纶点点头,“太子妃就在城外五十里的松阳驿站。”
景阳面露疑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嘟囔道,“这奇怪了,皇嫂不是在扬州养病么,你又说皇兄去陇西找你借兵,一南一北的……”
崔皇后是知道背后实情的,抬手理了一下景阳的鬓发,淡淡道,“好了,你皇兄把太子妃接回来是件好事。现下宫中总算安稳下来,你也好几日没睡好了,先回宫洗漱歇息吧。”
谢纶拱手道,“臣送公主。”
景阳愣了愣,对他道,“不用麻烦你,后宫内苑外男不能随意走动,我自己回去就行。”
谢纶面不改色,只一双黑眸定定的看向她,轻声道,“从此出门,一路上还有许多尸体没来得及收拾,唯恐尸首形状可怖吓着公主……”
景阳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一想到出门走两步就是死尸,她咽了咽口水,忙道,“那……那你送送我吧。”
谢纶扬唇轻笑,“臣遵命。”
……
日头高悬,将大地照的明亮,积雪静悄悄的消融,显露出一地狼藉。
一辆辆载满尸首的板车从宫门运去乱葬岗,大冬日里野狗们也得以饱餐一顿。
内侍们井然有序的打扫着兵乱后的皇宫,一盆盆水将凝固的鲜血冲尽,就连地砖里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
在忙忙碌碌中,皇宫又渐渐变成那庄严肃穆、华丽辉煌的模样。
.……
松阳驿内,顾沅在屋里坐了一整天。
从天还没亮谢纶带兵离开开始,她便一直清醒着,睡也睡不着,一颗心恨不得跟着飞去长安城,总好过一个人在这提心吊胆。
“主子,奴婢扶您出去走走吧?”小春弯腰道。
“不了,懒得动。”
顾沅摇头,又看了眼窗外,只见远方的天布满彩霞,宛若打翻了胭脂碟,色彩斑斓,秾丽又热烈。那一轮明亮的太阳逐渐下降,由明亮的金色变成暖融融的橘红色,与连绵起伏的群山形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春答道,“已经过了申时。”
顾沅轻抿唇瓣,小声感叹了一句,“真快,一天就过去了。”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针线,绣了一整天,正儿八经却没绣多少,她总是忍不住分神。
她一会儿想,谢纶带了那么多兵过去,他们应该会赢吧?可这都一天过去了,怎的还没半点消息传来?难道还没打完?
过一会儿又想,应当打完了罢,五皇子就算再能耐,手上统共也就那么些兵力,小小长安城哪里够他们打个两三天。那边之所以还没消息来,或许是裴元彻还有许多重要事情处理,暂时无暇顾及她这边。
胡思乱想了半晌,她轻摇了下脑袋,试图集中精神去将手中的小帽子绣完。
针还没落两下,忽的,她听到一阵马蹄声。
她一怔,旋即又轻轻的“啊”了一声。
小春忙看去,紧张的问,“主子您怎么了?”
顾沅瞥了一眼食指指腹上冒出的小血珠,摇头轻声道,“不小心扎了一下,无碍。”
她放下手中针线,伸长脖子朝窗外看去,“小春,你有听到马蹄声么?是不是有人来了?”
“奴婢去看看。”
小春快步走到靠路边的窗户,踮起脚往外看了看,当看到远处赶来的一队骑兵时,眼前一亮,语气中也透着欢喜,“主子,是有人来了!看那样子,是太子爷的兵将!”
听到这话,顾沅心跳蓦得快了两拍,可很快就平静下来,垂下眼眸,淡淡的“哦”了一声。
他赢了就成。
只要是他上位,永平候府和张家、卢家、文家,都能平平安安的,若换做五皇子上位,这几家都要遭殃。
耳听得那马蹄声越来越近,顾沅伸手摸了摸肚子,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温软,轻声道,“小家伙,咱们要回去了。你记住,长安是咱们的家,那儿有你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你舅父、舅母,还有你的两位姨姨,他们要是见着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就算跑得再远,她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对长安的感情是其他地方无可比拟的。
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能回去见到家人,顾沅情绪激动,心口也涌动着一阵暖意。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