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麒麟族,斩府,昏黄的烛光摇曳在房间里,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到那张陈旧的桌上。斩荒伏在桌上,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周围酒壶散落一地,宛如他此刻破碎的心。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幅画卷,那是一幅红衣女子像,画中之人眉目如画,正是他的发妻胭脂。三年了,自那日诡焰窟之事发生后,那一幕幕场景还时常在他的梦魇中浮现,清晰得如同昨日才发生。他始终不愿相信胭脂已逝,带着满心的执念,疯狂地寻找了整整三年。然而,随着一次次找寻无果,每一次的失败都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断着他最后的希望。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胭脂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起初,他也曾因悲痛欲绝而变得癫狂,一心想要找到潇湘,为胭脂报仇雪恨。可是,却被母亲斩母拦了下来。斩母沉声道:“潇湘的父亲曾经是你父亲最得力的干将,看在这层关系上,你就不要再追究此事了,让这一切都过去吧。”斩荒听闻此言,心中虽不甘,但也只能强忍下满腔怒火。
在斩母看来,走出一段感情阴霾的最佳途径,便是开启新的感情。看着儿子斩荒日渐消沉的面容,她心疼不已,多次强硬要求斩荒另娶他人。彼时,斩荒深陷痛苦,以尚在丧期为由,一直拖延至今。如今,三年丧期已满,斩荒再无推辞的理由,可他依旧没有松口答应。
斩母忧心忡忡,生怕儿子将心事憋闷在心里,憋出病来。无奈之下,她只好与斩父商量,恳请将潇湘许配给斩荒。之所以选潇湘,并非其她女子不行,而是斩荒此刻还未走出伤心的过渡期,贸然让别的好姑娘嫁进来,着实会委屈了人家。但潇湘不同,其一,此事本就因她而起,她理应收场;其二,潇湘与斩荒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无需再花费时间培养感情。虽说潇湘被娇惯得有些刁蛮任性,可她对斩荒的心意,却是一片赤诚。
就这样,如同斩断所有退路、强行驱赶鸭子上架般决绝,这门婚事被定了下来,婚期被定在了下个月的初九,毫无转圜余地。
另一边,梅花小筑,自三年前诡焰窟那场变故后,胭脂便陷入了长久的昏迷。这三年来,白馨月始终不眠不休地守候在她身旁,悉心照料着。或许是因为胭脂心中怀着求死的念头,加之已有三年多未能得到冰蚕蛊的解药,她的元灵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散。白馨月日复一日地为胭脂喂下汤药,可她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对于她们一体双魂而言,元灵的消散并非不可挽回,白馨月有能力稳住局面。然而,那冰蚕蛊才是真正的棘手之处。由于一体双魂的缘故,白馨月无法远离胭脂百里之外。这三年间,她借助森林中的小动物与花草树木的帮助,一直在苦苦追寻绝凌子的踪迹。八年前,绝凌子被斩荒取走用以救治林繁。白馨月心中存有一丝希望,她不愿相信命运会如此残酷,让一个人的一生充满无尽的苦难。她坚信,既然此处的绝凌子已不在,那么在别处定能找到新的绝凌子。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白馨月打听到另一株绝凌子的消息。只是,那绝凌子所在之地,却是她此生再不愿踏入的地方——麒麟族慈善堂。每一念及此,白馨月的心中都会泛起一阵苦涩与无奈,但为了胭脂,她知道自己必须鼓起勇气,再次踏足那片令她心生畏惧的土地。
那一缕缥缈的魂魄重新与胭脂的身体融为一体时,白馨月仿佛从幽冥深处归来,带着几分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她操控着这具身体,缓缓踏上了返回麒麟族的道路。深知此行不宜暴露身份,白馨月特意换上了一袭素净白衣,头戴斗笠,面覆轻纱。这一身装扮与斩二夫人平日里钟爱的大红服饰截然不同。族人们早已习惯看见那位总是身着艳丽红衣、不沾染丝毫烟火气的女子,如今见这白衣身影穿梭其间,竟也无人多加留意,只当是一位寻常过客罢了。
梅花小筑距麒麟族路途遥远,白馨月一路奔波,抵达时已近黄昏,夕阳几近落山。好不容易寻得一处茶水铺歇脚,却听闻个令她怒不可遏的消息:斩荒要娶潇湘为妻。
哼,他还真是“深情”,竟如此迫不及待!胭脂才离去三年,他便要另娶新妇。老天爷可真是瞎了眼!为何好人总没好报,一生坎坷,坏人却能逍遥自在,尽享世间美好?
虽然心中满是愤懑与不甘,但白馨月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她深知此刻并非与斩家正面冲突的时机。此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拿到绝凌子,而非招致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至于为胭脂报仇之事,还需待胭脂苏醒之后再做打算,她相信那时的胭脂定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慈善堂,乃是斩家世代相传的药铺,而绝凌子更是世间罕有的圣药。白馨月深知取得绝凌子绝非易事,于是她在客栈落脚后,便日日与慈善堂掌柜周旋。那些日子,她软磨硬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慈善堂掌柜起初是百般推脱,可奈何白馨月就像一颗缠人的狗尾巴草,怎么也摆脱不掉。终于,在白馨月锲而不舍的“纠缠”下,掌柜被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对白馨月说道:“姑娘,你且先回吧,我回去之后就去问一下家主,若是家主同意,我定将绝凌子卖予你。”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小女就先回去等掌柜的好消息了。”
这一等便是漫长的半月时光,慈善堂掌柜并非有意拖延或是戏耍她,实则因斩家近日为斩荒与潇湘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掌柜根本无机缘得见斩父。待到终于能见到斩父之时,却已是斩荒大婚之日,这其间种种无奈,尽在这时间的流转之中。
大婚之日,斩荒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没有丝毫喜色,周遭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压抑着的情绪,仿佛这并非是他期待中的良辰吉时。而一旁的新娘潇湘却恰与他相反,她满面春花,眼中似有星辰闪烁,嘴角上扬的弧度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那喜悦之情就像盛开的鲜花一般,毫无保留地绽放在她的面容之上。
先前斩荒已然迎娶胭脂为正妻,依照族内古老习俗,潇湘便只能屈居为续弦之位。拜堂之时,高堂之上,斩父斩母端坐,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堂下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这一幕幕映入斩荒眼帘,不禁让他想起与胭脂成婚之日。那一次,明明也是迎娶正妻,可当时却冷清至极,胭脂入门时哪有如今这般盛大的排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愿出席婚礼。念及此,斩荒心中愈发抵触这桩婚事,在即将拜堂的关键时刻,他猛地打断了仪式的节奏,拒绝继续行礼。斩父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然而多年身处高位的经验让他很快镇定下来。面对如此局面,他不慌不忙,命令手下强行按住斩荒以完成拜堂仪式。斩荒心中怒火中烧,竟与他们动起手来,不顾在场众宾客的目光以及潇湘的感受,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婚礼现场,只留下一片错愕与混乱。
掌柜在斩荒离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斩父,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老爷,有人想购买绝凌子。”此时的斩父,怒气尚未消散,他望着那空荡荡的大门,心中对斩荒在婚礼上抛下众人离去的行为满是愤懑。但多年的教养如同紧箍咒一般,让他不会将这份怒气转嫁到眼前这个无辜的外人身上。斩家世代经商,深知有买有卖才是生意经的真谛。绝凌子作为圣药,尊贵无比,寻常人家若只是患些小病小痛,断然不会前来问津。这珍贵的药材就像一颗被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斩父一直为找不到合适的买家而忧心忡忡。如今,居然有人主动登门求购,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因此,他连是谁要买都未多问,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了。
白馨月取了药后,未在外多作停留,便疾步返回梅花小筑。她的心中满是对胭脂安危的担忧,步伐虽急却稳,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牵挂。回到屋内,她立刻投身到救治胭脂的工作之中,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关切。
胭脂在服下绝凌子三日后,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随着冰蚕蛊元灵的逐渐稳定,她体内的气息也趋于平和。当意识重新回归,映入眼帘的是这间既带着几分亲切又透着陌生感的房间。那雕花的窗棂、古旧的桌椅,似是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又仿佛暗示着某些新的变化即将发生。
看到胭脂悠悠转醒,白馨月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她满心怨怼,想质问胭脂为何如此犯傻,怎可将自己的生命置于不顾?又满心思念,渴望紧紧抱住她,倾诉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然而,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最终,她只是强忍着哽咽,缓缓坐到胭脂身旁,静静地凝视着她。
胭脂坐在床上双手轻轻的替白馨月擦干脸上的泪水。
“从来都是这么个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性子,不长记性。”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在死的那一刻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吗?”
胭脂微微垂下了螓首,不可否认,在她决然跳下的那一瞬,心中除了对斩荒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绝望之外,再无他物。她的心仿佛被绝望这把利刃搅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黯淡。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从前的自己并非这般模样,往昔那个坚韧的自己仿佛在遇到斩荒之后就渐渐迷失了,这种变化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又茫然。
再次抬头胭脂有着迷茫。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听到她这样问,白馨月一怔,是啊,为什么而活呢?
“你不该是这样。”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你只是中了咒,只要我们找到方法把这咒解了,我相信你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三重咒刻入灵魂,甚至能随着主人轮回,这世上根本就无解,只有爱,拼了命的爱。”
“那就爱自己!”
“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活吗,那我来告诉你该怎么活,你应该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幸福而活!”
“一定可以的。”
这一刻,胭脂凝望着她,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千言万语梗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真的可以吗?这个问题如同一片乌云,在她心头徘徊不去,可连她自己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斩母以三重咒试图控制她的心,企图让她爱上斩荒,然而他们全然不知胭脂体内藏着一体双魂的秘密。那三重咒只能掌控她一半的灵魂,因此也只能左右她一半的心绪。当斩荒端着那碗血出现在眼前时,胭脂心底便有了一丝警觉,意识到斩家即将对她有所图谋。她却自愿将那一碗碗的血饮下,任由咒术开启,不过是想用这方式堵住那一颗真心。身为妖族,漫长的生命如同无尽的长夜,她活得太久太久,孤独贯穿了她的生命长河。偶尔闲暇之时,也会渴望着一丝爱意的降临,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可惜啊,在这场关乎真心的赌约里,她终究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